第2章
“陪酒賺不了多少,還陪睡。”
“請進。”鄒延側身讓他進屋。
屋裏燈還沒開,丁洋走進去,下意識地伸手在牆面上摸開關,開關沒摸到,卻摸到一只細細的手腕。
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丁洋很快收回手。
門“吱呀”一聲關上,眼前陷入黑暗。拐杖大概被什麽東西絆住了,脫手落到地上,恰好砸中了什麽。黑暗中,丁洋聽見鄒延低低地悶哼了一聲,接着燈就亮了。
屋子不大,一居室,冰箱就在客廳裏,木頭沙發上胡亂堆着衣服,桌上的外賣餐盒還沒丢,在悶熱的空間裏幾乎發出馊味。
丁洋轉過眼,看見鄒延背靠着牆,拐杖正壓在他的腳背上。
覺察到他的視線,鄒延頗有些費力地站起來:“我給你拿可樂。”
“靠着別動,”丁洋看了他一眼,在他面前蹲下了,“我看看。”
分明是很平靜的語氣,不知哪來的威懾力,鄒延怔了怔,沒敢動。丁洋盯着他的腳背看了一會兒,伸手把掌心覆上去按揉起來:“有點腫了,我幫你按一會兒,應該不會留淤青。”
丁洋的手糙,掌心有粗繭,按壓力道偏重,鄒延忍着粗粝的疼痛比劃道:“謝謝。”
“啧,疼吧?”丁洋笑了笑,“真嬌氣。”
過了一會兒,鄒延漸漸适應了腳上鈍鈍的痛感,丁洋站起來,沒等他說話就反客為主地問道:“你別拿了,可樂在冰箱裏吧?我自己來。”
鄒延沒有拒絕,對他點了下頭。
丁洋打開冰箱門,首先看見門上的幾瓶紅酒。瓶身上印着亂七八糟的英文字符,丁洋看不懂,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但他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可樂在冰箱裏面,有一打左右,丁洋拿了一聽出來。
可樂冰絲絲地冒着涼氣,丁洋把拉環拉開了,“噗”一聲脆響,像冰塊掉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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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那些紅酒挺貴的,你很有錢啊?”他仰頭咕嚕灌下一大口,飲罷舔了舔嘴唇,順嘴問了一句。
“我在夜總會當服務員。”鄒延直言不諱。
丁洋沒完全看懂他的手勢,問:“陪酒?”
“嗯。”鄒延輕輕地點了點頭。
丁洋若有所思,默不吭聲地又灌了一口可樂。
“陪酒賺不了多少,”鄒延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頓了頓,接着又比劃了幾下,“還陪睡。”
丁洋看向他——鄒延的眼尾暈着霧霭似的紅,應該是抹了胭脂。
“要試試嗎?”乍一看有些漫不經心,但他的眼神卻帶着勾引的味道。
丁洋看他一眼,仰頭把可樂一飲而盡,可樂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發出“咣”的一聲響。他用手臂揩幹淨嘴巴,扭開了門把,扔下一句:“睡不起。走了。”
門在丁洋身後關上,他扔下的空可樂罐還冒着冷氣,鄒延站在屋裏,像被拒之門外。
樓梯間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了,黑夜即将過去。
·
大清早,胡同裏傳出骨碌碌的車轱辘聲,收購二手貨的張老頭蹬着破三輪走街串巷,車上的喇叭嗡嗡響,嚷着“收購彩電冰箱洗衣機空調電腦電扇”,巷子裏的狗探出腦袋跟着嚎。
“我車鏈條掉了,幫忙修一下!”
丁洋聞聲擡起頭,把剛啃了一半的老面饅頭全部塞進嘴裏,拍了拍手上的饅頭屑子,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
車還蠻新,但鏈條應該是淋了水,又長時間擱着沒騎過,已經生鏽了。丁洋蹲在單車前,咽下了嘴裏的饅頭,他沒戴手套,直接提起鏈條,順着齒輪撥弄了一圈,很快就對上了孔,随後空出一只手抓住腳踏板,轉了一圈,鏈條就安上了。
“再抹個油吧,你這車鏈條都鏽了,”丁洋站起來,從桌上拿起一瓶水,仰頭喝了一大口,把卡在嗓子眼的饅頭沖下去,“加五塊錢。”
青年長得一副猴精樣,聞言皺着眉道:“就擦個油還要五塊錢?我看你一瓶油都用不了幾塊錢吧?”
“五塊,你要不要?”丁洋提高了聲音,語氣不善。
青年一擡眼,正好看到他衣服底下猙獰的疤痕——是一條刀疤,幾乎延伸到脖頸。他沒來由地怵了,後退一步說:“要、要吧。”
丁洋給他的鏈條上了油,青年掏出錢來給他,卻看見丁洋又拿出打氣筒,把車胎塞子拔出來打氣,一副強買強賣的樣子。
青年愣了,咬了咬牙說:“大哥……不用打氣。”
“打氣不要錢,”丁洋頭也沒擡,打好氣把塞子按回去,“好了。”
青年沒敢多說話,給了錢,騎上車就飛快地蹬走了。
這一整天生意不太好,丁洋給兩輛車換了車胎之後就無事可幹了。他閑着無聊,拎起一罐噴漆,把招牌上的“修車補鞋配鑰匙”幾個大字重新描了一遍。
下午他睡了一覺,醒來是傍晚,天已經暗了,丁洋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十塊錢,起身往胡同裏走,去飯店打包了一份快餐。
他回來的時候,店裏站着一個人,隔着不遠,丁洋嗅到一股淡淡的粉香味,同時看見對方黑色的旗袍上大朵的白牡丹迎風搖曳。
“是你啊。”丁洋笑了一下。
鄒延指了指鞋子。
“進來吧,”丁洋拉開門,把快餐盒擱在桌上,從桌子底下拉出一把椅子,對鄒延揚揚下巴,“坐這兒我看看。”
鄒延坐下了,把高跟鞋脫下來遞給他。丁洋看了一眼鞋底,說:“跟兒斷了,換一雙吧。”
鄒延搖頭。
丁洋明白了,點點頭:“行,我給你先粘上。”
鄒延對他彎了彎拇指:“謝謝。”
丁洋笑了笑:“不客氣。”
他說完就找出一瓶502,人坐在板凳上,把高跟鞋往腿上一擱,塗膠之前補充了一句:“我這兒只有502,效果可能不太好,粘好以後會有痕跡,能接受嗎?”
鄒延發出一聲“嗯”,過了一會兒比劃道:“你不先吃飯嗎?”
丁洋往桌子上看了一眼,快餐盒還冒着熱氣兒,他随口開了句玩笑:“我現在哪兒有手吃飯,要不你喂我?”
鄒延不吭聲了。
丁洋的店裏沒有空調,只有一臺小破電扇吱吱轉着,吹出的都是熱風,沒一會兒丁洋就冒了一腦門的汗。
他揚起小臂揩了把汗,聽見旁邊響起開塑料袋的聲音,接着是“啪”一聲——這回丁洋聽出來了——他下意識地轉頭,果然看見鄒延打開了快餐盒的蓋子。
他覺得有些好笑:“真打算喂我吃飯啊?”
鄒延還沒“說話”,又聽見丁洋說:“用不着,我不餓,不着急吃。”
鄒延頓了頓,把餐盒放下了。
丁洋把鞋跟粘好了,擱在風扇前面晾着,用濕毛巾随意擦了下手,這才端起餐盒扒飯。
老天爺跟他作對似的,偏不想讓他吃上飯,丁洋扒了幾口飯,門忽然被人踹了,幾個看上去就不是好鳥的人闖了進來,人手一根棒槌。
丁洋一眼就認出了昨晚的光頭佬。
這玩意兒沒被打服,搬救兵來了。
為首的梳着大背頭,上來二話沒說就把丁洋的飯盒打掉了,随後一把掀翻了桌子。
丁洋從地上撿起一條壞了的單車輪胎,朝來人甩了過去,直接往對方腰腹上招呼。這回來的混混有點多,丁洋踹翻一個,另一個又立刻撲上來,提防不及,他手臂上、背上各挨了幾棍子,戰地從店裏轉向了店外。
他被幾個人圍攻,光頭佬趁勢一棍子打在他腿上——這混蛋居心不良,忒陰,直接往他那條拄拐的腿上砸。
丁洋避開了這一擊,一腳踹在光頭佬臉上,踹得他鼻血直流。
“娘的……”見狀,大背頭掏出了長刀。
丁洋看見鄒延在店門口,沖他吹了一聲口哨,随後飛快地沖向牆根停着的摩托車。鄒延跟過來時,丁洋把胳膊底下夾着的高跟鞋扔給他:“拿好了,上車!”
他長腿一跨坐在車上,把拐杖橫放在前面,等鄒延一上來就發動了車子。
發動機轟鳴,輪胎上灰土四濺,摩托車如離弦之箭,“轟”地往前沖,把那夥人遠遠地甩在身後。
“手,抱着我——抱緊了!”丁洋低頭看了一眼,說。
“嗯?”鄒延雙手撐在身後,緊緊抓着後座的杠子。
“幫我拽着拐杖,掉了你賠啊?”丁洋說。
鄒延怔了怔,緩緩地把手伸到他腰側,抓住了拐杖。
“不好意思了?”丁洋感覺到他的拘謹,“這會兒是誰吃誰豆腐啊,該有反應的是我吧?”
晚上風大,摩托開得又快,鄒延慢慢收緊了胳膊,整個人貼近了丁洋。丁洋穿着一件寬大的薄T恤,後背被汗浸濕了,剎車的時候因為慣性,鄒延往丁洋背上撞,對方身上的味道撲面而來——是鹹濕的汗味,還混着店裏的機油味,不好聞。
鄒延埋在丁洋後背愣了一會兒,感覺到他胸腔震顫,與此同時聽見他說:“下車。”
他這時才松開手,從後座上下來。
摩托車停在湄江邊上,江風呼嘯着吹過,水波澹澹,涼意洶湧。
“把鞋穿上。”丁洋說。
鄒延穿上高跟鞋之後也比丁洋矮,他擡眼看着丁洋:“你的攤子……”
還沒比劃完,丁洋就擺了擺手:“沒事兒,全砸了也不值幾個錢。”
鄒延不知道要說什麽,沒多久又聽見丁洋開口了。
“不過你還是賠吧,” 丁洋反悔得十分随意,“這樣,請我吃頓飯,明兒再來給我收拾攤子,缺什麽買什麽,行吧?”
鄒延:“行。”
丁洋啧啧兩聲,忍俊不禁:“我這算不算是傍上大款了?”
鄒延:“你說是就是。”
“哦喲,”丁洋挑起眉,“口氣挺大,不怕我訛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