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走,在這兒睡好嗎?”
橋頭有家“胖哥麻辣燙”,鄒延跟着丁洋進去,立刻吸引了周遭食客打量的目光。
丁洋拿了兩個盆和夾子,遞給鄒延一個:“想吃什麽自己夾。”
說得好像他請客似的。
鄒延平時白天窩在小樓裏不出門,每天點外賣,沒吃過麻辣燙。冬瓜夾幾片,火腿腸來幾根,加上番茄、豆腐、娃娃菜還有泡面,斤數可觀。
“看不出來啊,這麽能吃?”丁洋把他的盆子接過來,把自己的那盆給他,“以前是不是沒吃過這個?你用我這份吧。”
說完丁洋也沒講什麽素質,當着老板的面把鄒延那盆裏的東西一一放回了原處,重新夾了一份給自己。
兩份麻辣燙,一共花了三十塊錢,鄒延吃不下的被丁洋解決了。丁洋從兜裏掏煙的時候發現胳膊上有道口子,在手肘的位置,大概兩寸長。原本血跡已經幹了,剛才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又開始流血。
不是很疼,他沒怎麽在意,叼着煙站起來:“耽擱挺久了,你要去那裏吧?我送你。”
他說的“那裏”指的是夜總會,鄒延聽懂了,跟他出了門。
再一次坐到摩托上,鄒延直接環着丁洋,兩手抓握前面橫放的拐杖。
“這回長記性了,”丁洋回頭看他一眼,“那地方我沒去過,待會兒給我指路。”
鄒延“嗯”了一聲。
摩托車一路轟鳴着馳向湄江橋,從橋北橫跨到橋南,紙醉金迷的世界在閃爍霓虹下現了形。人聲鼎沸,到處流光溢彩,丁洋胯下的二手摩托車發出巨大噪音,他像穿行在奢靡都市裏的越獄囚犯,而警鈴聲從橋北傳來,胡同裏伸出一只灰暗的手,要攫住逃犯的脊梁骨,把他塞回牢籠深處。
身後的鄒延忽然動了一下,丁洋側過臉問:“到了?”
斑斓的霓虹燈光滾珠似的掠過他的側臉,鄒延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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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洋把車停在路邊,一只腳撐着地,等鄒延下車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丁洋先收回了視線,他揚起手擺了擺,算是告別。
摩托車原地轉了個圈,輪胎滾動,勁風沖撞耳廓,丁洋從後視鏡裏看見了夜總會的招牌——它一閃而過,連同它門後的花花世界。
跨過大橋,橋北胡同黑沉得一如既往,狹仄的甬道內,發動機的回音像困獸咆哮。
丁洋在店門口停下,那夥混混早已經離開,皎白的月光下,店裏一片狼藉。
丁洋沒拄拐,走起來不太平穩,他拿掃帚掃去亂七八糟的桌子腳和木頭屑,打翻的機油已經滲進地縫裏,用抹布擦不幹淨,丁洋索性放着沒管。
挂鎖和鑰匙的銅線被砍斷了,鑰匙串散在地上,丁洋把它們一摞摞分好,重新在牆上敲了釘子,鉸了一根鐵絲換上去。
隔壁幾家店打烊了,不久之後,有人從他店門口經過。因為沒開燈,外頭的人不知道裏頭有人,在門口站着聊了會兒天。
“這是丁拐兒的店吧?哎喲,怎麽成這樣了?”
“惹事了咯,先前有一輛車在路口停了好久,下來些拿刀拿棒的莽子,看着好兇的呀!就沖丁拐兒店裏來啦,噼裏啪啦打了一陣,丁拐兒打不過咯,就跑掉啦。”
“造孽啦。”
“惡人自有惡人磨。你曉不得,丁拐兒以前蹲過牢……我聽人說,他捅死過人嘞!”
“要不得,你莫編瞎話來吓我!”
“哪個吓你?我說你又膽小遭不住……”
二人正說着話,店裏忽然走出一個人來,丁洋嘴裏叼着煙,手上拎着一把榔頭,月光照亮了他脖子下面的刀疤,吓得對方明顯哆嗦了一下。
“說夠了?”他面無表情地掂了掂榔頭,“要送你們回家不?”
“丁……你莫生氣,我們胡扯鬧你玩哩……”
丁洋沒聽他胡扯,咬着煙的牙縫間吐出一個字:“滾。”
榔頭“咣”地砸在門板上,兩個人落荒而逃。
丁洋靠着牆站了一會兒,有些失神,他什麽也沒想,腦子裏空蕩蕩的,胸腔卻像被塞滿了,又悶又堵,他突然想砸門,想撕爛眼前的一切,想嘶吼直到喉嚨出血失聲。
可他擡起頭,天花板嚴絲合縫地壓下來。
他把煙點着了,白色的煙圈很快消散在夜幕底下,爛攤子還沒收拾完,丁洋把煙頭在腳邊摁熄,靠牆站起來時,眼前出現了一雙高跟鞋,一仰頭,他看見鄒延。
“我去……大半夜吓人呢?你知不知道隔壁是紮花圈的?”
鄒延看着他站起來,不聲不響地拆開手裏的紙袋,遞到他面前。
是一袋鳳梨酥。丁洋伸出手之後又縮回去,在褲腿上蹭了幾下:“我手髒,先不吃了。”
話音未落,鳳梨酥就碰到了他的嘴唇。
鄒延捏起一枚,定定地看着他。
丁洋張嘴咬了一口,甜絲絲的味道立刻化在舌尖,他把嘴角的屑子舔掉,叼住鄒延手裏剩下的半塊,嚼了滿嘴香甜。
“謝謝,”丁洋說,“下回請我吃辣的吧,甜的膩死了。”
鄒延點了點頭,丁洋笑了一下:“便利店裏那燈影牛肉絲,十幾塊錢一包,啧啧,貴死了。不過對你來說不貴吧?”
鄒延伸出大拇指,表示“好”。
丁洋轉身走進店裏,鄒延跟着他,一聲不吭地開始收拾東西。
丁洋也沒再說什麽,兩個人收拾到将近十二點,丁洋關上門,坐在摩托上對鄒延勾了勾手:“上來,我送你回去。”
夜風吹開了鄒延的長發,他眯起眼睛,額頭抵在丁洋的後背,在颠簸的車座上昏昏欲睡。
這一路好像漫長得沒有盡頭,又好像一眨眼就走到了尾,鄒延恍惚間似乎做了場夢,被丁洋叫醒的時候打了個激靈。
丁洋嗅出鄒延身上的酒味,挺重的,應該是喝了不少。他把鄒延送進屋,正要走,鄒延給他拿了罐可樂,把拉環拉開了遞給他的。
丁洋接過來就喝,一口氣喝沒了,他把罐子捏扁扔進垃圾桶裏,一轉眼看見鄒延提着一個袋子出來。袋子是透明的,裏面有兩盒藥,其中一盒是創可貼,防水的那種。
“哪兒傷着了?”丁洋把鄒延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鄒延拉過他的手腕,指了指手肘上的口子。
“屁點大的小傷,沒事兒。”丁洋笑了笑。
鄒延沒松手,強硬地給他擦了藥,丁洋垂下眼看着他用牙齒撕開一條創可貼,仔細地貼在傷口處,心裏倏忽湧起一絲微妙的情緒。
雲南白藥的味道有些刺鼻,丁洋揉了揉鼻子,打算走了:“那我回去了。”
鄒延沒作聲,卻在丁洋轉身時跟他錯身而過,擋在了門前,掏出手機低頭打了一行字。
“別走,在這兒睡好嗎?”
他緊抿着嘴,因為酒意,眼尾暈開一片薄紅,眼睛也是濕潤的,仿佛氤氲着一層霧氣。
丁洋還沒回答,他又打下一句話:“天晚了。”
這話似乎在為他前面的話作解釋,丁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有一瞬間他捉摸不清自己的心思,而就在這一瞬間,他聽見自己說:“燒洗澡水了嗎?”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