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地瓜粥
家裏頭翻新了屋頂,四周鄰裏就都來一看究竟,等瞧見屋中添置的那些個,又傳出了不少風言風語。先前薛寶珠叫人退了親的事就早已經偷偷傳遍了,這下跟銀子扯上關系就更是不得了了。饒是薛寶珠不在意,總也聽見了些酸話,皆是說她不懂持家的,得了些錢人就輕浮了,也不曉得省着用的。
頭一個坐不住的就是薛李氏同薛萬。這兩人都是沒過去瞧過死鬼老二那屋子翻新成什麽樣了,可禁不住王婆一日三回的往他們家裏頭跑,叨叨那些事。薛李氏那日被薛寶珠嗆了一通,氣得回頭摔鍋扔鏟,幾乎要絕了跟老二家的聯系。可後來越想越是生氣,憑什麽呢!那臭丫頭嘴雖然厲害,可到自己丈夫到底是她小叔,還真能讓那丫頭反了天不成?
薛家老太太本來是在小兒子家享福的,可架不住跟薛李氏不對付,看薛李氏不痛快了她就高興,結果話沒怼上兩句就知道了薛寶珠敗家行徑,當下就急了。
薛萬是個最軟懦的性子,二哥那事确實不大地道,他也是要面兒的,這不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結果一個婆娘,一個自個老娘,耳邊炸了一天,最後還是叫推搡着一道出了門。
秋日一日冷過一日,薛萬面上還帶着些許不情願,邁出家門就瑟縮着往袖子抄了手,“唉,寶珠那咱還是別摻和了!”他可記得王大虎在那咧。
薛李氏好說歹說才勸了他過去,見他又生了退意,忙轉過身朝着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磨叽個什麽勁!那丫頭才幾歲,這些日子流水似的往外頭使錢。等将來她家揭不開鍋了,外頭人還不是要指着咱們鼻子罵!”
“娘,你要跟爹去鎮上嗎?我想要花布做新衣裳,我昨兒瞧見寶霖和寶琴都是新衣裳哩!”大丫頭招弟睜着圓眼扒在門口出聲。
薛李氏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就要去打:“不長眼的東西,家裏頭這樣窮哪裏來的錢給你做新衣裳!”
薛萬無奈嘆氣,瞧見招弟被她吓得淚眼汪汪的往屋子裏跑勸道:“算了算了,你打招弟幹啥,她還小麽。”
“哼!也好歹叫那丫頭一聲姐姐,怎麽就光想着給自己底下那兩個做了新衣裳?”薛李氏是眼紅不錯,可轉臉看見薛萬臉色也不如何随即轉了口氣,“又不是過年過節,穿啥子的新衣服,我看就是叫人騙了錢了。你這當小叔的也不過問過問,任由那丫頭叫人欺負了去!”
薛老太太拄着拐棍也是一頓敲,臉上那憤怒都透過褶子完全表達了,“敗家玩意兒,老二怎麽生了這麽個不長心的東西!快走,還不知道她折騰個啥呢!”
薛萬叫她這樣一訓,倒真是心生了些許懊悔,想着薛寶珠可真年歲小,可別真叫人騙了錢,這才打起了精神同着薛李氏過去了。
這一磨蹭又耽誤了些許功夫,鄉裏鄉間碰見了不少人。大家夥兒一瞧是朝着薛老二家去的,自然多了看熱鬧的心思。薛李氏扶着老太太,薛萬垂着腦袋跟在後面,見薛老二家那屋子門開着就刺溜竄了進去。
薛寶珠剛洗刷完碗,端着木盆中的水就潑。
“啊喲喂!”薛李氏連忙往後退,可這鞋面上還是濺了不少。這還是才納的新鞋,她平日穿就很小心,無端被這樣沾了髒水心裏可不是不痛快。可這才将要發作,就猛的想起了來意,薛李氏忙用笑容掩飾了過去,“沒事沒事。”
薛寶珠喊了人,将那盆水出去倒了之後才回來問道:“小叔小嬸嬸怎麽有空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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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薛李氏早被屋子裏頭新打的家具迷了眼,這邊摸摸那邊瞧瞧,仿佛沒聽見問話似的,反而回過頭朝着薛寶珠問:“你怎麽叫人一下子打了這麽些個東西,有錢也不是這樣使的。”她這話中雖然流露着不忿,可手卻仍是那只新櫃上離不開,“啧啧,這樣式做的也太簡單了,不過幾塊板子拼拼湊湊。你早些說想要做,讓你小叔得空也能給你打兩只,哪裏要花冤枉錢。”
薛寶珠心想這人果然是賊心不死,一門心思盯着她那二十兩銀子了。再看她扶着的薛老太太眼裏的憤怒幾乎要溢出來,心裏冷嗤,她爹死的時候老太太露了面兒,哭她兒子苦命,等下了葬才想起他們幾個來,不過一開口就是要把薛寶霖要走,那是孫兒,她們倆在老太太口中可是賠錢貨。
原主為這抹了兩天眼淚,眼睛都哭腫了,薛寶珠心裏是不待見,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招呼人坐,“奶奶你不是腿不好麽,咋走這麽遠來哩。”對着薛李氏也不熱絡,笑了笑應道:“也都是些邊角料打的,請人吃了飯抵了工錢。”
薛李氏原本想肚子的話要來點醒薛寶珠的,卻沒想到叫她這樣一番話堵住了嘴。轉過身,她朝着自己那男人薛萬擠了擠眼,指望他開口敲打敲打這丫頭。
那薛萬張了張口,又咽了回去,可被薛李氏又一瞪眼只好勉強開口:“寶珠,你嬸子也是怕你年紀小叫人騙了,現在世道不好,可得留心着。”
話說着,還往在場幫工的幾個人瞧,有倆是村裏的熟面孔,其他都是不相識的,目光也不禁有點變味,看得人怪不舒服。
本來還在砌房頂的也都停了動作,被薛老小家這麽一鬧,平白就多了坑騙小孩的名聲,弄也不是,不弄也不是,一下裏外不是人哩。
“我都省得的,司家的那銀子都用來還債了,餘下也緊夠了翻個屋頂,哪裏叫人騙了。”薛寶珠忙是開口,把話說白了。
薛李氏一下聽着了重點,臉是當即一變,連帶着嘴角都在那打着顫,“什麽?你那二十兩銀子已經全叫花光了?”
薛老太太一聽也是氣得站起來了,身子晃晃,拐棍差點拄到薛寶珠鼻子上去,“你再說一遍?咋沒的?”
薛寶珠不着痕跡地退開以策安全,心底着實厭惡得緊,嘴上實誠回道,“爹治喪欠了不少銀子,前頭都是跟人借的,得還清楚麽。”
“你當我老婆子糊塗麽,你爹治喪用得着那麽多,你個糊弄我老婆子麽!說是不是都叫你給敗完了,哎喲,就知道個不長心的,咋就這麽笨呢!”
“一個子兒都不剩了?”薛李氏連着聲調都變化了。
薛寶珠點頭,自己又去竈臺添了火,先前鍋子中就燒了水,如今正撲通撲通的滾着泡,她将切好的地瓜順勢丢在了裏頭,粥熬得軟爛,加了腌漬過的糖桂花進去,一下撲出香甜味兒來。
薛李氏叫薛寶珠的話氣得胸口發堵,過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很是痛心的說道:“這麽些銀子,怎麽就花了幹淨了?”那日她來碰了釘子,總想着是這丫頭精明了,可好歹想着她這錢是攥在手中不會輕易散出去的,哪裏想到……哪裏才幾日的功夫二十兩銀子就要花光了!二十兩銀子啊!
“你到底是怎麽花的!就算是還了賬能還幾個?我的老天爺哎,那錢可夠咱們這種人家多少年的開銷了!你告訴嬸子,是不是這幾日翻新房子叫人騙了錢了?”薛李氏心疼那二十兩銀子,就好像平白無故從自己身上剜了肉,惦記了這些日子卻撈了空,怎麽能咽下這口氣。呸!她都沒分到一分錢,卻都去了外人的口袋了。“是不是那個王大虎?”
薛萬曉得她這媳婦的脾氣,連忙站了起來也沒攔住。這薛李氏早就被氣得上了頭,看人不在沖出了屋子站在外頭叉腰大罵:“不要臉的東西!這麽多年同村的臉都不要了!是不是欺負咱們老薛家裏頭沒人了?”
早有人是瞧着薛老小夫妻兩個來的這邊,早就候着看好戲了。薛李氏這麽一吆喝,那些沒出去勞作的便出來圍攏了過來。薛老太太也早就不管不顧的放了開來大嚎,“天殺的狗東西!竟然還騙到咱們家寶珠身上來了!這才做了兩日的活弄去了我們家二十兩銀子!”
“大家夥評評理,二十兩銀子啊!早能蓋上三四間瓦房了!”薛李氏指着房頂道:“這翻新翻新個茅草屋頂,你們說要不要這麽訛人的?”
薛萬想攔着自己婆娘和老娘,卻叫薛李氏怒怼道:“你讓開!合該我們老薛家吃了虧就只能忍着不說了?!”
薛寶珠皺眉,心裏頭對這叔叔嬸嬸實在是惡心至極了。這片刻功夫,等她從屋中追出來的時候,老屋子前早已沾滿了人,聽見薛李氏吼的正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薛李氏字字含着委屈,只将矛頭指向了這兩日來幫工的王大虎,說是王大虎訛了銀子。
薛寶珠看她那撒潑模樣頭一陣陣緊,可也趕緊跟了出去,出聲打斷,“小嬸嬸哪裏來的這樣的話,家裏頭房子漏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入了秋,再要是往後下了秋雨一場涼過一場,屋子再漏弟弟妹妹怎麽熬得住。難不成嬸嬸的意思,是由着我們姐弟幾個住破房子挨着冬?”
那聲音清亮的問道,倒是讓議論紛紛的人群安靜了不少。
薛李氏一怔,脫口補救着道:“你這丫頭……你小叔這些日子為了你爹的事情傷心,這才少顧忌你們。等緩過來了難道還會真的不管親侄女、親侄子的?”
“小叔叔傷心歸傷心,我這還有養着弟弟妹妹,總不能指望着等小叔叔傷心過了想起了侄兒們才辦這事情。我是請虎子叔翻的屋頂,只花了些木料的錢,做活工錢都是虎子叔白貼的。”薛寶珠氣定神閑的一句句說道,絲毫沒有薛李氏的撒潑給亂了陣腳。
“呸!那你的二十兩銀子的都用去了哪裏?怎麽前兒才得了二十兩銀子,今天就一個子兒都沒有了?”薛李氏只覺得被薛寶珠的話狠狠打了幾個耳光,面頰上火辣辣的疼。可如今這麽些人看着,她也下不了臺面,只好硬撐着繼續,到底還是最關心那銀錢去向!
“薛嫂子,木料的錢都是記了賬的,你要是不放心我這就取來給你看。”人群中忽然插入了個男子的聲音,原來,王大虎剛去搬了東西回頭就聽着薛萬媳婦叫嚣,皺着眉頭站在那。
薛李氏更是氣不過,徑自朝着王大虎揚着手沖過去要厮打,“啊呸!就是你訛錢!把二十銀子給我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