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醬焖豬蹄

晨間曉風微拂,沿着黑瓦屋檐下走路,撲鼻都是河岸邊飄來的桂花清香。天光還未大亮,村子裏邊靜谧,鳥鳴莺啼,只有幾名婦人聚在一塊兒洗衣服,搗着棒槌,一邊聊着家長裏短。

薛寶珠踮着腳在最大那棵桂樹前摘了滿滿一布兜的桂花,系在衣簍子邊緣,拎着個木盆正要尋個地方,就聽見旁邊一名圓臉婦人招呼着到她身邊去。那婦人身邊滿滿的一盆子衣服顯然是洗完了的,正往後挪騰出了地,她占着的是塊凸起的板兒,比蹲着能省力不少。

“我看王大虎昨兒個抱了兩床新棉花被子,是給你家的罷,這褥子瞧着也是新的,又花了不少錢罷。司家這門親退得不厚道,你把錢這麽花了,以後可怎麽過喲……”那婦人端着盆兒,也不着急着走,自家那口子跟王大虎有幾分交情,幫着一塊兒修葺薛寶珠家的房子,能在村子裏找着活幹當然比在外頭輕松,故此看見薛寶珠也就‘熱情’了幾分。這話非但是提醒,更是想套問些內情。

薛寶珠被周邊投過來的八卦視線弄得有些不自在,拿了油茶樹果子榨油後剩下來的“茶箍”抹在了衣物上搓了起來,一壁趁機道,“我爹走得突然,外頭欠了債,這錢來得及時,自然得花在刀口上,錢沒了還能賺,但人不能沒了骨氣,日子還得過。李嬸,你說是不是?”

“話是沒錯,可哪裏用得着這樣大手大腳的花去。咱們村裏頭辦大事嫁女兒添嫁妝這些的也不見得要買這樣好的棉花被子……”婦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心裏頭覺得薛寶珠是花了冤枉錢。

“馬上就要入冬了,家裏頭的被子都不厚實,再冷些去買更要費錢呢。”薛寶珠一面搓洗,一面頭也不擡的回。

旁邊幾個就有笑出聲來的,陰不陰陽不陽的附和上一句:“還是寶珠疼着弟弟妹妹哩!”

“就是就是,小孩家長身子,可不能受凍了!”

被喚作李嬸的婦人聽着旁人的笑談,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跟她那傻愣爹一樣,不知好歹,活該窮一輩子。窮人家的孩子哪個不是凍凍就習慣了,就他們家精貴要拿那樣的大棉花被蓋着,實在是糟蹋錢。她再随便拉扯了兩句提不起旁的興致就抱着木盆走了。

随着天亮,河邊洗衣服人漸漸多了起來,人多嘴雜,說道說道別人家的,再扯掰扯掰自個兒家的零碎事兒。薛寶珠被迫聽了一早上的八卦,作為最小最可憐的那只,她家的事兒說道得最多。

在薛寶珠記憶裏只聽過名兒沒見過人的薛家大伯早年在鎮上一家糕餅鋪子做學徒,因着機靈好學,成了大師傅,又娶了掌櫃的大女兒,算作入了贅,這讓一直指望着他出人頭地,傳宗接代的二老沒法接受,吵吵鬧鬧近乎是交了惡。二老過世後,薛家大伯也就徹底斷了關系,過他的富貴日子去了。

這一回薛寶珠他爹的喪事更是連面兒都沒露,生怕沾上幾個小的。薛家小叔也沒好到哪裏去,游手好閑慣了,以前薛寶珠娘還在的時候,有娘家靠山,日子還算過得去,他就經常上門來打秋風,偏偏薛二重情,斷了大哥,不想這個小弟也沒了,老好人一個的幫襯着。

可人一死,薛老三避得比誰都快,等事兒完了才哭哭啼啼出現嚎了半天,怪自個兒病得不是時候,生生看惡心一幫人。只是事不關己,誰會去戳破,何況他家那婆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薛寶珠在衆人憐憫,惋惜,甚至看戲的眼神中,繃着稚嫩的臉蛋兒佯作淡定地洗完了手上的衣服,與衆人道別,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聽着背後仍然不斷的議論聲,薛寶珠不由嘆口氣,今兒這遭有這群愛好八卦的傳出去,希望能讓打她退親錢的人歇了心思。

等回到家,薛寶珠擡頭看了眼頂上,整個屋頂幾乎都要換,她穿了之後沒遇過下雨,可一刮風那景象也是可怕的很,院子裏泥漿料子的一堆,薛寶珠把繩兒往外頭拉了一截,剛好揚不到灰塵,才把被罩床單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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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弄好了,她就幫着幹活的一塊遞把個東西什麽的也不閑。

“寶珠,別弄了,沾一身灰。”王大虎蹲在房頂上喊。

“是啊,寶珠,交給叔弄就好,”搭手的李耕田應和了聲,手中的活也是半點沒耽誤,麻利得很。

薛寶珠看着才兩三天就簇新顯現的頂兒,能這麽快,還得虧了虎子叔跟人調了假在這兒一塊幫忙弄,她終于不用擔心刮風下雨房子崩坍了。除了房頂,凡是家裏需要補補漏的地方,王大虎也一塊給弄了,舊桌子凳子櫃子,估摸都是鎮上淘來的,只怕那二兩銀錢還不夠哩。

雖說跟尋常人家比還差了點,卻慢慢有了點家的味道,薛寶珠很是滿意。當然更滿意的是她在看到牆角擺的那輛小推車後,照着她的要求加了兩個圓扁輪子,方便推着走,整個構架牢固,十分貼近她想要的,用起來也順手。

“虎子叔,李叔,長平叔……別忙了,吃飯哩。”

家裏修葺房子總要留人吃飯的,這些薛寶珠早做了預算,所以難得有了一大鍋米飯,拌幾個野菜,還要吃酒的花生米,花生是狗蛋娘送過來的,也不知狗蛋什麽運氣,逮着三只,她都懷疑把一家子都捉來了,幹脆來了個全家福,烤了兩只讓狗蛋送回家去,托狗蛋自帶調料的福,滋味比上次更好,後來狗蛋娘收花生也就順手送把她一點。

最後就是肉了,她狠了狠心買了豬肉,又買了些八角茴香料兒鹵了雞爪邊角,最後焖了豬蹄,賣豬肉看她收了十來個豬蹄,才算五文錢,還就把豬尾巴送她了,擱了一塊鹵。和土豆粉一起,這麽每天忙活一餐也還算成。

男人們撣過衣服灰塵,洗了手坐一桌,看薛寶珠一碟一碟往上端菜,趙長平照舊先拿了燙好的黃酒,給幾人滿上,“寶珠啊別忙活了,這些夠吃了,歇了一塊來吃哩。”

薛寶珠端着砂鍋上來,裏頭的豬蹄加了生姜、醬油、辣子和醋燴成油亮的紅色,上面撒了碧綠的小蔥花,顏色喜人。

李耕田瞧着那紅紅的、香香的冒着熱氣的豬蹄,搛起一塊,上面還沾了幾粒蔥花,塞入花瓣似的嘴唇,啃了一口,忍不住眯了眯眼,這都吃了兩天了還跟第一次吃的時候味道一樣好,反正他就是饞薛寶珠做的一頓,“寶珠啊,你這豬蹄味兒咋做的,你嬸兒昨晚上燒的可沒這麽好吃。”

薛寶珠看幾人同時瞧過來,都等着她回答,也不藏私,“豬蹄得先鹵過哩,弄這個是個細致活兒,嬸兒要忙活家裏事兒,沒得功夫做出來味兒就差點兒。”

李耕田聞言,心說也可能是,可那味道不止差一點哩,其他幾個也是這想法,畢竟頭一頓吃的不過瘾,回頭叫家裏婆娘弄,弄出來的就是跟寶珠弄的不一樣,吃得不得勁,所以幾個大老爺們放着家裏飯不吃,厚着臉皮蹭寶珠這頓了。

薛寶珠先前就把菜搛下來些,留在廚房裏和寶霖寶琴一塊吃,再吃上熱米飯和肉薛寶珠都有熱淚盈眶的感覺,每一口吃得仔細,最後把醬汁拌在米飯裏,忍不住吃了兩碗。

薛寶霖吃得嘴邊都是醬還粘着飯粒兒,薛寶珠要給他擦,他嘿嘿一笑,自個舔了,跟個花貓似的舔了個幹淨,“姐,我還餓。”明明吃了兩大碗,可那餓的感覺還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餓狠了。

“鵝鵝鵝——”薛寶琴也是個湊熱鬧的,同樣吃了一碗,還有一碗莢蒾果,也不怕把小肚皮撐開。

薛寶珠給她擦了擦嘴,“晚點我炕鍋巴把你們吃,剛吃完別午睡,帶着妹妹去溜溜消消食。”

“好咧。”薛寶霖聽話帶起寶琴,家裏如今這樣轉不開,就給帶外頭去。

薛寶珠又給外頭飯桌上端了兩炒素菜解解膩,看他們吃得差不多,正等着收拾就聽見李耕田開口,“寶珠,叔家過陣子要辦喜事,得殺豬哩,到時候我讓你嬸兒來取取經,這豬肉你做的好吃哩!”

薛寶珠忽然想起李耕田家的大女兒金香有十六了,之前聽說相了一門親,是隔壁村的劉長河,拔高的小夥兒還特別勤快,家裏還有牛車哩,大家夥都說金香嫁得福氣,李耕田見天帶着喜色。

“金香姐要嫁人了呀,恭喜李叔!”薛寶珠記憶裏李金香是村裏長得最好看的,辦喜事肯定熱鬧。“我也是瞎琢磨弄的,李叔覺着好吃,我把做法給寫下來不要李嬸跑趟兒哩!”

她爹還沒過百日,得避諱的,這麽一想又有些失落,她還沒見過正經古代人娶媳婦咧!

李耕田倒是看出了她心思,嘿嘿一笑,大咧咧道,“那感情好,寶珠到時候來吃酒啊!”

“我……”薛寶珠怔愣。

李耕田看着薛寶珠撲閃的烏黑眸子,想到閨女這麽大的時候也是那麽招人疼的,心底惹了憐愛,吃酒也能吃上口肉不是,他一向沒那麽多窮講究!

薛寶珠眨巴眼看了會樸實的中年漢子,聲音緊巴地嗳了聲,心裏盤算着李金香成親自個家該拿個什麽禮。一壁收拾桌子,剛掃了一半兒,眼角餘光就瞥到門口進來幾人,待看到打頭的身影時忍不住一抽,額角狂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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