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桃粿
薛寶珠因着來人一開口就壞了印象,估摸是哪家錦衣玉食的少爺,可也太目中無人了一點。她還了碗就想走的,可還沒付錢呢,結果剛走過那人身旁就瞧見那人嫌惡地避開,一副怕染上髒東西的模樣,“……”
她低頭瞧了眼自個,知道是做吃食的,起碼得收拾幹淨,薛寶珠出門前都特意打點過的,挑的也是補丁最少的衣裳,而且做土豆粉沒啥油煙,哪裏能像那人表現的那麽誇張。
小厮趕緊上前隔開了人,沖着夥計問,“聽說你們廚子是從鄞州過來的,我家少爺想要讓他做道點心,晚幾日我家老夫人壽宴用,要是能成銀錢少不了你們的。”
“嗳是,廚子确實是打鄞州來的,公子想做什麽點心,小的這就給您去問。”夥計一看貴公子那打扮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笑容殷勤,這麽瞅着,忽然覺得有些面熟來着,“您……您是司公子?”
要說起來整個永安鎮也沒人不知道這位司家小公子的,含着金湯匙出生,是家裏老小,自是寵愛加身。司家得司老太太的緣故,在京城裏有大官靠,那司老太太一手繡活兒當年也是出神入化,後來嫁進司家,親自着手打理繡坊,一幅百鳥朝鳳觐見太後,得了禦制的封號,那風光到現在說起還是讓人嘩然。
再說回司家秀坊,就挨着司家大宅,那繡娘有司家老太太自個招的,也有打小培養的,不用做粗活,就拿針線女紅跟養在深閨裏的大姑娘似的,聽說模樣是個頂個好,水靈靈的,出個街那都是永安鎮上難得一見的瑰麗風景。更別說司家小公子人生得俊俏風流,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是叫整個永安鎮男人都羨慕的主兒。
司寇看夥計有這份眼力勁兒,臉色稍微好些,“廚子呢?”
“在後廚,要做什麽就吩咐一聲的事兒。”夥計忙是道。“寶珠姑娘,你稍微等會兒啊。”
薛寶珠從聽了那人身份後,心裏想這前後兩天都遇着司家的人是不是也太巧了點,那人似是察覺到薛寶珠詭異的視線,微微側了身子,眉頭皺得更緊了,索性跟着夥計去了後廚。
這會兒廚房裏多是在準備食材的,還未升起煙火,夥計去了裏頭跟大廚嘀咕了一番,後者就迎了出來,身材圓胖的男子挂着憨厚笑意。
“你,會不會做桃粿?”
“啥?”大廚聞言就愣了。
司寇微微籠了眉心,耐心解釋了下,“是道鄞州的小點心,并不出名,糯米裏頭摻了餡兒的,形狀……有點像桃子。”
大廚聽完他解釋,更是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身上的布罩,面露難色道,“不瞞公子說,小人雖是鄞州的,不過出來早,離鄉背井的,對于點心什麽的也并不拿手,這道……這道,小人可嘗試做。”
司寇來之前已經去過幾家,廚子不是沒聽過就是做得不成形,所以找到這家小食肆也并未抱太大希望,那廚子願意試試那就試試,說不準就找着祖母當年吃過的家鄉味兒,也好圓了她的一番念想。
廚子得了他的準頭,便動手和起面來,并讓手下人去準備所需的餡兒材料。薛寶珠在前頭等得不耐,就跟着也到了後廚,發現司寇站在案板前,廚房裏明明油煙味兒更重,卻沒見他皺眉,想來他的潔癖是因人而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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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粿這種點心,薛寶珠是知道的,屬鄞州底下寧縣一帶特色的帶餡兒年糕,因其造型為桃子形狀而得名,當地人在做桃粿時會在糯米粉中揉進去一點玫瑰汁,做出來的顏色呈粉紅色,或是用紫薯替代糯米來做粿皮,這樣無需着色,還能帶出些淡淡甜味。
廚房裏還有前陣子做過月餅的模具在,胖廚子用煮熟的糯米粉捏成一個一個白團子,裹了豆沙餡兒包起來,用模具一扣,做了幾個盛到了盤子裏,有些忐忑地呈給了司寇。
司寇接過小厮遞過來清洗兩遍後的筷子,夾起一個嘗了一口,桃粿甫一入口,就蹙了眉頭。
大廚見狀局促地搓着手,一顆心沉到了底下,垮着臉道,“公子……是不是不行?”
司寇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豈止是不行,是差遠了!想自己浪費功夫在這墨跡,不由更是旺了火氣,直接摔了筷子。“甜的齁死人了,就你這樣還做吃的,都糟蹋吃的!”
夥計也被一塊遷怒,抹了抹汗,心道怎麽就讓這祖宗找上門了。
“是原料調配的比例問題。”薛寶珠按捺了幾次,看着夥計為難模樣,想了想還是插了嘴道。
夥計也是這時候才發現薛寶珠隐在廚房裏跟了進來,忙扯着她壓低聲音道,“你個小毛丫頭懂什麽,大廚都搞不定,你來添什麽亂。”
薛寶珠撇了撇嘴,見他不領情也不打算讨嫌,順着就要往外走,忽然聽到身後一道遲疑的聲音響起,“你會做?”
那口氣還是那麽趾高氣昂,帶着看扁人的意味讓人聽着滿是不爽。
薛寶珠回身站定,咧了一口白牙,回道:“……你猜?”她也是想起那小厮進門前銀錢少不了那句,好像不差錢。
“你怎麽跟我家少爺說話的!”司寇身邊的小厮先忍不住發了難,似是想要教訓,司寇站在後頭面色也不大痛快。
“會就會,不會就不會,一個鄉下毛丫頭別充能耐,小心吹噓大了收不了場!”
薛寶珠被諷刺一通也不尴尬,同樣嘲了回去,“桃稞我會,你到時候別賴賬就成。”
司寇被氣笑,從懷裏摸出一只小錦袋,擱在了案臺上,“那我就看看你能耐,要是不成,浪費爺的功夫,仔細你的皮!”
薛寶珠的眼睛瞄過那厚厚錦袋亮了亮,嘴角勾着的笑意愈發擴散,落在司寇眼裏,心頭莫名起了股怪異感受,怎麽有種中計的感覺?
薛寶珠走到案板前,卻被胖大廚擋了個嚴實,瞧見胖大廚臉上的不快神色,摸了摸鼻子道,“大叔,借個地兒呢。”
胖大廚本想刁難,卻在撞上司寇掃過來的視線時偃旗息鼓了,不甘願地挪動了下圓胖的身子,鼻腔發出一聲輕哼,環胸站到了一側冷眼瞧着了。
臺板上剩餘的東西還有不少,薛寶珠挽起袖子,先淨了手,随後用紫薯替代了糯米粉,去了皮的紫薯煮熟後加入少許面粉攪拌至粘稠狀态,用來做粿皮,粿餡口味很多,有甜有鹹,甜的多半是豆沙口味。薛寶珠受奶黃包的啓發,又做了奶黃餡的。
想到也有人喜歡另一種口味的,又另外用香菇、蝦丁、雞雜丁、去皮花生仁、大蒜丁一起入鍋炒,加胡椒粉、鹽等調味,做成鹹粿餡。倒是沒用上月餅模子,反而用手仔細着一個一個捏出了桃子形狀。
“要是覺得不夠好看,後期就照着這樣做些模具,裏頭刻上花紋就好看了。”薛寶珠捏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弄好了,這也是她家鄉的特色點心,小時候姥姥手把手地帶着她做,觸動記憶,不由有些低落。
司寇從她開始做的時候就沒移開過視線,打的是等她做完打她臉的主意,孰料這麽一看,竟發現她動作靈巧,比之胖大廚做的賞心悅目不少,不由憋着了一口悶氣,不甘不願地捏了一個吃,“……”
桃稞一如外表所示那般又香又軟,甜度适中,讓他這個不嗜甜的都覺得十分好吃。那桃花眼稍稍一眯,就對上薛寶珠眨巴的晶亮眸子,心裏頭那股別扭感覺又起了,不想如了她意願說好吃,可也不能不評價。堵悶了會兒,還是身邊小厮善解人意,“公子,老夫人壽宴快到了,實在找不着,就這個先湊合着,總歸不過一道點心,您說呢?”
司寇哼了一聲,贊賞地瞟了小厮一眼,“你,就這麽着罷,那袋銀錢就當是定金了。”
薛寶珠這些日子窮的,對于銀錢有了十分充分的認知,司寇給的這一袋兒裏有五兩,對于窮家小戶可是豐厚一筆,可于他們家不過是吃頓飯的錢,難買心頭好,既然是要給老夫人賀壽的,她能得的只會更多,小腦瓜裏噼裏啪啦一頓運算,也就痛快點了頭。
誰會跟錢過不去啊。
司寇得了她的答複,便約了下月十六,說是要去接她,薛寶珠顧忌着自個兒身份露餡,約在了食肆,司寇倒不在意地點,點了頭,帶着打包好食物的小厮離開了。
人前腳一走,薛寶珠就被一堵身子給擠開了,揉着被撞疼的胳膊,看向了胖大廚,知道他是對自個兒搶了生意不滿,塊頭懸殊太大,薛寶珠揉了揉走到了夥計身旁,從自個兒的袋子裏掏了二十文錢,笑着對夥計道,“小哥,今兒有你我才撞了大運,這點小小心意買個小酒吃食。”
夥計微有詫異,随後瞧了眼案板剁得震天響的大廚一眼,回頭沖薛寶珠眨了眨眼睛,笑着納下了,領着人往外頭走去。
“姑娘瞧着不像是個精明的,辦事還挺機靈。”
薛寶珠聞言咧了咧嘴,她這借地兒獻寶,得罪了大廚,要讓夥計也生了嫌隙,那對她以後來說可是大大不妙,何況她來的那日瞧見掌櫃的與這人拌嘴,十分熟稔,可不像一般的夥計。“這事兒還請小哥幫忙兜着點兒。”
“各憑本事的事兒,行了,我會看着點,不讓人為難了你去。”
“那就多謝小哥了。”
薛寶珠送了人情,把錦袋子往懷裏一揣,迎上夥計詭異的視線,又落回了有些微鼓的胸部,抽了抽嘴角,卻是沒拿出來,錢財一物藏得好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