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凍米糖
“別愣神了!”福嬸正在那颠着勺,撇眼瞧見薛寶珠望着方才那兩個取燕窩的丫鬟的背影發呆便不輕不重的啐了一句。過後又覺得好笑,她打從心裏頭不太瞧得上這黃毛丫頭,到底鄉野間來的,這般就看直了眼。“那可是主子們跟前能說得上話的姑娘,吃穿用度比起小門小戶家裏頭的小姐也不差半點。”
薛寶珠知道福嬸是故意拿這些話來擠兌,也不氣惱。倒是也有些認同她說的是實情,光是剛才那兩個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抵的上她家裏頭三四個月的花銷了。“嬸兒你說的是呢,剛才兩位姐姐真是跟仙女兒一樣!”
福嬸一愣,顯然也沒想到薛寶珠這樣坦然的附和了她,心中着實意外——在她看來,這些窮酸出身的頭一回見識了這些不是更該縮手縮腳的?怎麽這丫頭嘴裏頭說着奉承話,眼中卻是正氣得很,不露半點獻媚的。
“福嬸!你的那道好了嗎?”王廚娘在那忙的不可開交,頭也不擡的喊了一聲。
福嬸從薛寶珠身上徹底收回了目光,剛才才冒在心尖尖上的疑惑也全都抛在了腦後,最後啐了道,“別磨蹭,耽誤了功夫仔細你皮肉的!”
福丫頭站在門檻處看薛寶珠手指頭凍通紅的,旁邊還有兩條還沒洗的,也一塊兒蹲下來弄,“別看我娘嗓門大兇得咧,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別吓着。”
薛寶珠看着這個比自個小上幾歲的小女娃,臉兒圓圓,一雙卧蠶甚是明顯,看着就覺得喜氣,有了她幫忙,幾條魚不一會兒就弄好了。
“謝謝你哩。”
福丫頭是後廚的燒火丫頭,有她娘福嬸罩着,打打罵罵,日子過得也算天真快活,性子憨憨的,聽見薛寶珠肚子叫,還給偷摸塞了一塊凍米糖。不過這會兒還叫小切,用上等糯米飯做成凍米“幹飯”,再用清茶油煎泡變成爆花米,最後用饴糖粘結,冷卻後用薄刀切成小塊,後來才改叫的凍米糖。
薛寶珠捏着四角平整,潔白晶亮的凍米糖,裏頭紅柚絲均勻鋪面,一股香味撲鼻。福丫頭也捏着一塊沖她擠擠眼,随後就背過身猛地塞了嘴巴裏。薛寶珠有樣學樣,同樣背過身趁人不注意塞進了嘴裏,凍米糖松脆爽口,落口消溶不粘牙,回味無窮。
大戶人家都是潑水似得的往外撒錢,她只消用接到一星半點都有得花了,她才不願意為了幾句夾槍帶棒的話就更人生口角上的不痛快哩。辦好了司家的差事,怎麽算都比她這寒冬臘月的來回鎮上擺攤子劃算。
薛寶珠不是一味死腦經,做個為五鬥米折腰的小女子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哩。
“啊呀!”那王廚娘要掌管整個廚房,忙了好一通才猛的想起來老夫人點心這一遭的事,忙讓薛寶珠歇下了手頭的事兒,緊着做那一道點心。
這到底是外頭請來的人,雖是少爺親自帶回來的,可入嘴的東西到時候真要有些什麽可說不清的。王廚娘謹慎得很,特地叫人讓開了一塊案臺給薛寶珠,東西也一應備妥了。“你們也別去插手,各去忙各的。”
她這話一說,那幾個還想忙裏偷閑偷瞧薛寶珠做點心的人也都歇了的心思,可這對薛寶珠而言也是心頭松快了不少。薛寶珠只能說這王廚娘能做司家廚房頭一人也的确是個謹慎人,她既然撂下了這話,那自己做的這道點心好壞都是由得她自己一個人承擔責任了,再跟這廚房旁的人沒有關系了。不過,薛寶珠自己個兒也是嘆了一口氣,沒人時時窺探才好哩。
等點心完成端出去的時候,王廚娘遠遠的睨了一眼,沒出聲。可那福丫頭卻老實巴交的嘆了一句:“真香!香味裏頭還帶着甜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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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嬸立即虎着臉瞪了她一下,“做你的活去!香不香哪裏輪到你一個小丫頭說的!”她說完這話下意識的去看了一眼寶珠,再沒做旁的聲響。
薛寶珠只消做這樣一道點心,自打這點心出鍋後也沒人再使喚她做旁的事兒,倒是一下清靜下來。那點心上去之後沒人回來傳話說好,也沒人說壞,薛寶珠索性坐在角落等餘下的安排。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最後一道菜也上去了。
王廚娘帶着衆人收拾廚房,其中一個一直跟着王廚娘的婦人瞧見薛寶珠坐在那愣了下,回過身去問:“她怎麽還在這?宴席都快結束了怎麽還讓逗留在府裏頭?”天色将黒,不相幹的人一應都要離開司府不假。可按照一貫的規矩,宴席不散就廚房就不能散的,還要候着主子們的封賞哩!
趙廚娘無由來的說了這話可不就是要趕薛寶珠出去,福嬸朝着那黃毛丫頭看了一眼,心中暗道——看來那道點心真是入了王廚娘的眼了,不然她那跟班的哪會這樣着急想占封賞。
若是她自己女兒,福嬸還會出來說兩話,可為了一個外頭的丫頭跟王廚娘生惡實在不值當。她轉過頭,低聲同自己丫頭道:“去,叫外頭婆子打水進來洗案臺了。”
薛寶珠站起身,才剛要同王廚娘開口,外面忽然來了個細眉長臉的中年婦人。那婦人穿着一身褐紫褙子,頭發一絲不茍的盤着在腦後,僅用根發暗的銀簪子挽着。她一來,才剛往往門口一站,廚房間立即安靜了下來。
王廚娘抖索了精神上前,含笑問道:“前頭宴席,金管事不是在太太跟前……怎麽騰出空來得咱們這?她這片刻功夫,腦子中已經翻騰過了無數念頭,犒賞是不可能的了。這人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是真正的的心腹之人,這要是上頭有賞賜,哪能勞動她親自來一遭。王廚娘心裏頭戰戰兢兢,想着多半是為了旁的事來的。
“怎麽,今兒就辦了一桌酒席,你就招架不住了?”金管事不茍言笑,微眯着眼掃了一下王廚娘,鼻中輕輕冷哼了一聲,“真要辦事不牢靠,往後也不必擔這麽差事了——”
這話可叫王廚娘吓破了膽子,忙不疊的求情讨饒說起了好話來。
薛寶珠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方才還頤指氣使的王廚娘這下可真是失了分寸再沒有半點之前的氣勢了,連帶着廚房裏餘下的人都一應跪了下來讨饒。唯獨薛寶珠一人,她站也不是坐不也不是,在那實在打眼,招得金管事朝着她看了幾眼。
“今兒大夫人的燕窩是哪個準備的?”
王廚娘正在那挖空心思的尋思是哪兒招惹了大夫人不痛快,一聽竟是這事上的纰漏,朝福丫頭那詫異看去,旁邊的趙廚娘立即将福丫頭推了出去:“燕窩都是福丫頭看着的,金管事要問什麽問她就是。”
福嬸一下慌了神,自己連着丫頭去到了金管事跟前,滿是焦色的問:“金管事,燕窩到底是出了什麽岔子?”
“這……福丫頭一貫都是給府裏頭主子看火蒸燕窩的,不可能有差錯的!”
“不可能?難道還是夫人故意為難你們不成?”金管事冷着臉呵斥。
薛寶珠心道,難道說的是先前那倆個丫鬟端出去的燕窩?
“原當你們都是老實本分的!可怎麽夫人的燕窩上也敢動手腳!”金管事呵斥,“不是你們動了手腳,怎麽送過去的燕窩只有半盅了?”
“冤枉啊!”福丫頭還愣愣的還站在那,福嬸撲通早已經跪在了地上,“夫人的燕窩誰敢動,福丫頭看着火是眼睛都不敢轉的。”
薛寶珠腦子轉得快,忽然想到先前不是那個叫綠兒的讓倒了一碗燕窩給燕兒姑娘,許這是這裏頭出了岔子……
“你意思是清竹昧了?”
福嬸也不敢吭氣。
可誰知道金管事眉頭越擰越深,“真當太太那麽好糊弄,以為少了些看不出來了,還敢誣賴到清竹頭上,後廚的人就這麽個養法哪天不得翻了天去。清竹是心急送去,又怕路上涼了燕窩才沒掀開看,這般信任叫你們這麽冤枉,也真是可憐了去。”
“……”後廚裏一時無人作聲。
薛寶珠已經想到這事前頭已經露了,那個叫清竹的必然是把責任撇清了,那燕窩分明是司寇那邊送給紅粉知己去的,怎麽沒說,薛寶珠還沒想通可金管事已經讓人動起手來。
“夫人的燕窩也敢動真是膽兒肥的,不長點記性教訓往後還怎麽治得住!”金管事怒喝,這事顯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上頭動了怒,發了話不能輕饒。福丫頭被吓得哭出了聲音,“不是……不是……夫人的東西奴婢怎麽敢不盡心!從頭到尾都不敢分心的,再說,夫人的鍋子瓷盅都是獨一份的。奴婢親自起了鍋送到清竹姐姐手裏頭去的,不可能……不可能弄錯的的,嗚嗚……”
金管事看着福丫頭不肯認,一口咬定了是将東西給了清竹,不禁眸色一黯,“事到如今你還敢賴清竹!”
清竹是大丫鬟,而且是主子跟前能露臉的大丫鬟,豈是福丫頭這等粗使丫鬟能指摘錯處的。福丫頭也知道自己是開脫不了罪了,沒人能證明自己清白,恐怕這事只能自己受了罰。一想之下心中凄惶害怕,嗚嗚哭了起來。
金管事讓人抓着福丫頭,顯然是要一番教訓,除了福嬸旁的交情好些開口求情,可到底是冷眼旁觀的多。王廚娘因為出了這檔子事兒臉色也不大好,作為廚房領頭,跟金管事仔細賠罪,可惜在後廚再怎麽能耐那都是個燒火做飯的,在主子面前當差的一律看不上,故此也徹底沒了好臉。
薛寶珠杵在角落抓頭發想,想來想去直指了一個可能。雖然她跟這司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不甚相熟,可從方才的只言片語中也不難推測到她的心思,想變鳳凰的麻雀。這樣做恐怕就是為了讓司夫人注意下那位讓司少爺特殊對待的燕兒姑娘。然而,兜來轉去這原本不應當發生的事情總歸要有人承當差錯的責任,恐怕清竹早就撇了幹淨,而無辜的福丫頭……難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