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玉糁羹
王婆的話一出,圍觀的人頓時嘈雜了起來,“不會吧?”
“她哄着莫大娘勾着孫家那小子還好說,可藏男人……寶珠她不會的吧?”董大昌媳婦年紀最輕,打扮花俏最愛聽這類個花邊豔聞,一頭紮了裏頭湊熱鬧。
“嗬,什麽不會,你說她一個小姑娘家家都敢上鎮上做買賣膽兒大的哩,照我看,荷花那回說的也不是什麽沒影的事兒。”王婆斜着眼說得唾沫子橫飛,抛出這話好生得意,“她老子一死,她一個女娃哪能撐得住場面,又沒個人管束,可不是要出岔子!”
這話正好叫同樣來打水的小孫氏聽見,人群裏議論夾雜的孫長明字眼兒早叫她沉下了臉,等近了跟前就看到被圍着的王婆更是沒好氣,一壁把手裏的水桶扔進井裏,涼涼諷刺了句,“大清早就話閑事,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王婆離着井口近,叫飛濺起來的水花星子撲了臉上,忙是拿手去抹,“你這幹啥呢,我不過實話實說,你沖我發什麽脾氣!”
“就你嘴裏還有實話?”小孫氏收着繩子把裝呈滿了的水桶擱在腳邊,直起身對上王婆,“就當可憐可憐那仨孩子,嘴上積德罷!”
王婆剛發洩舒坦點兒的郁氣又叫小孫氏兩句話拱了心窩,她這是說自個損陰德呢!“孫喜媳婦,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你因為你家長明偏心可也不能這麽偏,寶珠自個藏了男人咋能怪我多嘴閑話,她自個做了都不臊的!”
李江氏聽了不少,這會兒卻是站在小孫氏旁的,不說平時看不慣王婆做派,就拿寶珠來說,多懂事一孩子,盡遇着這些個糟心事可不讓人心疼麽,“我們住的鄉裏鄉鄰咋沒看見過什麽男人,你莫要嘴皮子碰碰就壞了人家閨女聲譽。”
井邊此時已經圍了不少人,後來的聽前頭的一說都約莫知道是咋回事,可真要信王婆的還真不多,李江氏那話一說就惹來不少附和,撇開薛寶珠歪打正着弄出橡子粉當豬食喂豬讓大家夥省了不少這點不說,光憑一娃兒這麽能幹拉拔弟妹就夠讓人高看一眼了,她們沒法雪中送炭幫襯點兒,可落井下石的事兒還做不出。
前頭李金香出嫁薛老太太弄的那出還堪堪打臉呢,如今聽王婆那麽造謠,只覺得是一個理兒。
眼見大家夥都懷疑看她,王婆呲了下嘴往旁急急尋去,找到林氏所在,立馬搬出同盟來,“這事千真萬确,你們要是不相信大可問林嫂子哩。”
林氏也是因為昨個她家男人發脾氣教訓孩子存了氣,挑了王婆可沒打算把自己再搭進去,早沒開口說話了。這會卻被王婆拉了出來,心中不禁氣惱起來,見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只好虛虛的笑着道:“是真是假的往寶珠家裏頭去瞧一瞧可不就知道了。”
王婆也沒聽出她話中打太極的意思,一聽要去薛寶珠家裏頭更覺得是好事情,立即開口糊弄大家夥一道過去了。呵,既然敢在家裏頭藏着野男人,看這以後還有什麽臉面呆在村子裏頭。
王婆是為了報自己的仇,砰砰砰的砸門,“薛寶珠!開門!薛寶珠!快開門!”
那些跟在她後頭的女人都往後退了兩步,顯然對這事還是将信将疑的。寶珠藏了男人在家裏頭養着?她們一個村子進進出出可從來都沒有瞧見過哩。而本來就覺得王婆胡言的小孫氏和李江氏等更是皺起眉頭,想起寶珠對上薛奶奶的架勢,只等着王婆被打臉回來。
“薛寶珠,別躲藏啊,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不敢開門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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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門從裏面被人打了開來,開門的赫然是個面皮白淨的少年郎。圍在門口的衆人都目瞪口呆,就連砸門的王婆一時也愣在了原地。
少年微擰着眉頭,眉宇間好似郁結不暢,冷淡的目光在衆人面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王婆身上,“吵死了。”随着最後一字落下,門砰地關上,王婆正站在門檻那猝不及防碰了一鼻子,當即捂着嗳喲叫喚了起來。
等旁人扶起一看,王婆鼻子紅得透亮,與抹了一臉慘□□兒的臉相襯,怪是滑稽。當中就有幾個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暗笑不已的。
被碰了一鼻子的王婆簡直氣炸了,捂着鼻子小心揉着,一壁瞪着那門都能眼裏都能噴出火來,“喏,你們可都瞧見了,野男人還替那臭丫頭出頭來了,還要不要臉啦!”
小孫氏原想幫忙說兩句也叫剛才來應門的人弄懵了,一時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而王婆氣憤薛寶珠和那野男人的嚣張态度,心底還存了幾分樂兒,好麽,這下大家夥都信了她了,薛寶珠自個不要臉了,看村裏還怎麽留!只消一想,也顧不得鼻子疼,砰砰砰敲門更來勁兒了。
在屋子裏頭睡着的薛寶珠完全不知門口發生的那茬,昨個一直熬到淩晨才睡着,又因為找薛寶霖一驚一乍好像在山上受了凍,腦袋昏沉沉的,故此這一覺也睡得格外沉,起初聽見外頭響動還懶得起,可架不住那動靜不停擾得不成眠。
旁邊薛寶琴拱成一團閉着眼小眉毛也皺了起來,薛寶霖傷了腿只能躺床上就一記一記撫着她後背,一壁小聲道,“姐,外頭吵啥呢?”話落,肚子應聲咕嚕了響兒,随即有些害羞捂住。
薛寶珠捂着脹疼腦袋起身,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曉得是自個晚了,先套了衣服替薛寶霖收拾,随後去廚房盛了碗下半夜臨睡前搗鼓的玉糁羹,這會兒已經熬煮爛熟,用的蘿蔔碎兒加上碎米,一點兒都不放其它作料,看似尋常簡陋,味道卻是極好。
等寶霖端着吃的時候,寶琴聞着味兒就醒了,扒住哥哥衣服角兒,睜着惺忪睡眼瞧見碗時放了亮光,“阿姆!”發了個吃的音節,言簡意赅地表達了意願。
薛寶珠陰郁心情總算被驅散點兒,拿水給她洗漱過,把倆挪到炕另一頭,搭着小炕桌讓兄妹倆吃朝飯。
等她走出屋子,門口已經吵鬧有一會兒了,眼瞧着門板晃晃都快給拍散,薛寶珠一張小臉兒黑沉得快滴出水,一頭稻草枯的頭發亂糟糟頂着,本來就頭疼被擾得更甚,周身像籠在黑霧裏一步一步往噪音源頭去。
少年正站在廚房門口,不過似乎是聽清楚了外頭吵鬧,周身萦繞的戾氣竟比昨個還重,猛地抽了門栓開了門,先薛寶珠一步對上叫嚣的王婆。
而外頭那個最使勁的陡然撲空,沒防備地直接給摔了進去,不偏不倚又是鼻子磕着了地,還淌下兩條紅痕來。她往鼻下一抹,直接怪叫了起來,“血,都出血了!”活像是讓少年故意打出來似的。
薛寶珠一壁給自個揉着發脹的額頭,聽着王婆尖着嗓子的喊聲,什麽野男人的,順勢瞧向了麻煩正主兒,額頭一記一記蹦跳得疼,她就不該心軟……
而王婆嘴裏的話更難聽了,野男人茍且之類不絕,正當她口沫星子橫飛時卻戛然止住——原來是少年直接卸了她的下巴,那一張嘴閉合不上,反而流出口水來,嗷嗚嗷嗚一臉驚恐萬分地往後退。
衆人哪裏見識過這手段,當即噤了言,鬧騰得兇的幾個也打了哆嗦的站在那。
薛寶珠反應雖是慢了一拍,可看着如此,心裏頭也是解氣的。她正被那聒噪聲音煩得不行,臉色愈發冷淡得厲害,“王婆,你一大早帶那麽多人在我家門口鬧什麽?”
王婆捧着下巴怨毒瞪着門口倆人,可惜說不出話,只好去拉董氏,董氏先是對薛寶珠藏那人的容貌心底驚嘆了下,跟着自家的一比,心裏就生出些不得勁兒,話也陰陽怪氣了起來,“啥鬧,你自個窩裏藏男人丢了咱長渚村的臉,大家夥看看,這得抓了去沉塘哩!”
不過托少年那一下的福,周遭雖然又重新響起了竊竊私語,卻沒一個敢上前的,給騰出了大半個圓兒的空地來。
薛寶珠瞄了王婆一眼,只見她估摸是想把下巴裝回去可尋不得法子,反而叫臉上□□簌簌掉,顯出還有點明顯的五指印來。村子不大,昨個夜裏她沒睡着時那乒乒乓乓的動靜從哪兒傳來的她估摸有數,便噙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瞧看。“明明是你昨個被打,今兒大清早來尋我出氣了?”
周遭圍觀的被一提都想起昨兒個的動靜來,看向王婆也都帶了點看戲意味,可不是麽,那王長龍向來是叫王婆制住的,一個大男人窩窩囊囊讓婆娘在外頭橫,說出來都丢人,只不過這丢人好幾十年了,乍然崛起還是叫人怪意外的,估摸是被村長下面子下狠了。
旁邊看着的大多都聽到過昨個夜裏那動靜,曉得薛寶珠說的實話,再看王婆那眼神裏就多了幾分其他意味。這村裏但凡有點小事大事只要讓這人聽見一星半點,都能掀起浪來,吃過虧的可不在少數,薛寶霖這茬兒正好治治,雖說寶珠家條件确實不好,可王婆說的到底是過分了。
“該,确實壞那嘴,人好好一閨女讓這麽埋汰,換我閨女我不得撕了她!”人群裏冒了個聲兒出來,惹得家裏有閨女的将心比心好一陣贊同。
王婆叫一氣,不知怎的就回正了嘴,不置信捂住還沒高興一瞬立馬神色怨毒瞅向薛寶珠。“我就知道那事兒你撺的,自個不規規矩矩做人,還不許旁個說了,我本來還好心好意想救濟你們仨,把你說給我遠房大表哥,拿出三四兩銀子聘金使你家好過點,将來有個依靠,要知道你是這麽個……這麽個破爛賤貨,我費這個心!”
她原來跟人說,也是再給她鳏夫表哥打續弦主意,把一黃花閨女說給鳏夫乍聽是不厚道,可薛寶珠家條件擺那,旁人也不是瞎的,她再那麽一散布,還要讓旁人覺得自個是在做好事幫忙哩。
再說那薛寶珠後頭雖然有倆拖油瓶,可她不是能幹麽,攤子賣吃的能掙錢,到時候錢還不是得交給她表哥,養着就養着了。要是能成這事兒,大表哥還額外許了她二兩銀子哩!夠她一家一年花銷了,以後薛寶珠那手藝掙錢,不止能養着表哥家,她家也能上鎮上打個秋風,她可都是盤算好的。
人群裏有人納悶發問,“你表哥,那可不比你年歲長?”
“長啥哩,也就多我一歲,重點是肯養着寶珠幾個,鎮上有房還有份糊□□計,要寶珠這條件不定能找着這麽好的!”王婆一下循着聲兒喝了回去,把自家表哥誇上天。
薛寶珠聽着渾身發寒,生生給氣的,一雙烏蒙眼異常銳利地越過王婆掃向她身後正要附和的婦人們身上,聲音陡然一厲:“三四兩銀子?我家再窮的時候我爹都沒把娃兒賣了,怎的,現在我家裏頭的日了稍微好些了你們還打起賣我的主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