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糖棍兒
等裘和把水缸的水裝滿,薛寶珠也把小寶琴的飯給喂完了,小家夥早上起早又瘋玩的,沒到晌午就哈欠連天,裘和回來剛好把人抱進屋裏頭,連薛寶霖一塊兒攏在一個被窩。
“剛吃過別那麽快睡,寶霖,你給寶琴說說故事,我趕晚飯前回來,回來給你們帶糖棍兒把你們吃。”薛寶珠說的糖棍兒其實就是竈糖,把它抽為長條型的叫糖棍,扁圓的叫糖瓜,冬天天冷,糖瓜凝固得堅實而裏邊又有些微小的氣泡,吃起來脆甜香酥。
薛寶珠不喜歡吃嫌它粘牙,小孩子卻很喜歡。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戶戶都要祭竈,讓竈王爺嘴甜一點,多在玉帝面前說好話,來年給家裏一個更紅火的光景,薛寶珠也不能免俗。
倆人匆匆扒過飯,剛好趕着集市快收攤的時候,薛寶珠本來就算好了的,一些家用的随時都能買着自然不急,而有些越到了後頭剩下自然就賣便宜了,到了鎮上就直奔集市挑揀。
琉璃、鐵絲、轉沙、走馬等童玩之物擺了一處,南北集的都有,不少都是平日裏見不着的,帶着小孩兒來的大人被拉着衣角央着要,薛寶珠這個大齡靈魂的也被看花了眼,比後世要熱鬧好玩多了;還有百響、麻雷子、二踢腳、太平花等也都擺了一處,紅紙包着喜慶紅火,攤販子吆喝不停。
薛寶珠緊着要緊的先買了,柴米油鹽,有裘和在,她盡可能地一趟備足,盤算過到年後。前面醬肉和鹵豬蹄都吃完了,她又狠狠心切了七八斤豬肉準備過年,雞鴨早就同莫大娘說好了的,她家留下過年用宰的時候都分一半兒,錢照算。等大頭去了,兜裏準備的銀錢也不多,裘和兩手都挂滿了東西。
等薛寶珠再買了幹果瓜子要往他身上挂的時候,裘和難得皺了眉頭,停頓下來,直直看着她愁眉苦臉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薛寶珠回頭瞥見,不禁噗嗤笑了出聲,這情形可不跟……薛寶珠立即反應過來是自己想多了又很快斂住,“買差不多了,再窮也不能短了過年的,走,去那邊。”
沒能阻止薛寶珠買買買的裘和只能被拉着進了個成衣鋪子,挂着小孩兒衣服一角都應景的喜慶紅色,穿上跟年畫裏的娃娃似的,繡着福字,面料不同,做工款式也不同,薛寶珠沒往那些看,反而跟掌櫃的要了兩件看上去樸素些顏色的棉襖,同個色系做出來因為尺碼偏了成壓箱底的正好讓薛寶珠淘着,硬是給還了一半兒的價格。
“姑娘,你也太會說價了,別看這樣式普通,可也是司家出的貨,要擱前兩年那是打死都不會賣。”
“大叔,一年一個新兒,淘汰的款兒您大可擺一處,挂一塊打折的牌子,顏色弄鮮豔顯眼點兒,路過的瞧見第一眼都能被吸引進來,像我這種買不起的肯定就奔這塊兒了,比您壓箱底強吶。”薛寶珠摸着棉襖質地确實如掌櫃的說的,軟和舒服哩。
掌櫃的搖頭笑,看着鄉下娃娃出來的,沒想到門檻精,主意也好。
“那件棉襖呢?”薛寶珠看的功夫又看準了一件兒。
掌櫃的順着她取下,“姑娘這件可不便宜了,得這個數兒。”說罷比了三根手指。
裘和瞧着薛寶珠手裏男人穿的樣式,腳步微停。
薛寶珠眯了眯眼,寶霖和寶琴的算起來買了一錢,光這一件兒就得要三錢确實貴了,可冬天棉襖厚實,薛寶珠回頭看了看裘和身上短一截兒吊着的褲腿和手腕,拿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下正好,一狠心就跟掌櫃的買了,好磨硬磨配了條褲子,這冬裝算是備齊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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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和看着被包起來的衣服包兒直到堆在他面前,還有些發愣,随即掩眸,叫人再探不清情緒。
薛寶珠看不清他臉上情緒看人杵着當高興傻的,像自己這麽善待勞工的雇主可不多見。新年衣裳攏共花了四百文錢,比預想的少,自個還有件新的沒穿,是莫大娘前陣兒送來的,親手制的梅紅色襖子,估摸為着前頭金香成親拿出的份子錢,知曉不會收錢,變着法的還回來了。
想到莫大娘,薛寶珠忽然想起正事兒,交代裘和把東西看牢了在鋪子門口等她會兒,自個往衙門那去了一趟,幫莫大娘帶個口信兒,讓虎子叔小年上她家吃飯去,順道把寄存那的攤車拿回來,那家夥什占地兒,老那麽擱着也不好意思。
等薛寶珠推車回來,成衣鋪子前沒了裘和的影,她忙把小車擱下,四下探尋愣是找不見,這才有點慌了。裘和沒有記憶,又拿着她買的年貨,一時也分不清是丢了人心急還是丢了東西心急,跑了兩轉鼻尖急得冒出汗來。
“嗳,姑娘,你找剛才跟你來的那人罷?”掌櫃的忙活完了才看到薛寶珠,忽然想起事兒來,“他在對面那書局那,剛讓我留話給你,瞧我給忙忘了!”
薛寶珠聞言卻是大大松了口氣兒,看了一眼斜對面的書局,果然隐約瞧見一道熟悉影兒,忙是謝過推了過去。
“好字,真是好字!”一名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拈着下巴一撮胡須,小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條縫兒。
薛寶珠走進書局,往裏頭探腦袋,就看到靠外一角,先前采買的年貨堆在地上,旁邊挨着的書桌上鋪着一條條寸寬的紅紙,快拖到地上,少年站在書桌跟前,握着筆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點墨落下,提筆行書,甚是流暢。
終于見到人的薛寶珠把心放回肚子的同時,目光不自覺被吸引了過去,等走到他身旁,便叫那一手漂亮利落字體驚豔。
書局掌櫃同樣瞧得滿意,鎮上就他這一家書局,搭着過年賣春聯,生意好得不行,可昨個呂秀傷了手來不了,他正讓夥計去找,結果給尋回來個悶葫蘆少年,本來還覺着不靠譜呢,沒想到這一手字兒寫得比呂秀才還漂亮,直把他給高興得不行。
一幅春聯賣二十文錢,少年筆走龍蛇,這片刻功夫已經寫了快五十幅,只管他要三百文的工錢,加上這陣子好賣,他提價二十五文都能賣得出去,這麽一來,差不多能賺個近一千文。
裘和察覺到薛寶珠靠近,寫完手裏的就停了筆,管掌櫃要了工錢就要走。薛寶珠本來就納悶他這出,看有工錢賺不禁亮了眸子,暗道近朱者赤,小子悟性倒是不錯會自個賺錢了。
臨出書局薛寶珠還管掌櫃要了一幅——一年四季行好運,八方財寶進家門,最能表達她的新年願望了,薛寶珠揣在懷裏寶貝,打算到家就給貼上。
裘和把東西裝上小攤車,随後就将工錢塞給薛寶珠,主動推了車走。薛寶珠冷不丁被塞了錢,愣過之後先數了數,一數是三百文,再算算這賬忽然覺得有點肉疼,要她曉得,肯定也得跟書局掌櫃四六開啊!
那銅板浸了書墨香,擱在手裏捋了捋,薛寶珠又覺出些不對來。不多不少就三百文,正好是……那件棉襖的錢。她看着徑直往前的少年背影,眯眼打量會兒追了上去,“不想欠我人情?”
少年慣是不吭聲。
“啧,就你吃的用的住的,三百文哪夠,讓我算算啊,吶,一頓飯捎上你的算十文,一天兩頓,一月就是六百文,房租錢五百文……”薛寶珠在旁邊掰着算,算到最後揚了揚秀眉,“要麽還錢,要麽以身抵債哼!”
裘和聽着她碎碎念,突然停下看了一眼,“……?”
薛寶珠是脫口說的,只等旁邊人這樣看了自己一眼才驀然住了口,察覺言語失當了,“呵呵呵……我說的意思是幹活,好好幹活,嗯!”
之後的氣氛有些古怪,或者來說是薛寶珠一個人有些別扭,畢竟少年還是沉默推車,直到快到村子,薛寶珠心底暗暗松氣,餘光裏忽然瞥見河邊有一小孩兒趴着兜魚,那人和網兜瞧着都有些眼熟。
“等等。”薛寶珠喊住了裘和。
随後人慢慢朝河邊小孩兒所在摸了過去,一瞧,好麽,還真是熟人,林氏的寶貝疙瘩林寶根,那網兜分明就是村長送把她的那個,好好挂堂前的,怎麽落了他手上都不用想。
這頭林寶根正往水草堆裏探身子,一點沒察覺到有人靠近。
薛寶珠瞥了一眼旁邊立着的簍子,裏頭有些雜魚蝦,估摸撈了有一會兒了,順勢往河裏瞧,網兜子裏撒了白白的米粒兒,她悄摸走過去,就見熊孩子猛提起網兜,兜裏兩尾兩寸長的草魚拼命甩着尾巴,把薛寶珠都看羨慕了,她和寶霖都沒撈到過那麽大的!
林寶根正高興呢,一回身手裏的網兜連魚一并叫人給奪了,等看清動手的是薛寶珠,一下飚了怒意嚷嚷,“喪門星,快把魚還我!”
“林寶根你膽兒肥了,敢摸我家偷東西!”薛寶珠舉高網兜也是唬着臉,死孩子欠教訓。
林寶根惦記那魚呢,伸手就要搶,結果被裘和提溜起,掙不開更怒,“誰拿你家東西了?”
薛寶珠觑了他一眼,也不知林氏給喂的什麽,硬是喂成了個球,平日裏就仗着這耍橫,若單單自個跟他對上……薛寶珠看了看自個豆芽菜的身子板,再看了看被裘和牢牢制住根本動彈不了的熊孩子,心情愉快了起來,“網兜是村長爺爺送把我的,不信咱們找村長爺爺評評!”
林寶根紅着臉梗脖子,就是讓薛寶珠把魚還他,聽她搬出村長也不怕,咬死了沒拿網兜,是薛寶珠搶他的魚,見她不肯還使出在林氏面前慣用的撒潑手段來,就是被人抓着耍不開。
薛寶珠看扭來扭去的小胖子一副不知悔改的樣子,心道是沒救,可就挨着隔壁住,不知哪天又趁自己不注意摸上家來……薛寶珠想了想,讓裘和提溜着人往家去。
“你幹什麽,放開我,娘——”林寶根那聲沒喊完就被薛寶珠從布袋裏掏出一雙襪子堵住了嘴,嗚嗚掙紮。
薛寶珠指使裘和把人提進廚房,兜裏的魚專門拿桶子裝起來,一條拎起來洗幹淨後甩在了案板上。
林寶根剛好被裘和按在旁邊,那魚尾巴一甩水珠都撲了臉上,帶着一股腥味兒,登時皺了粗眉毛,又是一陣嗚嗚響。
薛寶珠瞟過一眼,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咚咚幾下就給魚拍死了,之後再是剖開魚肚子,把裏頭內髒等髒東西挖出來,再一片一片刮成薄薄魚片,一刀刀下去,跟淩遲也差不離,因為她刻意放慢的動作,整個過程都顯得暴力異常。
林寶根從一開始的憤怒掙紮到起了一點恐懼,最後在薛寶珠詭異兇殘的目光裏瑟瑟發抖起來。
薛寶珠繃住臉上唬人表情,目光幽幽地凝向他,似是垂涎地上下看過,“好多肉,我們好久沒吃上肉了……”
“!”林寶根看着她拿菜刀逼近,一張胖臉上的黑豆眼兒頓時吓出了眼淚,嗚嗚嗚驚恐掙紮,随着裘和接收到薛寶珠眼神示意松開,小胖墩哭着奪門而出,嘴裏哭喊着別吃我。
薛寶珠繃了一會兒,沒忍住噗嗤笑了出聲,心想熊孩子估摸再不敢上她家來了,回頭看向案板上的魚自顧出聲,“這個等下做酸菜魚吃,還有一條留着過年炖!”
“皆可。”
冷不丁聽到回答的薛寶珠愣愣點了點頭,等人出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是雇主,不是廚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