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農家炖魚

鄉下年味重,家家戶戶都應景貼了倒過來的福字,還有寓意的春聯,洗刷打掃都趕年前忙活完了,餘下就是忙活一張嘴的事兒。比起鄰裏忙得腳不沾地的媳婦婆子,薛寶珠可謂是過了個輕松年,家裏新修葺過,加上之前敗得幹淨,收拾起來還算省力,何況還有裘和使喚。

翻出來的雜物能改改了用,不能改的只能扔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薛寶霖腿傷好了很多,就是薛寶珠不讓他多下地,還是得了常空說适當走走的畫兒才不至于連過年都躺床上。

“姐,他削的那是啥哩?”薛寶霖看裘和在院兒裏搗鼓了一早上,腳旁的簸箕裏堆了幾個圓的扁的物件好奇得很。

薛寶珠正給寶琴紮啾啾,小孩兒的頭發軟乎乎絨絨的,手感很是好,就是頭發少了啾啾沒紮成,反而多上手揉了幾把。正被抗議呢,聽到薛寶霖問看了眼簸箕,別說,還都按着她要求來的挺有模有樣,“是給你們倆玩的。”圓圓長長一塊塊的是積木,還有能拼起來的七巧板。

聽到是自個的,穿得圓滾滾的薛寶琴颠颠跑過去,蹲在簸箕旁捏了一個圓溜溜的看,接着就往嘴裏塞,讓裘和給攔下,後者把弄好形狀各異的小木塊又檢查了遍,确認沒有毛刺才遞給了她,嚴肅認真地交代了句不能吃。

薛寶琴有些可惜地盯着看,那點憂愁很快消散在有新玩意的歡喜中,捧着去找哥哥寶霖玩兒。

今兒大年三十,薛寶珠早前備齊了年貨,跟裘和兩人推回家的路上還遇着薛李氏,她分明瞧見薛李氏看東西時那算計精光,可等了兩天居然沒見小叔家來人,擱在往年就是查探也要來查探番的,倒是稀奇了。

家裏沒有親戚往來,照例備下的瓜果糖的落了寶霖寶琴肚子外,還有狗蛋來吃,而原本跟薛寶珠玩好了的李玉香倒是再沒來過,薛寶珠瞧了眼搬了把椅子在太陽底下曬的某人,心裏門兒清。因為這些個,家裏到底比旁個冷清了點。

不過除夕夜的一頓,吃的不能冷清。

那尾養了好幾日的草魚逃不過被殺的命運,薛寶珠利落收拾後晾過水氣,用布帕把魚身上水吸幹,而鐵鍋洗淨後也得抹幹,再用生姜把鍋擦一下,讓鍋裏有一層姜汁,之後燒火倒油,油溫熱後,控着小火把魚放下去慢慢煎。

等魚煎到兩面金黃色起鍋,鍋內另外倒底油,将花椒、泡姜、泡椒、自個做的豆瓣醬等倒下去爆炒,然後下醋、黃酒、糖等調味,最後下魚加水炖,下蔥、蒜,還有豆腐皮,香幹片兒等。等汁快收幹時候下香菜,裝了滿滿一盆擱在桌子中間就占去了一大塊兒,年年有‘魚’,邊上把豬尾巴穿在豬頭上煮,有頭有尾;還有雞鴨肉的六畜興旺,幾個解膩的炒素菜,滿滿當當燒了一桌。

過年菜吃不完也沒關系,讓裘和帶着寶霖提着一點兒魚肉菜和供品去薛老爹墳頭,今兒是頭年,她和寶琴是女娃上不了墳頭,就在山腳下等着。

下晚的時候,外面陸陸續續地有人家開始放炮仗了,這是有人在吃年飯過年了。

薛寶珠自個摸出了留底兒的桂花酒,給倆小的和裘和泡了菊花茶,裏頭沁了冰糖,有點甜滋滋的也能當個喝的。

桌上菜肴冒着袅袅熱氣兒,火桶子擱了桌底下,薛寶珠把腳踩在了上頭,臉兒熏得紅撲撲的,看裘和悶聲遞過來的碗,看也沒看地給自個斟滿了。

“酒。”被無視的某人只好自己提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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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珠輕輕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喝酒誤事,少沾為妙。”她這是為自己的清白考慮哩。

“……”意會了的裘和目光落在某人并不明顯的特征上,抿了下唇角,勾起一丁點弧度帶出的笑意裏意味明顯。

薛寶珠氣悶,可也不能跟沒眼力見的計較,另搛了豬蹄啃。吃得高興了,索性用兩手抱着一個蹄尖兒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紅豔豔的。她在家裏嬌憨慣了,因嫌用筷子夾着豬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幹脆用手抓着吃,也沒人笑她。

這模樣看在裘和眼裏,又是皺眉,好像有哪裏不對。然想了又想,歸根結底可能在有失斯文上,可看少女烏溜眼兒笑成彎月牙的高興勁兒,想說教的話哽在嗓子眼兒發癢,最後輕咳了一聲,自己起身去倒了杯熱茶喝。

薛寶珠看他那樣,心底哼了一聲“裝”,她是看出來了,這人八成也是跟司寇一德行的,廚房不入,收拾搓衣不幹,還揀茅房太髒讓她刷洗,最過分的是還打她洗澡桶的主意!對付這種的,就是不搭理,尤其這人還欠着自個錢呢!

一壁想着,薛寶珠不小心吃着辣子,咳咳猛嗆起來,忙是灌了口,一下去桂花酒的甜香沖淡稍許,又是灌下去一杯,才覺得好些。

炖魚又麻又辣,大冬天裏吃最是過瘾,寶霖和寶琴愛吃肉,裘和不吃辣,一整盤魚都叫她給包圓了,桂花酒也不知不覺灌了不少,等覺得肚子快撐破的時候才放慢了速度。

“寶琴,你兜裏掏什麽?”薛寶珠迷瞪眼看,就發現小寶琴低着頭嗑着什麽,皺起眉問。

被點名的薛寶琴把手裏的全塞了嘴巴,鼓出兩邊腮幫子猛搖頭。

“……”

薛寶霖立馬捧住她臉蛋兒往中間擠,那糖兒就兜不住了,等往外掉薛寶霖忙松開手,嫌棄道,“咦,薛寶琴你髒死了!”

薛寶珠也是皺眉,小孩兒愛吃糖似乎是天性,那柚絲兒糖和竈糖她藏得再好都能讓她給找着偷吃,牙齒已經有隐隐蛀掉的趨勢,只得防着。更別說現抓着,肯定得立立規矩!

“嗳嗳嗳!你別用那個擦!!”薛寶霖一看妹妹機靈躲了,就往他那堆書裏去,生怕攪和的只能跟在後頭翹着腳追。

薛寶琴當玩呢,跑得撒歡,最後被薛寶珠逮到了桌旁,唬着臉隔着厚棉襖拍了兩下屁股才消停了。

薛寶霖把掉地上的書冊踮着腳放回架子最上頭,冊子沒多少,還有些舊,再加上時常翻都有破頁兒了,不認得的字兒就拿木枝在地上比劃學寫,這些日子養腿傷錯下的,自個在被窩裏戳指頭,薛寶珠看在眼裏,教育過寶琴轉到了寶霖身上。

“寶霖,咱們去鎮上讓先生啓蒙好不好?”

薛寶霖聞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撲滅,乖巧搖了搖頭,“不去哩,等青彥哥回來也能教教我!”

薛寶珠想到聽說要回來的莫青彥,心裏那份悸動已經慢慢減退,似乎是自己慢慢取代原主而活。“人萬一中了狀元,以後要當大官哪有空教你啊,寶霖将來不是也要考科舉謀前途麽,早些去也好。”

薛寶霖心裏很是心動,可曉得自家情況,到底沒跟着應聲,光搖頭了。“姐答應的,開年了帶我一塊去鎮上賣,上學等我掙夠了再說哩。”

“……真有志氣!”薛寶珠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有這份心思,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腦袋,心裏卻是種下了想法,寶霖過年就六歲了,啓蒙剛好,先前在鎮上盤個鋪子的想法又活絡起來。

外頭炮仗聲一直延續到月亮高升,薛寶珠酒足飯飽抱着妹妹跟寶霖坐在小屋的炕上開始講故事,火桶裏頭的柴火哔卟燒着,姐弟仨這年過得暖呼呼的,少了個人也沒發現。

等哄睡了寶霖寶琴,薛寶珠才一腳輕一腳重的往薛老爹那屋走,今兒燒了一桌身上沾味兒,洗過才能睡舒服的。

月光掃了院兒裏亮堂,薛寶珠前頭喝下的桂花酒這時候上了勁兒,眼前的門都顯重影,伸手去推幾次都推了個空,而外頭不知哪家小孩兒還在玩那二踢腳,炸得啪啪響,傳在耳裏悶悶的,薛寶珠不由掏了掏耳朵,好不容易推着門板走了進去。

屋裏一簇燭火随風搖曳一記被熄滅,薛寶珠覺得裏頭悶熱,踉跄跄拿矮腳凳子墊了下爬着推開窗子,月光與風一同而入。轉身的薛寶珠入目就是一具□□白花的*,月光籠下,*主人的俊美臉龐不似真人,宛若谪仙。

冷風灌入,水面漾開波紋,薛寶珠馄饨腦子打了個機靈,眼前更清楚了——清風玉貌的少年郎,脫了衣裳竟是那樣硬朗。緊窄腰腹上肌理分明,肌腱上泛着蜜色光澤,緊實又精悍,水珠順着他胸膛往下……

“咕”的吞咽聲突兀響起。

***

少年手中持着水舀,裏頭盛了的水嘩嘩的落下,他見人誤闖進來也沒個特別的反應,一如之前。倒是薛寶珠,呆怔了片刻收回目光又往上移,對上了少年清亮的目光。朦胧清輝下那面龐毫無瑕疵,眉眼長而隽美,此刻硬是生出一絲驚心動魄來。

“轟”的一聲,薛寶珠渾渾噩噩的腦子好像被炸開了一道缺口,萬千龐雜的念頭湧了進來。她瞳孔倏然放大,雙目圓瞪,蹭的一下背過了身過去。她身後又是半開着的門,不偏不倚薛寶珠迎面撞上了木門,又是重重一記,帶起咚的回響,叩得她眼前一片黑暈。

身後傳來人悶笑聲。

薛寶珠吃痛的揉着腦門,那笑聲輕輕淺淺卻有些撓得人心又癢又憤。像是之前落了下風,薛寶珠起了挑釁好勝之心,側過臉惱羞成怒地威吓:“不許笑!”

“嗯。”少年回。“不笑……”

可薛寶珠怎麽聽怎麽覺得這聲音中還透着笑味兒,更是窘迫,然而再仔細一下,自己實際算起來年紀可比這毛頭小子要大,又不是沒看過片兒,怎麽都是見過世面的,腦袋清楚行動自然也就利落,繃着小身子板裝沒事,“那啥,我就是來問問你還要不要添熱水哎——”

回頭一想,死孩子偷她木桶洗澡!當即瞪圓了烏溜眼兒怒視,指着桶,再移到人身上,“你你你你——給我出來!”

裘和順從她意從水桶裏站起,幹脆果斷的露出上半截精壯身子,水珠順着肌理沒入到不可描述的地方。在薛寶珠捂住眼的當口,淡定地拿着布巾擦了擦身子,底下着了亵褲濕噠噠的,是一起洗了的意思。

薛寶珠沒想到人會那麽聽話,指縫溜開些,看沒有不該看的就不矯情捂了,可看着被玷污的桶還是覺着不痛快極了,再看着那人茫然神色,顯然不知道她生的哪門子氣,直教她沖上前想拎着耳朵叫他把木桶裏裏外外洗刷幹淨,畢竟就她算着的日子,這家夥一定有半個月沒好好洗澡了!!

孰料她步子一跨出去,氣憤着急下竟自己腳下絆了一記,跌撞之下沖向少年剛手裏抓着東西當救命稻草卻還是不能阻止自己撲倒在少年腳旁,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七暈八素中擡頭就看到一昂揚之物與她點頭。“……”薛寶珠磕懵的腦袋尚還暈眩,不由自主地盯着看後者默默穿上,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蠢事,有點想解釋卻又很無力的感覺。

“我……”少年話到一半卻咽了回去,臉頰泛出些許紅暈,透着羞澀和遲鈍。

薛寶珠卻是火燒火燎得不行,腦門一跳一跳,徹底昏了過去。昏過去前,腦子裏只有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死孩子發育真好!

這頭,裘和看人趴了地上不動,臉上流露的憨傻之氣漸漸斂盡,化作一張面無表情的陰郁面龐,借着月光看清楚薛寶珠是真自己磕昏過去後,挑了記眉梢,慢悠悠換上衣服,才将人從地上提起。

提起的一瞬,有一瑩白物件從她身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裘和彎腰拾起,能瞧出是塊寓意花好月圓的玉佩,拿在手裏觸感溫潤細膩,絕非這樣家境能有之物……

他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少女身上,後者不知是醉酒還是羞惱染上的紅暈不消,被他提着毫無反應,自然也問不出什麽。裘和捏着玉佩,心頭愈發萦繞一股熟悉感,神思一轉,已然收入囊中,将人提溜去偏房扔了。

“你把我姐咋了!”薛寶霖看見立時就炸了,拖着一條不便的腿就要跟人幹上,卻被裘和一只手掌控住腦袋,怎麽都夠不着人。

“自己撞暈的。”裘和懶得跟一小孩鬧,把人按在了床上拍了拍腦袋就走了。

“……”薛寶霖眼睜睜看人走,回頭再看昏迷不醒的姐姐,氣呼呼地鼓了臉頰,這人明明就是裝傻充愣騙吃喝的,實際壞得很,可惜就他看穿了,說了卻沒人信。

旁邊薛寶琴看哥哥鼓着腮幫子,以為他偷吃東西了呢,忙是踮起來搖晃晃走過去扒拉他嘴兒。“糖糖——”

“唔,無幹麽,拂開!”薛寶霖努力把她小手扒了下來,哪來的糖麽,解氣地把她小臉蛋兒搓扁搓圓。

小家夥牙那兒還黏着香菜葉子,是吃年夜飯時薛寶珠弄的豬頭肉上粘上的,切成薄薄小片的豬頭肉撒上蔥花還有香菜末,然後用醬油拌一拌,那味道透鮮牙咬着嚼勁足,想起來又流口水。

薛寶琴好不容易從哥哥手裏逃出來,踩在了薛寶珠臉上,後來發現軟乎乎好玩似的,小屁股蹲兒一下一下就着她臉坐。昏迷中的薛寶珠在夢裏就不停地被裘和胸咚,還是臉面貼的那種,砸得臉疼。

折回屋子的裘和路過院子,明月當空照得亮亮堂堂,看得見的貧窮苦難,從最初的詫異新奇到接受,不過短短幾日,可仍舊覺得陌生異常。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從懷裏取出玉佩,對着明月,深邃眼眸中湧動不明情緒。

此時,距長渚村百裏外的金陵裴家,偌大府邸燈火通明,應着過年的喜氣,一盞盞孔明燈冉冉升起,寄托着放燈之人的心願。

“嬸嬸,外頭風大,您身子還沒好全莫再外頭凍着。”身着黛青素紋綢裳的貴氣青年扶着一名神情悲痛的婦人,正溫言細語道。

婦人望着頭頂明月,攥着手帕的手緊緊捂着胸口,凄凄神色裏流露出些許企盼來,“昭兒,我總覺得你大哥還在,不不不,是一定在,這團圓日子一定也在想着咱們呢。”

青年仰首同樣望着那一彎明月,忽而咧嘴笑了笑,“嬸嬸說的是,大哥福澤深厚,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那些山匪不就是要銀錢麽,我已經籌措去了,為什麽……為什麽還要殺你大哥呢……”婦人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依舊悲痛欲絕,墜落兆海生死不明,她就生生晚去了一步,怎生不悔!

“那幫山匪不守誠信,大哥定是被迫害逃了的,只是沒想到……嬸嬸,我已經命人沿海搜尋,一定把大哥帶回來。”裴昭長了張娃娃臉,實際年紀不過比裴劭小了一歲,可瞧着卻是小多,在家裏一貫是被疼寵長大,而裴劭出事,家裏擔子卻都落了他身上,那雙眼兒下面都多了一圈青黑,也是勞累。

婦人掩着悲痛點頭,看着面前乖覺孩子,這些日子已然成為裴府支柱,餘光瞥見已經來請好幾回的小厮,不禁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忙你的去罷,這些日子難為你挑擔子了,我讓秀兒扶我回去休息,不用顧我。逢年過節,酒樓布坊那你多看顧些,該有的周到禮數還是不能少,我這病身子撐不住,就不出去見人了。”

“我省得了。”裴昭又陪着她走了一段,等小厮再度上前才由着丫鬟接手目送婦人離開,月影下婦人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愈顯單薄,好像随着裴劭的死訊傳來魂兒也跟着去了。

“二少爺,老夫人那一直等您過去用飯。”小厮趕緊上來通禀。

裴昭颔首,嘴角輕勾起笑,折身往反方向的苑兒去了。

他一定會帶大哥回來的,不過,帶回的一定是具屍體罷了。裴家換了主兒,依然是裴家,他裴劭能做的,他一定能比他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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