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紅薯麻團

要說裘和也沒想到今日這麽順利,點了點錢袋中的銀子,分量沉得很,恐怕就是那丫頭也沒想到會賣的這樣快。薛寶珠……他原本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想到了她,可等念及她名字的時候也不自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生出了些許的不同尋常。

滿擔子的挑來,回去的時候兩個桶都是空的了,裘和挑着回去,路上還打了倆噴嚏,想到臨出門前那人擔憂的模樣,想是還記挂着。

忽然,裘和挑着擔子停了下來,目光直然的看着前方,出聲道:“出來!”

此處正是一窄巷的巷子,前後不見人。可裘和這聲音響起沒多久,就有一人拐角的地方露出了身子來,不是旁人,正是在碼頭瞧見了裘和一路跟着過來的聶木愧。

聶木槐冷冷一笑,“你倒是謹慎的。”

裘和稍稍側過臉,他長眉輕輕擰着,側面的輪廓顯得冷峻而銳利,再不同于往日的木讷遲緩。

可聶木槐一時哪裏能分辨得出這些,看裘和還只當他是個再老實不過的木頭人,這種人在他眼中就已經可以看成是傻子了。“你那妹子做的好事,今兒就要你替她還了!”他嘴裏頭一面說着這樣的話,一面朝着裘和站着的地方靠近。

這片刻的功夫,先前他身邊被支開去尋幫手的小個子已經回來了,還帶了三個一道幹活的工友。“聶哥,要不要哥幾個先上去教訓她一頓?”

聶木槐瞪着他,橫生橫氣的回道:“就一個臭小子難道我還收拾不了?”

那小個子聞言發愣,顯然更加不知道老大叫自己喊了幫手過來是為了什麽了,“……”

“豬!”聶木槐罵了一聲,“你們去兩頭堵着,別叫人進來,也別叫這小子逃了出去!”

裘和的眉峰輕輕一挑,眯起眼瞧他,流露出一絲冷厲以及……興味。随即他順勢将擔子擱在了旁邊地上,轉過來看着聶木槐,面上坦坦蕩蕩沒有半點懼怕。這倒是讓聶木槐有些意外,村子裏同輩分的小子沒有一個不怕他的,何況他這打人的本事在碼頭也闖出了自己的名聲,沒想到這小子居然不為所動,真叫是個傻的。

可就算是傻的,聶木槐也總得替自己的妹子出了一口氣。他揚起拳頭狠狠的朝着裘和打了過去,明明是瞄準了的,卻沒想到自己撲了個空,叫那小子歪頭給避開了。

裘和身上的傷将養了兩月,卻還未完全好透,這一動才發現傷口仍然是會被牽扯了疼。每次聶木槐朝着他出招,他都能輕松判斷了他拳頭的力度方位,好像他身體早對這些有了本能的應對。甚至裘和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念頭,這木槐雖然氣力大,可拳頭根本雜亂無章,破綻百出。

幾個來回,都是聶木槐蓄着勁兒要教訓卻得不了手,反而插着腰在那喘息不停,打量裘和的目光中更是許多的震驚。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花了多少力氣,出了多少拳頭,要是往常,他早就将對方打趴在了地上。可這小子……可這小子現在還能完完整整的站在這,他心裏怎麽能不震驚。

裘和在他那目光注視下,慣是木納無表情的臉上忽而洩出一絲嗜血笑意,“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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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木槐仍有些反應不及,等到面上重重挨了一記,感受到鼻端下來的滾熱液體時才倏然睜大了眼眸,繼而是慘無人道的怪力碾壓。

……

這邊薛寶珠一直擡着頭等人回來,等老遠看到那一抹熟悉的颀長身影,連忙飛奔了出去,等近了跟前才看到裘和額頭挂了彩,臉側也有點淤青,登時拉住人細看,“出什麽事了,跟人打了?”

“沒、沒事。”裘和往後退了一步,稍稍別開了頭不讓她看,想了想還是添了話道:“撞了一下,不礙事。”

薛寶珠看這也不像是撞出來的,曉得他沒說實話,可再問就是個鋸嘴葫蘆,心底不知怎麽惹上了氣,幫拿了些東西先進了門。

裘和也不歇,幫忙把東西歸整了,該洗的送去了廚房,把那一袋銀錢遞把薛寶珠,跟她說了今個情況,見後者拿了後依舊不理他,只好悶聲走了出來,按了下傷到的地方,眼眸有一瞬沉黯。

沒一會兒,小寶琴湊到了身邊來,用衣裳兜起了一個剛煮好的雞蛋來,語氣軟糯的說道:“蛋嗚嗚……蛋嗚嗚……”

寶霖跟在後頭的,打斷道:“不是蛋嗚嗚,是把用蛋滾一滾嗚嗚痛的地方!”

小寶琴一本正經的點頭,仿佛領會了其中的意思,可轉過頭仍然是對着裘和道:“蛋嗚嗚……蛋蛋嗚嗚……”

“……”裘和默。

“我姐讓你在額頭腫的地方滾一滾。”寶霖難得乖乖地說話,雖然還是不怎麽喜歡這人,可人是實打實給他姐幫忙掙錢,比他頂用多了,這麽一想,薛寶霖又有些不舒,想快些長大哩。

這雞蛋是莫大娘家裏頭的老母雞生的,平日也不舍得多吃,薛寶珠是拿來賣的,恐怕是見他額頭腫了這才煮了一顆。裘和嘴角帶笑的接過雞蛋,撥開了殼就對半分了開來,遞給了寶琴:“不疼,寶琴吃。”

小寶琴便老實巴交的接了過去。

寶霖在旁邊嘟囔,“這是我姐給你滾額頭的……”

裘和朝着他笑道:“不是什麽大事,沒必要浪費一個雞蛋。”他這樣說着,便将另外一半的雞蛋塞到了寶霖的嘴裏頭,露出一笑又轉身幹活去了。

在廚房裏等着的薛寶珠看薛寶霖又回來,往竈洞裏添了把柴火,“他知道蛋怎麽用罷?”別給剝了吃的。

“吃了。”薛寶霖看姐姐投過來的目光,隐匿着一絲關心,啞然道。

“……”薛寶珠默默站起,打算再拿一個煮。

“姐,他不要哩,把蛋分把我跟寶琴吃了。”薛寶霖才急急把話補了,心底又補了句怪人。

薛寶珠揚了揚眉,半晌沒給自己的好心憋出個字兒來,磨了磨牙,“該他腫成豬頭!”她一個不看就能跟人打,怪叫她心裏七上八下的。

等薛寶珠洗完了家夥什,把髒水往外潑的時候突然聽到前頭一陣動靜,好像有人在争話,不由往聲音來源張望了記,就看到劉大同從林鐵柱家氣呼呼地走了出來,還提着一筐子。

而林鐵柱家林氏的聲音還在回蕩,依稀能聽見罵人的字眼兒,薛寶珠皺着眉就看到老實巴交的劉大同生生憋紅着臉氣得攥緊了拳頭,氣到狠了也就是往他家門口吐了口唾沫。

“大同叔,你這拿的啥?”薛寶珠看着那沉沉的筐兒問道,還記着劉大同那筐土豆的情分,看一老實人叫林氏給氣成那樣,搭話轉移。

劉大同仍是心氣不平,見是寶珠緩了下,一壁走了過來,“沒啥,就是田裏收來的番薯,寶珠你要不,把你吃。”

薛寶珠看着一筐帶泥的番薯,猜出劉大同找林鐵柱的目的,“大同叔,這個是要拿去鎮上賣吧,我不收哩。”

劉大同詫異了下,看被猜着遂坦白道,“原來是我老娘收拾點兒拿去鎮上賣的,結果這陣兒突然腿疼,我媳婦要照看着,我又要忙地裏的活兒,就想讓他家幫忙拿去鎮上賣,沒想到要收我二十文錢哩,都趕上賣的價錢一半了,我就是送人也不把他!”想錢想瘋了罷!

薛寶珠:“……”對林氏那口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又看了眼番薯,要說這東西田裏瘋長,狗蛋家上回還送把她幾個,已經吃完了,這些個……“大同叔,這個賣把我,我收哩。”

“都說送了,咋能要你錢呢!”劉大同看薛寶珠要回去拿錢,一下給急了,說什麽都不肯收。

“大同叔,我這要是自個吃就白拿了,不過我是拿去鎮上做吃食賣的,您就甭跟我客氣了,喏,照市面的給,五十文錢,您數數。”薛寶珠轉回去拿了錢出來,想好了給在飯裏面填上切塊的番薯,個大占空間還管飽。焖熟之後,再鋪上一層綠油油的油菜,炒香的蝦幹撒上,味道可好,還能省大米!

“劉大娘腿得治,小毛病莫要拖,仔細看好了得花錢了。就是叔以後種了啥,賣把我些就好。”薛寶珠笑眯着眼打商量道。

她在自個院子裏種點大白菜,蔥啊蒜的還成,真要上玉米蘿蔔土豆的就難為了,要是村裏有現成的是最好不過了。

劉大同咋好意思收寶珠錢,怎麽想怎麽燒手,可娃兒說得頭頭道道叫他又不好矯情了,只得捏着銅板連聲應嗳,忙把今年計劃給叨叨了,一畝地種了冬瓜南瓜還有一畝莴筍什麽的,稻子麥子還得等一陣,清明前得弄起來,說着說着就說起田不夠,要不然還能收割兩畝,産成還得好呢。

薛寶珠看這老實莊稼漢談起自個擅長的領域那模樣,不由跟着笑,等聽到最後突然動了心思,缺田,正好,她家的地兒還空着不是!

***

田地的事兒不急在一時,劉大同說不準也就說說,畢竟家裏能幹農活的就他一個,算上他媳婦倆,真要多弄田還不一定忙活得過來。薛寶珠就是存了租賃田地的心思,等過些日子上村長家商量商量讓給拿個主意,到時要真成好拉村長做見證,田荒着也是浪費。

薛寶珠的攤兒在巷子口擺上,裘和挑擔兒在碼頭也開張,比以前還忙上一倍,年裏好不容易長的肉給生生磨沒了,下巴尖兒更顯,一雙杏仁眼也更顯了大,總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遇着熟客說起,還說是自個抽條長個了,好事兒呢。

裘和要準備午食,沒法跟她一起上鎮子,就趕她回來前把飯燒上,這也算這些日子以來唯一長進的。薛寶珠也知道這麽弄要長久的怕垮了身體,可眼下圖兩頭掙的利潤,翻了一番不舍丢,依然是迫切地想要在鎮上掙個地方。前兒跟人打聽,就二十平的地方要一百兩,前店後坊租一月租錢也得三四兩,年後還沒個好鋪子看,薛寶珠考慮是租是買。

這日,她照常出攤,拉着寶霖手往鎮上去。小家夥大了一歲長力氣,跟她去鎮上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架勢,不止能做伴兒了。等到了村子口,倆人卻被突然蹿出的影子吓一跳,再看一看,還是吓一跳,那人一張臉鼻青臉腫,幾乎都看不清楚是誰。

卻依稀感覺被那揍成眯縫眼兒的人給鄙夷看了眼,頭也不回往前走了。

薛寶珠等人走出老遠才憑着身形猜到那人是誰,那塊頭的好像是聶荷花她大哥,見幾次都是不陰不陽瞪眼架勢,怎麽被打成……薛寶珠納悶着突然就想起家裏那人來,早上看臉上腫起一塊,帶了青紫,不像聶木槐那樣……

“噗嗤,姐,他才像豬頭哩。”反而是被姐姐說是豬頭的裘和一點不像。

還沒多遠的聶木槐正好聽見薛寶霖那話,心裏憋着火兒,可又發作不得,那人一開始就撂下話,在兄弟們面前說了私人恩怨,倆人自個解決,結果沒成想沒掙回面子不說,那人最後還扔了話,打不過不丢人,打不過還到處嚷嚷才丢人,硬是讓他被問起都說是撞的,總不能說被一弱小子打的。

這一下他不止渾身上下疼,連胸口都疼!滿心思都是怎麽找回面子裏子的念頭。

到了鎮上支好了攤子,薛寶珠還在琢磨聶木槐臉上那傷,心裏隐了一層擔憂,裘和再去碼頭會不會有麻煩。

等攤子前熱鬧起來,薛寶珠就來不及顧念了,手裏麻溜捏着紅薯泥和面的小劑子包入芝麻餡兒,放進鍋子裏炸,最後在裝了白芝麻的碗裏滾上一圈兒放進碟子,這一次次的不知炸了多少個,最後硬是留下四個,姐弟倆一人分倆熱乎吃了。麻團表面金黃酥脆,內裏的紅薯泥甜軟,粗糧細作,賣相上乘,價格也比煎包便宜,賺的卻比煎包多,倒讓薛寶珠生出再買些紅薯的念頭。

人一少,前頭那點擔心又湧了上來,薛寶珠仔細一想,打算提早收攤兒。

“啊呀——!”忽然不遠處響起了一道嬌滴滴的女聲,“你怎麽就帶我來這種地方!我還當什麽好去處呢!我還不如待家裏吃!”

“你可別小瞧了,這攤子的蔥油面可是一絕,要不我認準了的,哪裏會拉着你來吃?”另外一道說話的女聲則是語調平緩柔和了許多。

薛寶珠只覺得頭一個說話的人聲音甚是有些耳熟,待到想回頭看仔細的時候,那兩人已經并排走到了車攤子面前。

薛婷婷?

薛婷婷顯然也沒料到是薛寶珠在這,當即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脫口道:“怎麽是你?”

站在她身邊的少女也是驚訝非常,朝着薛寶珠和薛婷婷兩人連掃了數眼,愕然問道:“你們認識?”

薛婷婷咬着唇不說話,一雙妙目圓滾滾的瞪着薛寶珠,而臉上亦是青一陣白一陣。

既然這麽發問,薛寶珠這個當事人自然也就站了起來,笑吟吟的朝着薛婷婷看了數眼,“這可要問……”

薛婷婷臉色驟然一白,搶了話道:“不認識!我怎麽會認得她!”撇開之前她和薛寶珠的過節不說,她可不向讓自己的這個密友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個窮酸破落的親戚。真是怪丢人的!薛婷婷站在這邊渾身都難受得很,一刻都不想不停留,拉着同她同來周員外家的小姐周德靈往巷子外頭去,“這有什麽值當吃的,走,我請你去迎客樓吃飯去,點你最愛的蜜汁乳鴿。”

“可別!”周德靈苦着臉,“我想吃那家的東西哪有什麽難辦,随便差個人就能去買的了。我這難道從家裏頭出來一趟可就是為了這個。你素來是知道我性子的,旁的我什麽都能依你,倘若這吃的事情上你不依着我,可別怪我生氣。”

這話一撂出來,薛婷婷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頗有些想走不敢走的為難。薛寶珠在一旁看着,也頗是心中暗爽,她才不在乎先前是不是跟這人有過過節。在她看來,她既然擺了攤子來做生意,那來的食客就都是她的客人了,哪裏還有痛快不痛快的,只消能賺到銀子就成!

那周德靈似乎也看出了她這好友的猶豫,只好又下了一記猛藥,“司家的事情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了?”

薛婷婷目光中立即透出了急切的光芒,可下意識又朝着薛寶珠看了一眼,似乎所有戒備。

周德靈滿門心思都已經在薛寶珠下的蔥油面上,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煮開了的鍋子,哪裏還能在意到薛婷婷的異樣,“你可想清楚了啊,離開了這裏我可什麽都不說!”

“真拿你沒辦法!”再開口,薛婷婷的語氣不知軟了下來多少,竟然還主動拉着周德靈的手往旁邊擺放着的小桌子上坐了下來。

“兩碗蔥油面!”周德靈身邊跟着的丫鬟機靈叫道。

怪不得堂堂薛婷婷肯委屈自己留下來,原來是為了套聽司家的情況。薛寶珠手中的活一刻不落下,心中卻不由暗笑了起來。

“這事是定下來了,司家老太太親口發的話,說是司家要盡快辦喜事!”周德靈如了自己的願,自然也不會故意為難薛婷婷,當即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合盤說了出來。

“怎麽……怎麽這麽突然?”薛婷婷小心翼翼的問。

周德靈讓丫鬟去竹筒裏取了兩雙筷子,連碗具一并用茶水輕輕沖刷了一遍,方才接過,聽見她問的挑着眉梢反問:“你難道沒聽見那消息?”

薛婷婷一愣,揪着帕子的手擋在胸口,“我……我也聽到了,可這要說起來也該是司家最亂的時候,怎麽就好端端的要尋孫媳婦了呢?”

周德靈怒了努嘴,“還不是司家的那寶貝大孫子突然病了叫司家老太太慌了神,這都是廟裏頭頭德高望重的老和尚算出來的命,老太太信得很。為了司家大少爺的命,哪裏還有耽擱的道理,早早就叫人暗地裏物色了。”

“當真?”薛婷婷眼珠中冒着光亮,臉上盡是掩不住的歡喜,“怪不得外頭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說到,可這是怎麽背地物色?”

她驀然一大聲,饒是周德靈這種素來跟她相處的得好的也忍不住為她臉紅了起來,打趣道:“我說婷婷,你還知不知羞,哪裏有姑娘家像你這樣的!”

“哼,我的那點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薛婷婷含羞帶憤的瞪着好友,這才忽然想起這還在外頭呢,的更何況還是在她不待見那人的地方。她飛快的朝着薛寶珠的地方看了一眼,見她那在攤車上做面,似乎并未留心這邊便也就釋然了。可再轉念一想,她可是司家做實了不要的人,再沒有比薛寶珠更丢臉的了。

“反正司家也不是那些鄉下窮戶能肖想的,那薛寶珠就是最好例子,癡心妄想呢!”薛婷婷故意往薛寶珠那瞧,揚着聲音笑嘻嘻道,眼睛裏卻懷着莫大惡意,像是要刺人痛處似的。

薛寶珠:“……”聽出是司家要選媳婦這事,就是沒想到薛婷婷是咋知道的,還是說這鎮子的都知道了?她不知怎的,想到了村子裏的王婆,估摸哪兒都不缺這種人。有那種心思的不止薛婷婷一個,少不了拿她取笑踩低,事到如今,薛寶珠只慶幸傳聞沒和臉對上號,省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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