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豆腐腦
隔着巷子口不遠,停着一輛樣式華貴的轎子。一名穿着青灰色布衫的仆從仔細護着東西從薛寶珠那攤兒匆匆奔到了轎子跟前,“二少爺,您要的煎包和面。”
轎簾掀開,鳳眸薄唇的俊少爺伸手接了碗,卻是擱在了裏頭的矮幾上。
“二少爺,小的都洗過的。”仆從見狀忙是道。前幾日二少爺打這邊路過後,到今兒都已經是第五趟了,他都看着那攤兒不知咽幾回口水,終于等到主子吩咐去買,可買回來不吃是幾個意思?
司寇也不知道自個圖什麽,看到那丫頭叫人從集市口那趕了出來,還張揚笑的,懷着等看她吃癟的心思就跟着瞧了,沒想到竟還讓那丫頭翻了身。他看着面前兩樣冒着熱騰氣兒的吃食,撇開了他不喜的面食,“嗤,能有多好吃。”遂搛了個煎包皺着眉咬了一口。
“……”
旁邊的仆從看着少年越吃臉越黑,以為是不好吃,心說二少爺您別勉強自個啊,可還沒等話出口,就被甩出來個油紙團。“不吃了!”
“……”明明你都吃完了。
司寇坐回轎子裏,風吹起簾子一角,恰好瞥見薛寶珠不知從醫館捧着什麽出來,臉上帶着一貫的笑,看在司寇眼裏就是張揚了。一個鄉下丫頭,就該窮苦巴列過日子,憑什麽能活肆意了。
“去迎客樓。”轎子裏傳出司寇悶悶的聲音。
仆從忙讓轎夫起了,擡着二大爺往迎客樓去。
薛寶珠從醫館買了藥膏回來,站在巷子口覺得有目光盯着她看,等回頭尋去,空無一人的,該是多心了。她把藥膏一收,跟寶霖早早收了攤回去。
到家約莫也趕早了半個時辰,村裏還沒開始冒炊煙,井邊有幾個婆子媳婦的聚一起洗刷唠嗑,見着寶珠有人招呼了聲,董氏搓着她家那口子的粗布衫,剛擡起頭就看到風姿俊秀的少年從薛寶珠家門前出來,替她接了手裏的東西,随着力道,臂膀上還能隐約瞧見微微鼓起的小包,看得人心猿意馬的。
裘和走了前面,身上是托莫大娘改了後的墨黑長衫,肩膀寬寬,青布腰帶勾勒出他緊窄的腰身,原本就瘦高的個子甚是出挑。此時大步走着,側過去看那鼻梁又高又挺,确實是村裏都挑不出的俊美。
“嗳,我說寶珠她表哥這樣貌生的,可真是……”董氏盯着那道颀長背影,吶吶開口。
“真是啥?”有人接了句,順勢看向說話的董氏。
董氏猛地察覺出自個不妥,忙斂了神,“能有啥,我意思是寶珠過了年也有十三四了罷,她表哥也是大小夥兒,這麽住着……難保不出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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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可不是,不過這丫頭轉了性子不好說咧,你看她奶奶都管不了,你瞎操這個心。”
“誰操心了……”
井邊那對話離遠了薛寶珠聽不清,估摸是在議論她這表哥的,後者依然一副木楞樣兒,幫她把東西歸置,依然堅定的不碰任何要洗的鍋碗瓢盆。
薛寶珠只好自己上,大鍋裏焖了紅薯飯,另一個用醬瓜炒個肉丁,在醬缸裏腌上倆月的老菸瓜,挖去瓤子切成丁泡清水裏去鹹味兒,挑兩棵大蔥只選中間從白變綠的那段切成蔥花,炒鍋裏下五花三層的大肉切成的丁兒,加調料,撒上點白糖燒開,蓋上鍋蓋用小火慢炖,炖上一個鐘頭,那絲絲縷縷的肉香順着鍋蓋邊緣飄出來,掀開鍋蓋就能瞧見一鍋湯水變成了醇厚的稠汁,粒粒肉丁兒紅亮油潤,再把泡了的醬瓜用笊籬撈出控幹了倒進鍋裏。
瓜丁兒吸着肉汁,立刻滋滋啦啦地響開,轉眼功夫湯汁熬幹,炖透的肉丁滲出豐腴的油脂煸着醬瓜,青煙冒起,爆出濃烈的醬香氣。薛寶珠撒上準備好的蔥花,再淋上一勺香油,頓時香盈滿室。
另一個醋溜白菜,大火快炒,裝了滿滿一格。
這邊薛寶珠出鍋的功夫,裘和已經把飯打進了木桶裏,只等她弄好菜。倆人高效率地連軸轉幾日,默契提高不少,薛寶珠捏着鐵勺費力,就被後頭高個子直接越了拿過,她索性就讓到了一邊。
要說以前覺着這人麻煩,現在想想卻覺得自己撿了便宜了,當初是看在玉佩面上,思及那塊不知什麽時候不見的玉佩,薛寶珠下意識摸上胸口正中,已經空空如也,眉角又忍不住抽搐,小臉擠在一塊肉疼的。
“裘和,你見過我一塊玉佩沒……”薛寶珠心疼得氣若游絲問。
“……”拿了玉佩的裘和動作幾不可見的微停,擡眸看向她時已然是一副茫然。
“算了,問你也白問。”薛寶珠捂着胸口,依舊肉疼那塊不見了的不義之財。
“……”
裘和裝好了飯菜,人被薛寶珠拽了過去按在了凳子上,一雙好看眉眼些微掠過驚起,以為她要動手搜身,惹得有些局促抗拒。
原本是個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叫這麽一弄,薛寶珠驀然想到上回自己兇殘扒了人家褲子那一幕,聯系後者因為碰觸起的局促,莫名生起一種強上民女的惡霸感,最後窘着道,’“坐好,我給你抹藥。”
聽到是抹藥,裘和繃着的力道卸去,微是怔愣。看她摸出膏藥,被按在板凳上平視對上了薛寶珠。
少女身上沾了竈臺的煙火氣,圍裙去了之後是半新不舊的青花衣褲,這陣兒來回跑清減的身量像是拔長了些,顯了窈窕秀麗。此時,正用指腹挑了膏藥往他先前破相的地方抹去,挨着的一記是清涼涼的,随着指腹輕推慢揉,帶起*感覺,好像觸到的地方燒起來了一樣。
廚房裏就倆人,沒人說話,一下空氣裏漫開一股混着薄荷清涼的窒悶來,連呼吸都近得清晰可聞,偏走神為啥打架的薛寶珠沒發現,還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等低頭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随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樣在輕輕顫動,她一壁抹着,一壁表示有點羨慕,她一個姑娘家都沒那麽長,哦,她一個姑娘家也沒他長那麽好看。
她心裏腹诽,見他耳後也有一塊烏青,又挑了一坨繞着撩了他的頭發抹去,只是剛一觸碰就被一只有力大手緊握住。
裘和驀地從凳子上起來,手依然緊抓着一副懵然的薛寶珠,眼底暗色重重。
“姐,寶琴尿褲子了……你們幹啥呢。”薛寶霖突然闖入,看着裘和抓着自個姐姐的手皺起了眉頭。
裘和一下松開,挑起擔子說了聲我走了,就急匆匆地出了門去。
薛寶珠的目光從門口收回落在自個手上,挑了挑眉,剛才裘和耳朵是……紅了?
“姐……”薛寶霖躊躇在原地,他該怎麽委婉提醒他姐她笑得有點猥瑣呢?
裘和走得很快,耳畔帶起的涼風吹散了那股躁意,一直等到了半道上才停了停,摸摸耳後,神情變得深沉莫名,明明沒什麽感覺,怎麽被一碰就……本着對于未知的謹慎,裘和又自己驗證了下,沒有異樣才繼續往鎮上趕。
碼頭那等他一到,早有工人拿着碗筷等着,薛寶珠打飯菜是一日日增多的,每次就多十來人的分量,見天賣完往上疊加,等到了有剩下後就不多做,保持個每日平穩收入。
等大波的人潮散去,裏頭剩下底兒,裘和打算再等等,只是還沒等上會兒,沒來碼頭做工的,反而有個濃妝豔抹的美婦人走了跟前來。
“小哥,生意不錯啊。”還是春寒料峭,婦人着了一條染蓮紅十樣錦妝花緞羅裙,花俏歸花俏,看着都冷了點。一伸手就撩了木桶蓋往裏看了眼,嘴角的笑有點僵。
裘和認出這人是那邊館子的老板娘,沒想到今兒主動找上門來,只怕是找麻煩來的,低低應了聲算作回應,并不打算搭茬。
楊四娘還從沒見過長這麽俊的少年郎,在碼頭做活的不乏有年輕的,像聶木槐那樣,算是還過得去,平日裏調侃調侃,哪個不對她上心的。可那些個都比不得眼前這人,就連冷臉她都樂意貼,連帶他來這賣吃的都不計較了。實在不行,人和東西一并收了呗。
“小哥,碼頭這風大,去我那歇歇腳咧。”楊四娘三十出頭的年紀,平日裏注重保養,刻意捏着勾人心癢的腔調說話,媚眼兒瞟過,等着少年上鈎。
碼頭一角,瘦猴盯着那一幕磨牙憤憤,“聶哥,那娘們又發騷了,前頭可還跟聶哥你……”
聶木槐腫着一張臉陰測測地掃了去,瘦猴猛地閉上了嘴,見他識趣才落在了不遠處,蹲在馬路牙子邊陰郁得出水。
只是不知怎的,楊四娘突然瞪圓了眼,一跺腳,指着挑着擔子漠然離開的少年怒罵着敬酒不吃吃罰酒,撂着狠話,一副氣狠了的模樣。有想占便宜的人上前探聽,也都叫她給趕開,氣呼呼地回了自個館子,直把衆人看驚奇,不知那少年到底說了什麽惹得楊四娘那般生氣。
***
倆小的叫薛寶珠給養成了午睡習慣,她自己也是,起早貪黑,就趁着中午補個覺。等睡醒的時候聽到外頭有動靜,猜是裘和回來,套了外衫出去。
“你回來了。”薛寶珠看了眼外頭,總覺得好像比往常晚了些,還是記着他臉上傷的那茬,總是不踏實。
裘和攜來的一身寒氣叫這一聲莫名驅散,點頭低低應了一聲,打算拿着東西去廚房。薛寶珠卻靈敏地嗅到一絲不同的香味兒來,循着往木桶那湊去,确認了是木桶蓋兒發出的,并非是食物,而是濃郁的香味兒,裏頭又攙混入了旁的氣味,仔細一聞怪嗆人的。
她直起身,正視裘和,蹙着眉頭問:“碼頭那沒女人做工罷,你這挑哪兒去了?”還晚回來了。
“碼頭那館子的老板娘打開看過。”裘和木然的回道,語氣平仄無奇,并沒有半點波瀾。
“她找你麻煩了?”薛寶珠眉頭皺更緊了。
裘和搖頭,只說自己當時不過是讓她離遠點,說怕味道熏人混了食物味道,誰知那人沒好臉就轉身走了。
薛寶珠沒見到實景也猜不到是個什麽情況,想了想交代他道,“反正去賣還是謹慎點好,別跟人起沖突。”
“嗯。”裘和老實應和,随後從身上悉索摸出一樣東西來,遞把她。
薛寶珠看着手心裏巴掌大的圓罐子,“這啥?”
“……”裘和也不吭聲,只将東西往寶珠手裏頭塞。這是他在路邊看好多跟她那麽大的姑娘拿着看,賣的小販那麽說才買的,薛寶珠有給他十文錢當零花,他一直沒用。而這一小罐子就花去了八文。
“潤手的?”薛寶珠心思轉的飛快,所以你是在變相嫌我給你抹藥硌着你了!她一下臉漲通紅,把圓罐扔回那人手裏,氣呼呼走。
沒一會兒,又氣呼呼回來奪過,語氣驕蠻道:“你的都是我的!”不拿,虧!
裘和愣傻傻站着,等人進了屋子才露出溫淡的的笑意。
之後,裘和又提了和她一塊去賣朝食,賣完和她一塊回來,攏共就是多跑一趟的事情,比他閑在家裏帶寶琴強,後者大概也叫這幾日處膩了,抱着哥哥腿非要去。薛寶珠拗不過倆,合着天氣有轉暖和跡象,也就一道帶着了,顧得到些。
邁過了二月頭,下起淅淅瀝瀝的春雨來,把寶珠家後頭的小莽山襯得郁郁蔥蔥,空氣裏都是一股青草濕潤的氣息。
薛寶珠看着這天兒,回頭對穿戴好的寶霖道,“這麽大雨,你別跟我們一道去了。”這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都卯時了還一片黑的,連她心裏都有些悶瘆得慌。
“那姐也別去了,今兒歇一天罷。”薛寶霖仰着腦袋道。
“攤兒開了,不能脫,我跟裘和去,你留家裏跟妹妹玩會,很快就回來。”薛寶珠一壁給自己穿上蓑衣,又往腳上套了不怎麽防水的雨靴,對這鬼天氣出門也是埋怨得很,可是前兩日就有鬼祟的在旁伺機,她這地兒才熱乎起來,不想再出李家兄弟類似事。
薛寶霖不想應好,可在薛寶珠那雙蘊着溫柔無奈的目光裏敗下陣來,蔫蔫點了點頭。“那你們早點回來啊。”
薛寶珠揉了一把他腦袋,瞥見門口等了有一會的裘和,忙是跟了上去。
綿綿細雨裹雜涼意刮着面頰,尤其是身上的蓑衣并不保暖,薛寶珠走了一會兒,雨水滲進靴子,腳底板兒都已經冰冷的沒什麽知覺,這一段路也就顯得特別長,更遑論路上坑坑窪窪,積了雨水後更不好走。
裘和原先在前頭走着,回頭看了一眼,努力跟上他腳步的薛寶珠臉上黏着發絲兒,嘴唇也凍得有些發白,獨獨臉頰顯出紅暈來,透着幾許倔強。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背對着道,“上來。”
薛寶珠看他倆手都是食材料兒,搖了搖頭,抹了一把臉上順糊着的雨水,打算自己走,卻猝不及防被人直接抱起。腳不着地的騰空感,叫她慌了一下,“你幹什麽啊,快放我下來!”
說是抱,更多的是借着左臂的力量拖着屁股摟在懷裏,被薛寶珠動來動去,有些把控不好力道,擡了一下,執拗的念道:“我抱你。”
薛寶珠只覺得屁股底下硌着結實肌肉,再怎麽說都是被一個還長自己幾歲的少年抱着,怎麽能自在。寬長的帽檐下雨水吧嗒吧嗒往下落,恰好滑落進他衣領子,随着凸起的喉結滑動沒入。薛寶珠不知怎的也跟着咽了一口,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盯了好久,紅着臉喊,“把我放下來,讓人看見了不好!”
“沒人。”裘和沒放開,反而把人往上擡了擡,更挨近了點。他在人前一貫沉默寡言,難得冒出兩字的時候便讓人覺得那話帶着單純的執念在其中,不可輕易改變。
薛寶珠鼻端都是他衣服上菊花皂角的輕盈氣味,又或是她自己身上衣物的,耳畔落下低低沉穩的呼吸聲,随着跑動漸漸急促起來。
薛寶珠不得不抓着他肩膀穩着,環顧四周倒還真沒人,可萬一叫瞧見,那他倆名聲都得完!可少年愣是不打算松手,薛寶珠緊緊攀着悶了聲音道,“算了,還是背吧。”
裘和順從地把人放下,東西遞把她後把人背起,朝鎮上飛奔去。
巷子口本來打算走遠點去飯館兒解決朝飯的,看見倆人來擺攤兒喜上眉梢,省得麻煩了,等着開張。
薛寶珠等裘和撐起篷布,脫了蓑衣上手,沒管喜來坊借桌椅,都是讓打包帶走的。等爐子燒起,步入正軌,薛寶珠看那傻大個還一半人還在外頭,怕給自己擠着似的,忙給拽了進來,推爐子邊暖和。
裘和個兒高,窩着腰身杵着,有些束手,看薛寶珠忙着,就自個拿了巾帕給她擦了擦淋濕的頭發。薛寶珠騰出一只手推了過去,一壁叨念,“你自個擦,我沒淋着多少,濕的外衫湊近點烤,烤幹了再穿。”
“嘿,你們倆兄妹感情真好。”食客看着倆人,男的俊女娃兒也長得好,笑起來可甜。只是一個冷了點兒,觀察這陣兒看,似乎就對妹妹上心些。
薛寶珠一愣,想到裘和表哥的身份來,樂了,“我是我哥妹妹嘛,他當然得對我好啦。”
裘和看她眉眼彎彎,嘴角輕微彎起了一下。
“……”原先問話的食客撐傘站在攤兒前,怎麽都覺着這一幕有點晃眼。“我的豆花兒……”
薛寶珠打開桶蓋看了眼,“好咧。”後拿起旁邊那把鐵皮長柄勺兒伸進桶內,然後轉動勺柄輕輕一舀,勺面上就蓋上了滿滿一層鮮潤嫩滑的豆腐,把它盛入一旁的小瓷碗內。再從邊上擺着的一個個罐子裏舀,一勺榨菜粒,一撮香蔥粒、一大勺蝦皮、一大勺醬紫菜、淋上少許香油,配色就勾人食欲了。
“您拿好,當心燙。”
食客端起,拿雨傘小心遮着回去。
雨天生意果然沒有之前好,薛寶珠給裘和和自己也弄了一碗,不過她喜歡甜豆腐腦,這條件只能舀一勺桂花醬湊活,要是再講究的,就得用白糖加水熬開,勾澱粉的溜芡,上撒切碎的金糕、青梅和瓜條……
薛寶珠還沒來得及吸溜口水,攤子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記,緩過神來一看,全是穿了官差服的,可有些面生。
“幾位差爺要什麽吃的,有煎包豆花兒和……”
“你是不是薛寶珠?”領頭的官差不耐地喝問,截斷了話茬。
薛寶珠點頭,餘光瞥見裘和放下了碗站在了她旁邊,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态擋着。她心裏一暖,再看向人,因為見多了王大虎穿官差服的樣子,以及衙門也有幾個認識熟的,依然賠上笑臉,“幾位差爺找民女是?”
“是你就好,給我砸了!”那人哼聲一笑,招呼道。
跟來的衙役手裏拿着粗棍子,立即動上手,二話不說對着他們的攤子就開始砸!支撐遮雨篷布的竿子被推倒,連帶整個篷布都倒了下來,被踩在地上,周圍的客人們一下子全吓跑了,雨勢愈漸瓢潑,薛寶珠愣過了一下,下意識就要上前護她的攤兒,只是還沒挨近就被出聲那人推了一把,險些跌在地上。
薛寶珠還在心疼地看着地上淩亂散落的被糟蹋了的食材,一旁就有人趁亂拉了抽屜拿前頭賺了的銀錢,她瞬間回神登時就往上撲。“住手,誰讓你們砸的,憑什麽砸我的攤兒!”
“不長眼力見的東西,惹了不該惹的,活該!”領頭的得翻錢的衙役孝敬,嗤諷笑着收入了自個的腰包裏,看薛寶珠胡攪蠻纏過來,把砸破爛的攤車一推,惡聲惡氣,“爺給你好好張長記性!”說罷,猛地朝她推撞了過去。
薛寶珠突遭橫禍,還沒想明白為何被人如此惡意報複,眼見車子過來,已經是來不及閃避,下意識拿胳膊擋,沒預料中的疼痛卻忽聞耳畔一聲悶哼。裘和擋在她面前,鐵鍋子摔在地上,底兒觸到水嗤啦響,飛撲出的炭火在他露出的胳膊上留下燙紅印記。
“裘和!”
“沒事。”裘和是拿後背擋的,整個一塊火辣辣疼,面上也只是微小的起伏了下,看向動手那個,滿目森寒。
“喲呵,還有個硬骨頭的。”楊勇被那目光駭了一跳,下意識想退,好歹顧忌面子穩住了,更覺惱羞成怒,“一夥兒的,去順昌碼頭的是你罷,來啊,給我帶走。”
兩個衙役上前要抓人,被裘和一把揮開,氣力大的兩個還抓不住。
“敢對朝廷官差動手,反了你了。”楊勇一揮手,又加多了人手,自個摸着棍子,趁混戰的時候朝着裘和的腿狠狠打了兩下出氣。
緊緊抓着裘和衣服的薛寶珠一臉惶恐,連聲喊着不要打,捏着裘和的手腕也是用力,杏仁眼裏滿滿的擔憂無措,少年能打,卻不能打,打了要出事。
裘和在那目光中忽而沉靜下來,最後被人制住,戴上鐐铐帶走。
薛寶珠的手被迫松開,指尖用力至泛白,雨水沖刷,卻是攔在了楊勇面前,“即便是我們不識趣,也受的教訓了,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們吧。”
“你哥哥在碼頭鬥毆,重傷工友,想求饒?找縣太爺說去。”楊勇拿刀鞘拄開人,大搖大擺走了。
薛寶珠跟在後面追,一路說着軟話讨饒,就楊勇那态度,只怕裘和進了牢裏頭更要吃苦的。
被跟了一段,吵得頭疼的楊勇突然停下,指着薛寶珠惡聲惡氣,“要再敢跟來,我連你一塊抓!”
薛寶珠還要往前一步,卻止在了裘和搖頭,攥住手心,摳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