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涮肉片 (1)

吃了春分飯,一天長一線。城裏的忙着踏青賞玩,鄉下就多是挖春菜,務農活了。大清河在化了冰後就有不少小孩兒撈魚蝦的,河邊還有洗衣服被褥的婆子媳婦聚在一塊,一壁喊着娃兒乳名要他們當心些。

一聲尖銳的斷氣哭聲驀然傳出,恰是挨着大清河,叫婦人們手裏的杵棍險些掉,實在是這聲兒太滲人。

“喲,這是荷花聲兒罷?”董氏擡頭往聲音來源探了腦袋,能隐約瞧見在白滲滲一片中頭上戴着素花兒的女子。“聽說是昨個來的,找老聶頭來的罷。”

薛李氏重新撿回棒槌敲衣服,臉上不帶好氣兒,她家挨得算近,昨兒聽那邊乒乒乓乓鬧了一宿了,也不知道就倆人咋能鬧出這麽大動靜,“估摸是想找老聶頭把她娘弄回來罷,她不是嫁了大戶麽,原先還挺得寵,結果在河裏濕了身這清白名兒可就沒了,不是叫給關着,咋又能出來了?”

說到這個董氏是知曉的,“你們不知道罷,那朱老爺可不是什麽善茬,還喜歡玩着花樣來,荷花長得好,前頭時候叫人點開了爬的床,我還瞧見過她胳膊上一條條血道兒呢!”

“呀,真假的?”有人抽氣不置信問。

董氏壓低了聲音,周遭都是成了婚的說葷話沒顧忌,“你看她脖子上豎着領子高高,底下不知是個什麽景兒呢!我家大昌說那朱老爺胖的跟豬一樣,壓都壓死了哈哈哈。”

“攤上這樣,嫁有錢人家也不是什麽好事。”

“可不是……”

正碎碎說着,莫大娘端着盆兒走了過來,盆兒裏是換下來的褥子,沒河邊洗方便,找了個空檔便放下了,正好挨着薛李氏。

“喲,您親自來洗褥子啊,這照理兒說,青彥考中了進士,将來那是要當大官兒的,可不得有丫鬟婆子伺候您。”薛李氏涼涼嘲諷出口,因着薛寶珠的緣故早看這老婆子不順眼,做什麽都摻和着,跟她那幹兒子都礙眼極了。

“薛嫂子你這消息也太不靈通了,青彥被聖上罷免了進士,如今可是什麽都不是。嗳,看我這嘴,怪不會說話的。”董氏擠着眼睛跟薛李氏一唱一和擠兌,為那天在莫氏家門口吃的那口氣。

莫氏緊抿着唇,并不搭兩人的話茬,自顧埋頭洗褥子,洗幹淨曬軟乎的給青彥帶去書院。

“嗳,咱這村子還沒出過一個,該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怎麽就觸怒龍顏給拿回去了呢?”董氏再次出聲就想挖出點什麽。“難不成學的那些個禮儀啥的都還給書院師傅了麽?”

莫大娘聽她跟旁人叨叨個沒完,心裏也搓出火來,旁的她都忍得,也不願與人為惡,但要诋毀她孫兒那就不行,不禁站起來正對嗆了回去,“關你什麽事,一句青彥長青彥短的,也不知道顧忌害臊!”

董氏被當頭一喝,臉上一陣青一陣紫,最後醬紅難看,心底惱極了莫氏在大家夥面前這麽不給情面,讓她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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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李氏樂得看熱鬧,後來一想,這莫氏是跟着那死丫頭長進了啊,原來可不是這樣的,等想起那丫頭就想到近兒個聽說的,“莫大娘,那死……寶珠丫頭真去鎮上了啊?”

莫大娘輕哼應了一聲,平了平心緒又蹲回去搓,打定主意薛李氏再多問一個字兒她都不答。

“這個我曉得,好像是去了什麽醉霄樓,那酒樓氣派,人一頓就能抵咱們一年的,能開了吃住條件,估摸工錢也不差罷。”董氏有意無意地總會留心裘和,不過擱着打聽的是薛寶珠,孫喜口緊有什麽用,跟她那口子喝了點酒,就讓她套了出來。想到日後見不着還暗地裏可惜來着。

“……那丫頭倒是能耐。”薛李氏哽了一下,幹巴巴道了一句,心底卻是不平。

“喏,那荷花帶人回來的,把薛老二家的門都給砸開了,撲了個空,是運道哩。”董氏咋舌,本來想看場熱鬧的。

說起來也奇,譬如當初薛老二死的時候,大家夥都以為薛寶珠肯定得求着薛老小家,沒法活下去,可偏生倆家就這麽鬧掰了,薛寶珠一人挑大梁的上鎮上擺攤掙錢了。又比如這場大火,都燒沒了,得窮酸罷,結果人混到鎮上去了……讓人怪憋氣的。

當然有這想法的也都是看不過薛寶珠的,旁邊幾個依舊敲敲打打,不耽誤事兒地走了。莫氏聽到董氏說的,心想寶珠留個心眼是對的,要是叫這些人給知曉自個盤的鋪子,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端來。

而被村裏許多人惦記着的正主這會兒正喜滋滋地盯着一塊牌匾看,八寶樓三個燙金的大字兒筆鋒遒勁,極是潇灑,出自裘和的手筆。不知出于什麽心思,薛寶珠藏了裘和寫下的那張紙,心裏盤算着,要是等有空找個算命的給看看,看能不能從那字兒上瞧出什麽身份名堂來?

最好是連生辰八字家住哪兒都給算出來,薛寶珠覺着自個有些魔怔了,自打聽到裘和有心上人後,即便忙活着,可心裏總透着一股無力,就差在臉上明晃晃刻失戀二字。

“招牌挂出去麽?”裘和扶着牌匾問。

“挂……”有氣無力的氣聲兒飄了過來。

裘和挑了下眉,拿了扶梯爬上去挂。

薛寶珠看見,慢吞吞走過去扶住了梯子,一壁仰着腦袋看,“左邊,左邊點兒,不對,右邊,歪,歪了。”

裘和拿着牌匾照着找尋合适位置,最後發現指令越來越多,突兀地停下來,定定瞧看底下的薛寶珠。後者睜着澄澈的眼,那一抹得逞還沒來得及收斂被他看個正着,露了無奈,“好好說。”

薛寶珠突然覺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看了個透,反而被包容着,經不住臉上一熱,可又想到這人在屋頂上說的來,“就挂那。”說完就松開了手,回去收拾午食了。

裘和從梯子上慢慢下來,一壁凝着那道拖沓走着的小身子板,目光饒是深意。這人不對勁好幾天了……

“我姐咋地了?”薛寶霖從後面冒了頭,直奔着裘和問的。

裘和聞言眯了眯眼,洩出一絲笑意,他還是不打算告訴那人,記憶力模糊的身影分明是上了年紀的,他只隐約有個猜想,可瞧着薛寶珠這般模樣,騰起了一絲惡趣味。

後廚裏,失魂不減手藝的薛寶珠将鹵好的豆腐皮兒和豬腳料兒盛出來,熱乎乎的端上桌,鹵制一夜入味撈出,灑上熟芝麻拌勻,很是下飯。

吃上面薛寶珠一貫是不湊合,重新折騰出來的鹵料這回細細弄了缸子,一點一點鹵出味兒,時日長了味道更醇厚,也拿着試手。

食肆她自個定了這月二十八開張,留出足夠充足的時間籌備,東西都已經收整得差不離,反而是食材菜式上需要仔細斟酌,她打算将八寶樓做成平民館子,鹵料做得好是個好進項,能讓人打包走的下酒小菜能做長。

這麽想着,一壁端着菜從後廚出來,乍遇上冷空氣嗆進去,打起嗝來。

鹵料一上桌,薛寶霖放亮了眼睛,他最喜歡姐姐做的鹵豬腳,舀一勺拌飯裏都不需要別個菜了,直接能扒完一碗飯。

“慢點吃,嗝……沒人跟你搶。”薛寶珠往桌上倒了杯茶水,可還是止不住嗝,打得多了胸口還難受,便一手捂着。

寶琴反而瞧着好玩,也瞧着,一大一小對着眼此起彼伏還伴着咯咯笑聲。薛寶珠沒轍,想到廚房還有半個饅頭剩着,便想用土方法治治。

等進了後廚,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人來的,一轉身就看到裘和不知什麽時候也一道跟了上來,“你,嗝,來幹嘛?”

裘和舉了空碗示意,“打飯。”

“……”薛寶珠讓開了點兒,自顧拿起饅頭往嘴裏塞,不時拿眼瞟着人——寬肩窄臀,穿着是個瘦長個,脫了就……

正當薛寶珠往不可描述的地方瞄,就被正主逮了個正着,眼見他朝自己走過來,薛寶珠驚得往後縮。只是地方總歸是小了,沒兩步就抵在了牆上,做賊心虛得不敢對視。

裘和剛好在她身前站定,察覺到某人眼光溜來溜去,一副心術不正被抓的樣子眼底是掩不住笑意,可惜某人并不敢看。

這樣的氣氛持續得有點奇怪,薛寶珠覺得該說點什麽擺脫這樣的窘境,可一張口喉嚨就發癢得說不出話來,先前懷疑過的暧昧又死灰複燃,就是這種讓她誤會他對自己也是不同的感覺,咬牙一擡頭與他正正對上,“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有——”裘和斟酌點頭。

薛寶珠忍不住心砰砰跳,妄念滋生。

“你不打嗝了。”

“……”

你去死罷!薛寶珠面無表情地将掰了一半的饅頭全糊在了某人臉上,氣呼呼地奪門而出。

***

日子眨眼到了二十七,早先挂出去的招牌成了街坊四鄰探聽的對象,之前薛寶珠收拾鋪子動靜大,為此還給住隔壁的送了些煎包當賠罪,大家夥知道這接手的還是做吃的,卻是不看好,畢竟前頭陳掌櫃那風波不是換了招牌就能揭過去的。

煎包攏共送過兩回,等到第二回 的時候鄰裏便比較歡迎了,獨獨一家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沉默不語地拿了過去,可過了好一會兒又再送回來說是髒東西不吃,煎包送回來都已經是涼透了。

莫大娘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這不是糟蹋東西麽,不吃就別收着,這是幾個意思!”

“大娘!”薛寶珠有陣兒沒看見莫大娘甚是親熱地依了過去,倒沒在意那個找茬的鄰居,“回頭熱熱能吃。”并沒為了這掃興,只覺得對方脾氣古怪了點。

莫大娘挎着小布包來的,等見着寶琴寶霖,忙是抖開了布包把裏頭的番薯片拿出來,都是手工自個弄的,剛晾出來,薛寶珠拿了一片擱嘴裏果然是記憶裏那個韌乎勁兒,嚼着可是香甜,“好吃。”她自個晾的都給烤成焦炭了,沒想到還能吃上。

薛寶琴看到莫大娘來也跟姐姐一樣賴了身上,一口一個莫奶奶,直把莫大娘喊可人疼的,手裏捏了番薯片就喂她吃,一口小牙齒咯吱咯吱磨的卻也吃得起勁。

莫大娘前面來過一回認得路,卻不認得牌子,直誇門口那字兒寫得好,完了拉過寶珠偷摸塞份子錢,把薛寶珠鬧了個哭笑不得。

“大娘,你這是逼我給您還錢吶,就是過來吃個飯不興這個。”薛寶珠又将那一小包給塞回了她口袋裏,死死按住。

“還啥錢吶,這麽大一鋪子要開起來得費不少錢哩,你這娃兒有難處就喜歡自個扛着,如今到了鎮上老婆子我顧不到總是不安心。”就沖寶琴最早喊的那聲奶奶,她都放不下這幾個。

“奶奶,親奶奶,要缺了我一定跟您說,到時您再借我呗。”薛寶珠只好軟言哄着道。

莫大娘叫她這兩聲聽得皺眉都樂開花了,眯着眼笑,“那成,我先收着,自個說的可別和奶奶見外。”

“嗳。”薛寶珠拿起那一包番薯片,打算先去炸個幾片當零嘴兒給倆猴兒解饞,挽着莫大娘的手一道去廚房做炖魚。

等一桌菜堆擠滿了,王大虎和莫青彥倆也到了,王大虎從衙門直接過來的,還穿着官服,只是進來的時候面色有些不大好,和莫青彥在談論着什麽,只是到了跟前兩人都默契的止了話。

薛寶珠将罩衣從莫大娘身上解下來,“虎子叔,我給你溫了一壺酒,這就給你拿去。”

“有酒好!”王大虎爽朗一笑,剛才那點不快早已消散,跟莫青彥一道入了座。

莫大娘倒是多看了兩人兩眼,這倆人剛才是在争啥?

莫青彥一臉淡然地接受莫氏審視,還給打了個下手把碗筷擺了,“祖母,不是說了我回去接你一道,你怎麽一人過來了。”

“我又摸不走,等你做啥。”莫大娘含笑對了一句,打私心裏也不希望孫兒回村子被人指指點點戳背後,書院院長賞識當授業師傅也沒什麽不好的。就是住了書院後,她能見的面兒少了,“書院那住得還行不,吃得慣麽,我咋瞧着像是瘦了……”

“祖母,那是我待了八年的地方,都挺好的。得恩師看重不至于虧待,沒瘦。”莫青彥由着她摸,溫聲寬慰道。

王大虎卻在一旁輕哼了一聲,顯然是對他的說辭不滿,被莫青彥一看,避走了目光端着酒杯悶喝。

莫大娘沒注意到的,薛寶珠看見了,這下更肯定倆人進門來前發生了什麽,以虎子叔的直性子根本瞞不住嘛。

“寶珠,今個辛苦你了。”莫青彥拿過那壺酒給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敬道。

薛寶珠也給自個倒了杯,正要舉起卻被一只大手橫着劫走,“……”

“她酒量不好。”裘和忽然舉杯立了起來擋在前頭,憨憨說道。

薛寶珠又不由想到除夕夜那晚,臉騰地紅了起來。當初那句喝酒沖動啪啪打得自個臉疼,默默倒了碗茶水裝深沉。

裘和餘光裏瞥見,看她難得貓兒似的乖順,耳朵尖兒還紅紅的,心底騰起一個念頭,很想摸一摸那耳朵尖。

一塊端着舉杯的王大虎咕嘟悶了一碗,喟嘆了一聲‘好酒’,那點的旖旎氛圍霎時消散。

一頓飯用完,薛寶珠同莫大娘在後廚收拾碗筷,想起吃涮肉的小火爐還擱在前頭沒收起來便又折返了回去。她還未走到一半的路,就聽見有兩道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再争吵。

“虎子叔,我都知道……”

“知道?你知道些什麽?幹娘為了你的事操碎了多少心,你倒好拍拍屁股人就去了書院!”

薛寶珠怎會聽不出這兩人的聲音來,先前吃飯的時候她便已經聽出這兩人好像置着氣,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兒。此時又聽莫青彥道:“……我知道這陣子奶奶傷心,是我自己沒用。”他頓了頓,繼續道:“去書院也是怕日日對在奶奶眼前叫她看了更加傷心——”

他的傷心兩字才從嘴裏頭出來就叫王大虎氣憤的給截斷了:“哼!是不是真的這原因你自己個知道!”

“虎子叔?!”莫青彥又驚又急,連着喚王大虎的都語調了都變化了許多。

“咋地?難道我說的不是?”王大虎索性将話攤開了來說,他看幹娘想着莫青彥,便去過書院一趟,倒是知道了不少事兒。“別扯那些有的沒的理由,你那點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敢說你呆在那書院不是為了院長家的小姐。好你個臭小子,難為幹娘為你日夜擔心,你竟然……你竟然……”他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那日去他可聽見了不少難聽的話呢,狀元郎名諱的事本就鬧了好大一個笑話,卻沒想到這小子竟還同狀元一道住在書院,如此一來,更是要有人将那事揪着不放了。饒是王大虎也受不住那些譏嘲,他委實心中也是心疼莫青彥的,聽了那些瘋言瘋語如何不知道他在書院的日子并不好過。“那書院有什麽好的,你……你要真孝順就別再去了。”

莫青彥張了張口,顯是對着這樣粗暴而強硬的對話沒辦法繼續,可這事他心中有數,最後只是悶聲聲道:“院長對我苦心孤詣,我不能不去。”說了這話便從那邊過來。

薛寶珠沒地方可避讓,只能厚着臉皮避開眼權當沒聽見這事,等與莫青彥撞上發覺後者稍是停頓了下依舊擦身而過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卻沒想到王大虎的聲音緊着在跟前響了下來,“你都聽見了?”

薛寶珠想搖頭,可卻偏偏點了下頭。

王大虎顯然也并不十分在意她是點頭還是搖頭,早已将她看成了自己家人一般,嘆着氣愁苦道:“青彥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麽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嘴上雖是這樣抱怨着,可心中則更多的是心疼。他那日去書院可聽說了不少難聽的閑言碎語,何況那狀元也喜歡院長家的小姐,唉——

“寶珠,你別同幹娘說這事,免得她聽了擔心不說,夜裏頭又要睡不着覺了。”王大虎擔心的囑咐。

薛寶珠哪裏有不應的道理,随即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寬慰了王大虎道:“我聽說那狀元回鄉也不會時日長,他是金科第一名,且是留任京都的翰林院修撰,到時候離開興許風頭就過了。”她忽而話鋒一轉,語氣也跟着輕快了許多:“明兒個八寶樓就要開張了,虎子叔到時候可得抽空來幫忙。”

王大虎也受她情緒帶動,撇開了壓在心頭的陰郁,笑了道:“這是自然的。衙門到你這邊也不遠,到時候我便讓我的那群兄弟隔幾日就來這用飯,也是一處好進項。”

***

薛寶珠拿了熄了火的小爐回廚房,見莫大娘坐在矮矮的小凳上,她手邊上是一摞摞洗好了的碗兒碟兒,而她不斷的俯上俯下,更是顯然背影凄清。薛寶珠自打盤下了這鋪子心中就早有了一大算,只是一直沒說,這下心頭有些叫觸動了發酸,忍不住提了出來。

“大娘……”

莫大娘哪裏曉得她這出去一趟還知道了那些事,忽然聽見寶珠喊她便擡起頭來笑着道:“沒幾只了,你去旁邊歇着就好。”

薛寶珠于這事也不推辭,她是知道莫大娘性子的,只先将自己手中捧着的東西先擱在了竈臺上。“大娘,我往後也不大回長渚村了。”

莫大娘哪裏會不知,心中經由她這樣直接提了,眼睛裏頭便不自覺的要逸出眼淚。先前身邊圍着薛家這姐弟三個好不熱鬧,這下全都搬到了鎮上就如同離開了她一樣,哪裏不難過的。莫青彥長住鎮上,只能等書院例休還回去。而王大虎身上有差事,也不能時常陪着她。這下薛寶珠幾個也不在了,心中一下子空蕩蕩了起來,這兩日她還偷偷抹過眼淚。今兒本來是高高興興來的,卻沒想到讓薛寶珠招了傷心。

年紀大了總得有人在跟前照顧才好,莫大娘先前待薛寶珠幾人極好,她也不願斷了這份交情,試探着問:“大娘,你願不願意留在鎮上?”

莫大娘滿臉驚訝,顯是沒想到薛寶珠會忽然問這話,驚得她手中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薛寶珠繼續道:“這鋪子的後頭屋兒能住人,大娘您來我就再給收拾出一間來,不費事兒的。再說莫大哥多數時間也在鎮上,大娘您要住過來想要見青彥哥也方便。”

“寶珠……”莫大娘張了張口,又是欣喜又是遲疑,過了一陣方才語氣晦澀的的開口道:“可……”

薛寶珠曉得她有顧慮,莫大娘是個自覺的人,恐怕這是在擔心麻煩了自己。“大娘就答應了我吧,這幾日還好,等後頭鋪子開了起來,只怕我這邊人手不夠。您過來了,自然也就成了個幫手,到時候我再給您每月開工錢……”

莫大娘聽她說喊自己來是為了幫忙,心中早就動搖了,她先前是怕自己是個累贅連累了薛寶珠,現在知道她也是出上力,是能幫薛寶珠忙的,忙不疊應了下來。“這錢我不收,真要是來了吃住都在你這,哪裏還用得着收錢?”莫大娘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已堆起滿滿的笑來,歡喜得很。

薛寶珠亦是笑吟吟着道:“大娘要真是要細算,我将工錢扣了飯錢住宿的錢再折給您就是了。”

她這邊同莫大娘說定了之後又将這事同其餘幾人都知會了。莫大娘直說自己鄉下家裏頭沒什麽可牽挂,幾畝田早賣了,今年手上不富裕小雞仔還沒來得及買。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回鄉下去收拾收拾,快的話晌午就能回來。

“好。”薛寶珠轉過頭,看見莫青彥和裘和坐在一塊,王大虎則坐了稍遠了些,斂了眸子聲音欣悅道,“那往後晚上這頓都在我這吃,一家人吃熱鬧。”

等到了第二日,八寶樓正式開張,薛寶珠兜着新罩裙沒在後廚待着,往門口張望呢,外頭的鞭炮聲噼啪炸響了好一陣兒,門口聚起了不少人觀望,她怕等人進來後忙不過來忙回了後廚,可愣是等半天,都沒見着劉四兒或是裘和進來報菜名。

她又從後廚轉了出去,這一看門口已經沒人了,裘和和劉四兒走出老遠,依然照着前兩日那樣敲鑼張羅,“青衣巷子裏的八寶樓開張,頭三日吃食全算半價……”

可薛寶珠卻沒想到饒是這樣宣傳,今兒開業頭一天的人卻少得很,臨街的門面大堂裏可只坐了兩三桌,其餘的都空着,哪裏像是新開業的地兒,跟經營不善将要關門似得。

莫大娘謹防今兒人手不夠,天沒亮就準備起來了,看了這情形也是心急得很。她也不敢去問薛寶珠,怕招了她的傷心,只過去裘和身邊問:“寶珠說前幾日都在街上做了吆喝,怎的沒人來?”

劉四兒把弄着手中的長巾,斜着身子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聞言忍不住插了話道:“誰知道呢!明明前兩日可有好些人來着的。”前兩日聽寶珠說是什麽試營業,那也比今個開張人多,他還以為今兒會有火爆場面,那哪成想這樣冷清。他打小就做店小二的,見識得多了自然知道新東家将開張的噱頭做得十足,難道還真有人不在乎便宜的?

裘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卻繃着平靜,隔了好一會才低聲道:“有些奇怪。”

莫大娘下意識的要問他哪裏奇怪,可等轉過眼看他的時候,他又緊閉了嘴巴,顯然是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這裘和……莫大娘心中不由起了好些驚嘆,自打那日走水他跑進火場救了薛寶珠,這人好像也銳氣了許多,不像以往那樣木讷透着呆樣子。雖然如今還是不大愛說話,可算是有了精氣神,不再叫人覺得蠢笨了。

店裏頭沒有人,薛寶珠也心急,等下午的時候裘和同劉四兒兩個又拿了銅鑼出去宣傳,可仍不見好轉。薛寶珠在做吃食這事上一向無失手,這回可真是實實在在叫淋了一盆冷水,澆得人透心涼。心說她先前多花了心思在廚藝上,生意生意,她這才是第一回 體會到生意二字的晦澀難懂。

可沒想到,這冷清一連三日都沒有好轉,開張頭三日店裏頭有優惠都是這樣的情景,那往後只怕更要差了。照此下去,薛寶珠心擔心這鋪子撐不過幾日就要關門了。這兩宿她也沒睡好,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旁的也就罷了,分明有些好熟客她是親自通知了的。沒有道理這些人也忽然不來了!眼見天色将黒,薛寶珠打算暫先關了門出去尋一個熟客問明緣由的時候,馮胖子上門了。

她眼中一亮,當即迎了上前,“馮叔,你怎麽今日才來?”

馮叔面色卻有些掩着緊張,看了看寶珠又往她身後的後院探了探,“上回來談事的那雅間裏有人嗎?沒人我去裏頭。”

薛寶珠起疑,他一個人過來又是神情不安要去裏面,竟好像是來這要冒着極大的風險一樣。她帶了馮叔往裏頭去,待他點了菜,方才詫異的問了起來:“馮叔,這是怎麽了?”

馮胖子臉色一僵,幹笑了兩聲,裝了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反問薛寶珠:“什麽?什麽出了什麽事情?”

薛寶珠擰了擰眉,想他定是知道什麽,不由的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強烈了起來,“是關于這鋪子的?”她思索了片刻,胡亂扯了一個念頭:“難道是有人不許旁人來我的鋪子?”

她這一話當即叫馮胖子臉色變話,正叫她說中了。若要不是他實在是個愛吃的性子,哪裏會冒着風景來,苦苦忍的了兩日,到了第三日卻還是忍不住來了。

薛寶珠心道自己只怕是猜中了,可馮胖子卻是索性挪開了眼不再看着她,頗有些避着她的意思。“馮叔,你要再不跟我說,我只怕真要得罪了人關了鋪子。這鋪子是我身家性命,真要是關了恐怕真的就不會做這行了。”

馮胖子扭過身子,很是吃驚的張了張口,沒想到她竟然拿了這個事情來拿捏自己,可偏偏自己有條挑剔得很的舌頭,要不然也不能冒着的風險來了。“唉,你這丫頭……”他重重的嘆了口氣,“你怎麽就總是招事兒?”

薛寶珠一聽,再仔細想這些時日自個可安生的很,怎麽可能招惹上什麽,“馮叔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開張用半價做噱頭,哪能真沒有個圖便宜的來吃,這沒人來,是叫給人壓着不敢來。”

薛寶珠皺着眉頭,也不吭聲只聽着馮胖子繼續道:“打你鋪子挂上招牌後就有風聲說是換湯不換藥,假名頭,應是先前将喜來坊擠兌倒的喜樂酒樓放出來的,那家掌櫃一直不喜喜來坊的招牌,覺得名兒帶重了,還因為兩家挨得算近,暗中打壓。”

喜樂酒樓就是喜叔送魚貨的那家,薛寶珠是知曉的,不然這鋪子也不會到她手上,可這麽逮着同行擠兌也實在小人做派。“這小門面又不影響他的生意。”

“是說。不過真正讓你館子開不了的不是那家,我是知道換了主兒的,旁個也有知道的,可要真來擔心的是另一層,你這新主兒得罪過縣太爺!”

“我……我表哥都好好放出來了,那事……就是個誤會,哪有得罪?!”薛寶珠急道。

“你說得清楚,可別個不知曉啊,外頭都道如今的新主兒叫薛寶珠,得罪了縣太爺……”馮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最後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咳,就不能多問了。”

薛寶珠沒想到問題的症結出現在縣太爺身上,可這也太稀奇了,按說楊四娘那茬也都過去了,黃老夫人那她都去打點了,難道縣太爺是記着丢了顏面的仇,可也算不到她頭上去啊。這般想着,她的眉頭皺到一塊兒去,這都什麽破事兒……

***

薛寶珠還在為八寶樓的生意犯愁,那邊又爆出了一則大消息,好巧不巧,還是她的。不知哪個多嘴投巧的,竟把她和司家退親那樁連了起來,一下扒出她就是被司家小少爺退親的那個,正值司家選媳婦的當兒,這事爆出來一下将兩位主角兒推到了議論風口。

傳到最後,連她千裏追愛的傳聞都出來了,薛寶珠沒管那個,心思都在食肆上。

劉四兒因為這兩天沒生意,借着在外頭張羅的名義實則聽着各路八卦,回頭對上正主兒,連眼神都變了,憋了好一陣兒才忍不住湊上去問,“新東家,外頭傳的是不是真的?你和司家小少爺是娃娃親啊,多好的一門親事,司家小公子長得俊,多少姑娘巴不得嫁。”言談之中不乏豔羨,一臉神往的想要是能入了司家可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薛寶珠啞然而對,腦門繃起根青筋。

“想去,你也可以。”就在劉四兒身後突然冷不丁冒了一道清冷的聲音。

劉四兒一怔,看向裘和還在莫名。

“去掉多餘的就可以。”裘和聲音慣無起伏道,一本正經唬得劉四兒一愣愣的。

“噗嗤。”薛寶珠在劉四兒反應過來之前笑出了聲,對上裘和挑眉的動作,忙是尴尬地掩了個呵呵過去,糟糕,似乎暴露自己知道太多了。

等劉四兒想透沖裘和磨了磨後牙槽,這人埋汰人呢,可也是随性子的,“哼,要不是我娘沒給我生個女兒身,我還真去。”這會兒正挑姑娘呢,鎮上凡是到了年紀的差不多都去了,聽說還要比試,可熱鬧。

薛寶珠有聽到些許,只說那陣仗跟選妃似的,司家真把自個當土皇帝了,有那難弄的老夫人和當家夫人,以及司寇那風流纨绔性子,有的苦頭吃的,還不如她這種守着自個的一畝三分地好好過日子的好,犯不着跟別的女人搶男人。

可當下,好日子似乎還遠了點。薛寶珠忍不住嘆了一聲,撥着算盤珠子算她那點少得可憐的本錢,醉霄樓給的定金已經花得七七八八,這一日日的食材采購,不能存放的落實進肚子,可也架不住這每天多出來的,若是生意一直……

薛寶珠不敢想下去,只得緊着跑了一趟華嚴寺找黃老夫人探探消息,孰料卻吃了個閉門羹,沒能見着,可卻是知道人在裏頭避着不見的,整樁事情越發透着古怪。若問題出在縣太爺那,薛寶珠也不敢直接找了上去,拐了彎兒想到了黃夫人。

被薛寶珠惦記上的黃夫人在黃府裏,薛寶珠遞了話進去就沒了消息,她只好守在門口等,中途還叫小厮給趕到了邊上去,饒是如此她也沒走,這麽蹲守了兩天,都是一早來到天黑了才回去,終于在第三天讓她守到了。

“夫人,夫人!”

“哎喲,吓死我了。”黃夫人正背着身沒注意,乍聽到給驚了一下,再看是薛寶珠,臉色有些古怪,“是你啊。”

“黃夫人幫幫忙,讓黃老爺大人有大量,別再難為我的食肆。”薛寶珠開口就求,寄希望于黃夫人。

黃夫人借着扶鬓發的動作掩去了眼底暗芒,“這兒不是說話地方,去後頭。”說罷,就先一步領着丫鬟轉去了側門。

薛寶珠緊忙跟上,看出黃夫人臉上的不悅,忙是道,“黃夫人放心,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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