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火腿鹹蛋粥
第二日一早,薛寶珠熬粥做朝飯,先前做鹹蛋黃焗南瓜還剩下倆蛋黃,便跟火腿一塊熬粥裏煮。這兩樣東西都是屬于鹹鮮口感的,加入粥中同煮,淡化了其本身的鹹味,反将肉和蛋的鮮盡數溶入,濃郁且後味悠長。
等粥撲出香味,薛寶珠适時地去瞧看了下,一轉頭瞧見莫大娘手裏提了只奶狗站在門外頭,小寶琴眼巴巴的跟在旁邊盯着瞧,眼都挪不開。
“呀,哪裏來的小狗?”
那是只純黑的奶狗,叫莫大娘抓在手中才小小一團。
“剛開門發現的,不定是叫人丢了出來摸到咱們門口來的。小小的一團挨着臺階蜷在那,瞧着可憐得緊。寶珠,村裏頭有老話說是狗來富……”莫大娘話還未說完,寶琴就已經在那奶聲奶氣的附和起來:“姐姐……要狗!要狗!”
薛寶珠笑着滿口應了下來,“好好好,咱們養咱們養!”莫大娘方才話裏話外也是想要收養小黑狗的,若不是不會抱了狗子來還特地提什麽狗來富了。反正做吃食的,不愁養不活它。
“大娘,這狗咱們就養下來,正好能看家。不到底外頭來狗,還小又不能洗洗幹淨,可別叫寶琴抱懷裏頭。”
莫大娘忙點頭,同小寶琴笑着道:“寶琴高興不高興,以後有小狗陪你玩了!”
小丫頭歡天喜地的拍手。
“薛丫頭真叫是個善心的。”忽然插入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薛寶珠應聲看了過去,見是醉霄樓的蕭掌櫃,稱呼也從一開始的薛掌櫃換作了薛丫頭,顯了親近。只是他怎麽這時候來了?薛寶珠眨了眨眼,“昨兒沒小夥計來說要煎包呀。”
蕭掌櫃連連擺手,“這些不過是小事,哪要我親自來找你商量對策。”
莫大娘瞧見是有正事,便識趣地帶了寶琴出去。
薛寶珠這邊騰不開手,兩人就索性在這廚房裏談了起來。寶珠見他說話雖然帶了笑意,可到底有掩不住的心事重重,脫口問道:“還能有什麽事叫蕭掌櫃這樣心煩的?莫不是又是司家那少爺?”
蕭掌櫃苦笑,“難道薛丫頭沒覺着這兩日生意變差了?”
薛寶珠納罕,她這兩日生意如常,倒是沒覺得多起來。不過……前一陣日日有新客來,這幾日卻少了。只是她這整日裏都在廚房裏忙,實在也沒功夫細究,蕭掌櫃這樣一提,倒真是顯得異常了。“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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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酒樓不知道薛丫頭你還有沒有印象?從前日晚市起就供起了一文錢菜!”蕭掌櫃不帶停頓的一口氣将話全都倒了出來。如今消息傳開,人人都去那吃了一文錢的菜,自己酒樓的生意自然就少了。
“一文錢?”饒是薛寶珠也吃了一驚,“有限制沒有?”
“就是沒有!”蕭掌櫃這遭也沒想到那喜來樓竟會用這樣的手段,一文錢!這做的根本就是賠本的買賣!可這喜來樓卻是來者不拒,但凡去他店裏頭的不論花銷多少都能點一文錢的菜,每日僅供應兩三道。“你可知道他那一文錢、兩文錢的可都是什麽菜品?那都是小酥肉、水煮魚片這樣的葷菜!”
這般折本做買賣的,蕭掌櫃還是人生當中頭一遭遇見。兩人花個三五文錢就能有魚有肉吃個飽,豈不是要将整個鎮子的人都攏到他喜樂酒樓去了?
薛寶珠低着頭熬粥,用鍋鏟将上頭的浮沫撇去了一些,“也沒說幾時結束嗎?”
“沒。”喜樂酒樓的這舉措對醉霄樓的沖擊最大,這兩家原就都是鎮上數一數二的酒樓,喜樂酒樓次些。如今八寶樓也做了上來,蕭掌櫃思來想去不如拉着這八寶樓來一道對付喜來樓。“這要長期下去可怎麽好,大家都沒得生意做了。薛丫頭,你可有什麽主意沒?”
薛寶珠的暗笑了一聲,“我倒覺得蕭掌櫃不必為了這事着急……”迎着蕭掌櫃詫異過後轉作不忿的表情,她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說了出來。
末了,蕭掌櫃一掃來時的郁郁不歡,帶着滿意回去了。
裘和從外頭進來,忍不住問了起來:“你同他說了什麽,回去的時候竟搖着扇子哼了小曲兒。”
薛寶珠噗嗤笑了起來,“就是喜樂酒樓推出一文錢的菜,蕭掌櫃過來問咱們要不要也推出一文錢的菜。”
“……”裘和皺了皺眉頭,“這是虧本的法子,若非有雄厚的錢財不能長期下去。要是跟着做一文錢的菜,就是讓咱們也跟着一道虧本了,實在不劃算。”
薛寶珠笑眯眯的點頭,“就是這話。喜樂酒樓做賠本的買賣,咱們沒必要也跟着。只怕蕭掌櫃也是一時慌了神才失了主張,且看喜樂酒樓能幾時就是了。”
裘和原是想進來提醒她的,沒想到寶珠竟早将這事想得通通透透了。“前頭莫大娘在看着……”他朝着鍋子裏看了眼,“粥熬好了嗎?”
薛寶珠看他已經拿了鍋鏟在攪動,忽然想起之前做完司府席面回來時他的話,脫口問:“真要跟我學徒了?”
裘和不由好笑,反問:“我的話什麽時候是逗你的戲言了?”
“……!”
裘和看她呆呆怔怔的模樣,心生歡喜,伸出手在她臉頰上掐了一把,再次鄭重了道:“寶珠,我同你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認真的。”
“包括——以身相許。”
薛寶珠羞得忙用雙手捂住了臉,只露出了一雙狡黠靈氣的眼在外頭,“……”
“寶珠!寶珠!”适時,莫大娘的聲音在外頭響了起來。“快出來一趟,有人瞧了咱們外頭帖的紙來招工來了!”
“就來——!”薛寶珠一顆心撲通直跳,方才氣氛旖旎叫她險些緊張得喘不過起來,好在莫大娘的話解了圍。這時應了話,逃似的跑了出去,出了廚房又才想起什麽,探了頭回來叮囑:“你替我看會鍋,別叫沾了鍋焦了!”
再說薛寶珠急急忙忙出去,外頭櫃臺前果然占了個畢恭畢敬的青年人。這時候天才亮,吃朝飯的人也不多。莫大娘見寶珠來忙招呼着介紹:“人在這呢,就是他來應工的。”
那人約莫二十開外的年紀,眉眼周正不說還隐隐帶了股銳利,脊背挺闊往那一站,瞧着是個健壯的。
“掌櫃的好,小人是來應工的。”
薛寶珠聽他這甫一開口字正腔圓中氣十足,并不像個市井之人。“我們這招的可是跑堂的活計,店小活雜,可好的是包三餐,一個月裏頭可以休兩日。至于工錢嘛,在每月月底結,兩貫錢。”她唯恐這人是弄錯了,遂将她這招工的待遇都一應說了遍。
那人估摸也猜出了她那意思,咧着一口大白牙,“掌櫃的說都成,小人在外頭看準了進來的。您要是看小人滿意,小人立即就能幹活。”
莫大娘瞧着這人是十分可以的,瞧見寶珠還在上上下下打量他,只當在顧慮什麽。随即将寶珠拉到了旁邊,低聲問道:“咋的了?是不是這人不成?”
薛寶珠搖頭。這人看着并不是油頭滑腦的,也不像是奸邪小人,相反的身上還帶了股正氣。這等人……哪裏是應當做跑堂小二的。
“大娘,你去幫我喊裘和出來。”薛寶珠一個人拿不定主意,想讓裘和來幫着看看。
裘和也不推辭,帶了人往後頭雅間詳談去了,等出來對薛寶珠點了點頭,“沒什麽問題,你要是看着順眼倒是能留下來用。”青年人跟在他後頭出來,原先氣勢也減弱了許多。
不過,薛寶珠倒也沒有細心注意到這些,有裘和這話,她便安心了,點頭将人留了下來。
***
留下那人是個極勤快的,手腳還特別利落,裘和帶着熟悉,午市時還有些手忙腳亂,到了晚市就顯得得心應手多了,大抵是想新入圖表現,什麽都搶着做,反而叫裘和騰出空來,跟她一道窩了後廚。
廚房本來就不大,加個大高個杵着就顯得擠了,尤其在那目光下薛寶珠還手抖差點放錯調料,添了惱意來,“我這自個忙得過來,你別來添亂,到前頭收錢去。”
裘和看着白煙袅袅騰騰中少女低垂面龐,露出白皙優美的頸項熏染緋紅,微微眯了眯眼,嗓子一動沉聲應了好,慢吞吞地往外走,不知為何在那一刻,裘和竟感覺十分餓,就是明明吃飽了,但還是很餓的感覺。
薛寶珠等人走出去後籲了口氣,那股子要被抹上醬料拆吃入腹的感覺也褪了去,随後拿過裘和切的菜段,那可真是菜段子,不禁噗嗤笑了一聲,雖然這人對自個很上心,甚至提出要跟自己學廚,可明顯不是那塊料,她……她也不舍得讓他沾了煙火氣。
清明前一直是晴好的天氣,可天兒到了清明那日就變了臉,下起毛毛細雨,真是應了路上行人欲斷魂那句,薛寶珠和寶琴是女眷,不能去到墳前,所以是莫大娘帶着寶霖坐孫喜的牛車回的村子,做個伴。
去之前薛寶珠都特意囑咐過,薛寶霖自個也機警的,碰上旁個應答起來乖巧老實,若遇上有心人探問自然守緊口風半點不透,反正還是個六歲孩童麽,懂個什麽,沒打聽到有用消息也沒轍。
莫大娘那邊的待遇可就更不好受了點,就有人喜歡捧高踩低,像能使自個好過日子似的,也不知圖個什麽勁兒。薛寶霖回來就板着個小臉,進門就都倒給了姐姐聽,氣鼓鼓的,“這些人嘴真壞!”
薛寶珠拿了巾帕給他被雨絲兒沾濕的頭發仔細擦了擦,“所以這才是念書的重要性,不然就會像她們一樣見識短淺,總以為長渚村就是一方天,不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薛寶霖是懂這個的,師傅剛剛教過,乖巧點頭。
旁邊的莫大娘倒沒什麽情緒起伏,始終漾着淺淡的笑意,仿若那些都不能再傷她分毫,卻也曉得寶珠丫頭是在拐着彎的寬慰自己,“我一把年紀了,沒什麽想不透的,青彥是咋樣的命就是咋樣的命,如今當個教書先生也是好的。”
“那可不一定!”薛寶珠瞅着莫大娘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想到曾聽到兩人談話的只言片語,随後道,“反正我就覺得青彥哥這次去是有好事兒,唔,青彥哥是有能耐的,是金子總不會被埋沒的!”
裘和走進來就聽見她這句,雖說瞧見了莫大娘眼光閃閃的模樣,可還是垂下了眼,“醉霄樓的來了夥計,請我們過去試菜。”
薛寶珠愣了愣,随即點頭應,沒想到蕭掌櫃這般迅速,這下不由慶幸起中午都沒怎麽吃多來,得留肚子上大酒樓白吃白喝去!
“咱們,咱們要上醉霄樓吃飯?”莫大娘覺着有點玄乎,那地兒她一輩子都沒敢想去。
“嗯吶。”相較于莫大娘的局促薛寶珠就顯得興奮多了,而且也想看看自個的主意具體實施起來是個什麽模樣,拉上還犯懵的莫大娘歡歡喜喜收拾出門。
一行人一并往醉霄樓去,只見距醉霄樓還有些距離的地兒就已經停滿了馬車,顯都是富貴人家來的,而蕭掌櫃親自站在門口逐一迎客。他一見薛寶珠,忙是出來些迎了起來:“薛丫頭!我這專程給你留了雅間候着呢!”
大堂中坐滿了人,一進門直對着的就是幾排長案,上頭依次擺滿了兩尺寬的大碟,碟中是各類菜肴。那處已經聚滿了不少人,人手一只小碟挑揀歡喜的菜品,熱鬧非常。
“蕭掌櫃好快的速度,這才多久功夫都已經弄出來了。”薛寶珠真心誇贊,扪心自問她未必能有蕭掌櫃這樣的辦事效率。更別說這般大的場地,故此她才會獻計,并且也要到了實打實的好處,以醉霄樓的貨源分出一點也夠她八寶樓支撐的了。
蕭掌櫃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道:“這做生意就講究個快,何況那家在壓着,我得了你的好主意哪有不緊着弄出來了?”繼而朝着周圍看了一圈,又壓低了聲音同薛寶珠道:“今兒頭一日,特地發了帖子請鎮上有頭臉的熟客來捧個場。咱們的這也叫造個勢,好把名聲弄起來,也曉得咱們這‘自助餐’的新名堂!”
他一面說着一面要将人往專程留着的那雅間裏頭帶着,薛寶珠瞧見大廳邊上還空着一桌,指着問:“那兒沒人?”
蕭掌櫃點頭,旋即反應了過來,“這哪成!還是往廂房裏頭去,清淨!清淨!”
“蕭掌櫃這可不知道了!吃自助講究個敞開肚皮來吃,取菜的地兒在大堂裏,這要是坐在廂房裏頭不便出來?”薛寶珠笑眯眯的回道。
“這……倒是這麽個說法。”蕭掌櫃思慮了半晌話直點頭,将人往那邊帶過去。指着一壁的木架道:“那頭是幹淨的碗碟,菜品在那邊,薛丫頭你有什麽意見看法過會只管跟我說!”
薛寶珠知他還要招待旁的食客,便笑言讓他忙去。
且說莫大娘從前只聽人說起過醉霄樓是鎮上最大的酒樓,這遭跟了寶珠進來也是掩不住的緊張。“寶珠,這是……這是咋回事?”她朝着那取菜的地方張望,滿臉都是驚訝:“咋那些人都擠在那邊自己個拿菜?可不是這酒樓連個傳菜的小二都沒有?”
薛寶珠抿嘴笑了起來,“大娘,這是蕭掌櫃推出的新名堂,打的就是自己取吃食的噱頭。您瞧,那邊是擺放菜品的,自己拿了碟子過去,愛吃什麽都能拿。”
寶霖聽得雙眼圓滾滾的,時不時往取菜的那地兒去看,“啥都能拿?那到時候怎麽算錢哩?也沒人記着到底拿了些什麽呀!”
從未有人接觸這新名堂,自然驚訝得很,可偏裘和冷靜自若。薛寶珠偷偷瞄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你看明白了?”
裘和點了下頭,“是收統一費用,吃食自取?”
薛寶珠暗贊他心思敏覺,才進了這邊卻已經看懂了其中關竅,反正後世她就沒見過哪家酒樓做這個虧本的。“所以,咱們待會敞開了吃。”說帶着幾人起身去那邊先拿了幹淨碗碟筷子,再去那邊取菜品。
薛寶珠瞧竟有滿籽的大蝦,是寶霖寶琴最喜歡的,立即舀了一大勺子。可當她轉身卻瞧見莫大娘碟子中堆了大半的紫薯還有蒸南瓜,不由苦笑不得:“大娘,你怎麽拿了這些?”
莫大娘到底還有些放不開手腳,瞧着葷腥的也不好意思多拿,直等薛寶珠問了才将信将疑的低聲道:“真的都能拿?”
“大娘!”薛寶珠挨在她身邊道:“您吃粗糧一會兒就填飽了肚子,卻沒吃上啥好的,不劃算。”話說着,薛寶珠倒也看到有人跟莫大娘一樣拿那些個的,還有拿豆汁兒酒水的,這些下去一管飽肚,而又設在顯眼處,不得不佩服蕭掌櫃機靈,懂得發散。
“蕭掌櫃從我那得的主意,是要掙錢的,咱們當然要吃個本兒了。只消不是糟踐了吃食,什麽都能拿了吃。”
這一餐下來,薛寶珠吃得肚皮滾圓,捧着消食的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蕭掌櫃也正送完人過來,見他們這一桌桌面上空了的碗碟,不由笑嘆道:“薛丫頭可真是個會吃的!你往這一坐,帶得我這滿大堂的食客都敞開了來吃,後廚光是雞肉都翻倍用了量。”
薛寶珠騰了位置給蕭掌櫃,等他坐了下來繼續了道:“做這買最緊要的就是吃的盡興,蕭掌櫃不必心急,等晚上結賬了一算,保準今兒是賺到的無疑。”她指尖在茶盞的沿口抹了兩下,沉吟着道:“倒是還有些地方,您還沒做到點上。”
蕭掌櫃今日可得了不少褒獎,篤定了這新名堂能做成,沒想到薛寶珠竟還說有不足的地方,一想到這稀奇古怪的點子本就是她想出來的,不由耐了心去問哪兒做的不妥了。
薛寶珠道:“蕭掌櫃這後廚上菜速度快,可出了鍋的菜往外頭一擱怎麽都要涼,等涼了口味就不如剛起鍋的了。叫我看,不如改造改造這放菜品的長案,好叫能保熱。不過……這得等我回去畫了圖紙才成。”
“好得很!好得很!”蕭掌櫃忙時稱贊,心道這丫頭果然心思又細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