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頓飯吃得沒有陸長亭想象中輕松。

分明他才是做客的那一個,可是上了飯桌,沈戾似乎比他更拘束。也不怎麽說話,只安靜的吃飯,偶爾被點到也會笑着應話,禮數周全,但過于客氣。

吃完飯沈戾就主動收拾碗筷躲進了廚房——陸長亭覺得他在躲,雖然理由正當,可沈戾确實是刻意的保持着和他的距離。

程昭端着菜放進冰箱裏,看着沈戾開始放水洗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掐了掐他的臉:“你躲什麽,出去招待客人,我來洗碗。”

沈戾擠了一些洗潔精在洗碗池裏,動作熟練的拿着洗碗布擦拭碗口:“您一直都不喜歡洗碗,說油漬又滑又油,摸着不舒服。”

“您跟我搶什麽。”

程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行,那你躲着,最好躲到陸長亭走你再出來。”

沈戾低頭認真的洗着碗,沖洗掉泡沫,突然問:“家裏還有巧克力嗎?”

“茶幾上呢。”程昭拉開高處的櫥櫃門,“我都拿出去了,沒了。”

沈戾把清洗幹淨的碗筷收進櫥窗,瓷碗磕在一起,發出很輕的響聲:“蜂蜜柚子茶呢?”

“還有三罐。”程昭問,“酒吧裏的就用完了嗎?”

“沒有。”沈戾擦幹手,把幾罐蜂蜜柚子茶都拿了出來,解釋了一句,“他喜歡喝這個。”

程昭俏眉微挑:“我也喜歡喝。”

沈戾遲疑道:“我明天去超市買柚子,再給您熬行嗎。”

程昭大方的擺了擺手:“準了。”

最後陸長亭拎了一口袋蜂蜜柚子茶和巧克力走,巧克力是程昭把茶幾上的那些一起都裝給他的,他口袋裏還偷偷揣着幾塊,程昭還熱情的邀請他以後有空常來,讓他格外的不好意思。

只能禮貌的應好,又寒暄了幾句,才道別。

沈戾送他下樓,車停在地下負一層,陸長亭看着樓層數變換,有些走神的想,電梯下降得這麽快麽。

随着“叮”的一聲,電梯到達負一層,門開了。

走得再慢,電梯到陸長亭停車的停車位前也不過百步路,沈戾看着他拉開車門,才開口道:“……開車,注意安全。”

陸長亭不急着上車,只把紙袋放在了座位上,然後看向沈戾,伸手撩起他額前的頭發:“頭發有些長了。”

沈戾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不自在的抓了抓頭發:“是麽……我,我抽空去剪。”

陸長亭又說: “我下周要去C市出差。”

“嗯?”沈戾微愣了一下。

一會兒是頭發長了,一會兒是出差,話題跳轉得太快,怎麽聽都像是在沒話找話。

“回來給你帶特産。”

沈戾有些受寵若驚:“啊……好啊,謝謝。”

陸長亭看着他,很輕的彎了彎唇:“那,再見?”

“嗯,再見。”沈戾想了想,試探的補了句,“到家給個報平安的信息?”

陸長亭漫不經心的道:“上次我給你發信息,你回了我一個‘嗯’字。”

他們的對話框還停在那次的對話上,沈戾也還清楚的記得自己看到陸長亭的信息時心跳過快的窒息感。

那個“嗯”字簡單又冷淡。

但卻是他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字斟句酌,帶着他所有的克制的愛意,隐忍的心悸。

是一片深海,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暗潮湧動。

“不會了。”他聽到自己說,“這次一定好好回複你。”

陸長亭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但他什麽也沒說,沒說給,也沒說不給。

沈戾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帶着一種叫他心悸的認真,讓他覺得,沈戾待他,太特殊了。

是那種可以恃寵而驕的特殊。

許久,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回去吧,我走了。”

沈戾仍舊目送車輛消失在視野裏,然後才轉身上樓。

程昭看他神色不太對,知道他需要靜處,也不打擾他,看着他沉默的從身邊走過,上樓。

回到房間,沈戾舒展身體躺在床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他心情懊喪的想,自己不應該得寸進尺的添那句報平安的話的。

他又把事情弄糟了。

自閉了一會兒,他坐起身,随手撥弄了兩下額前的頭發。

然後拿起床頭櫃上的鑰匙和手機,下樓出門。

“今天這麽早就去酒吧?”程昭在客廳裏看電視,見他風風火火的模樣,叫了他一聲,“晚上早點回來,少喝點酒。”

“知道了。”沈戾應了一聲,一邊換鞋一邊說,“您早點睡,不用給我備着宵夜。”

開車到常去的發廊,沈戾跟櫃臺的小姑娘打了聲招呼,然後随手點了個造型師,要求簡單:“你自由發揮,剪短就行。”

洗剪吹一整套做下來,大半個小時就過去了。

他的頭發之前是燙過的,現在的長度稍微有些擋眼睛,平時用發膠抓一抓也還好,但他今天沒特意打理頭發,就覺得頭發有些過長了。造型師十分耿直的給他把兩鬓的頭發剃短了,過長的額發修剪以後吹成了蓬松的造型,看着就挺酷。

長得好看的人,就算才剪了頭發也跟錦上添花似的,造型師滿意的欣賞着鏡子裏自己的作品,手癢的想拍下來挂在店裏做宣傳。

沈戾低着頭,握着手機,有些緊張的對着鏡子拍了一張照。

然後結賬走人,完全無視了造型師對他一看再看幾乎黏在他身上的眼神。

微信裏安安靜靜的,陸長亭也許到家了,沒跟他說;也許還沒到家。

他想了想,點開聊天窗口,發了句“到家了嗎?”過去。

陸長亭到家已經有一會兒了,他故意沒給沈戾發信息,因為想等等,看沈戾會不會先找他。

所以等到信息的時候他非常好心情的給自己泡了杯蜂蜜柚子茶,然後才回複:“到了。”

對話框裏的“正在輸入中”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過了幾秒,彈出新的信息。

[賣酒的:我剪了頭發。]

下一秒,沈戾閉了閉眼,心一橫,就把照片發了過去。

照片上的青年低着頭,垂眸看着手機屏幕,眼角眉梢都微微揚着,像是下一秒,他就會擡眼看過來,彎唇勾出一個笑。

陸長亭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把圖存了下來。

他喝了一口溢滿甜味的蜂蜜柚子茶,緩慢的平複着心裏的悸動感。

沒見過沈戾這樣的。

在國外這些年,他什麽放浪形骸沒見過,濫情的,薄情的,無情的,他都見過——唯獨沒見過沈戾這樣的。跟好多人逢場作戲真真假假的虛與委蛇,到了他面前,卻純情得像個小朋友。

他點開沈戾的頭像,看着圖片走了會兒神。

沈戾的頭像是一只裹在被子裏閉着眼睛睡覺的柴犬,一只耳朵埋在被子裏,一只耳朵露在外面,舒舒服服的裹在被子裏,像極了沈戾睡覺時的模樣。

沈戾的朋友圈也不怎麽發動态,上一條還是他們出去度假,從陸長敘朋友圈偷來的圖。

看到沈戾朋友圈挂着的個性簽名,陸長亭只覺得無比礙眼。

喜歡你,勝于昨日,匮于明朝。

喜歡誰?那個小哥哥?

那又來招惹他做什麽?他算什麽,一時興起,還是替身?

房間裏的空氣彌漫着沉悶和壓抑氛圍,陸長亭自虐一樣的翻看着沈戾的朋友圈,試圖找出那個小哥哥的痕跡。

沒有。

沈戾的朋友圈裏幹幹淨淨,簡簡單單,什麽都沒有。

是前男友,還是暗戀對象?

陸長亭躺在床上,手機扔在一邊,任由煩悶和壓抑的情緒在胸膛裏橫沖直撞。

房間裏沉悶的安靜了許久,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陸長亭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是他母親的電話……

緩和調整了一下情緒,他接通電話:“媽……”

“吃飯了嗎,長亭。”電話那端傳來柳撷枝溫和帶笑的聲音。

“吃了。”陸長亭閉着眼,調整心情和語氣,“您和爸呢?”

“剛吃過。”柳撷枝和他閑聊了幾句,才溫聲引出正題,“明天你有空嗎,要是有空,就一起吃頓飯,你爸約了你向叔叔家。”

他們家的教育一向是以孩子的意願為重,哪怕是安排相親,也不會用騙用哄,話都擺到明面上來說。

“你向叔叔家的女兒前不久也回國了,小時候你們還見過,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陸長亭安靜的聽完,淡淡的答了句:“不記得了。”

柳撷枝也不意外他這般冷淡的态度,只是輕聲勸道:“不過是吃頓飯,見一面,你年紀也不小了,業已立,該考慮考慮成家的事了。”

“知道了。”陸長亭語氣疲倦,“什麽時候。”

“明天中午,在望江樓。”

挂斷電話,陸長亭重新點開和沈戾的聊天框,思忖以後,發了幾條信息過去。

[L:剛才接了個電話。]

[L:我父母給我安排了相親。]

[L:沈老板相過親麽,有沒有什麽經驗可以傳授?]

沈戾幾乎是秒回,發了一堆百度的“第一次相親應該聊些什麽”、“相親不得不注意的幾件事”、“相親見面聊什麽不冷場”、“教你如何追到喜歡的姑娘”……文章鏈接。

[賣酒的:我沒相過親,這些,大概可以參考吧。]

陸長亭冷笑了一聲,摔開手機。

行,相親就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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