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五月初夏,綠陰生晝靜,孤花表春餘。
陸長亭出差回來這天,正趕上五月的第一場雨。
他在飛機上補了一會兒覺,下飛機的時候人還有些困倦。
晚上十一點落地的航班,走出出站口一眼望過去盡是漫無盡頭的夜色,雨下得不算大,但夜裏風冷,斜風細雨吹到身上也還是帶來了些許寒意。
上了車,司機問他回陸家還是回別墅,他揉了揉眉心,給出一個不在選項內的答案。
“去‘沽酒’。”
下了雨,路上濕滑,酒吧的門口鋪了紅毯,一路順延往裏。
陸長亭拎着幾個包裝精致的禮盒,不疾不徐的踩着紅毯走進酒吧。
吧臺坐着兩個年輕女孩,看起來像是第一次來酒吧,正跟樂安說着話,詢問他有沒有酒飲推薦。
樂安耐心的給她們推薦了酒,擡頭看到陸長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露出禮貌标準的笑容來:“陸先生。”
陸長亭環顧了一眼大廳,沒看到沈戾的身影:“沈老板今天不在嗎?”
“老板在休息室。”樂安看了看酒吧裏熱鬧的人群,把在附近的陳可叫了過來,“帶陸先生去休息室。”
沈戾的休息室在二樓,轉角的最後一個房間。
陳可敲了敲門,得到一句“請進”,才推開門,然後讓開了一步,朝陸長亭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沈戾的休息室裝修得很簡單,辦公桌椅、茶幾沙發,跟他家裏的風格一樣,性冷淡風,在熱鬧的浪蕩歡場裏隔出了一隅難得的清淨,還有一扇小門,隐約能看到床榻。
沈戾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筆,茶幾上壓着幾張草稿紙,放着計算器,開着電腦,在看財務報表。
他很專注的在核算現金流量,知道有人來了也沒擡頭,直到陸長亭把禮盒放在茶幾上,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才擡眼看過去。
被條條款款的賬目占據的腦容量有些不夠用,他反應了一下,這才放下手裏的筆,站起身:“你出差回來了?”
“剛回來。”陸長亭分身乏術的忙了近一周,每天平均睡眠只四、五個小時,又長途奔勞,這會兒的臉色看起來實在不算好。
他勉力的笑了笑:“答應你的特産。”
“謝謝。”沈戾客氣的道了聲謝,又說,“你坐。”
他顧不得多想陸長亭為什麽一回來就給他送特産過來,滿心滿眼都是心疼和擔心陸長亭有些蒼白的臉色。
“喝點什麽?”
陸長亭在沙發上坐下來,神色放松了些:“給我杯熱水吧。”
沈戾給他倒了杯溫水,又從辦公桌上的糖果盒子裏拿了幾塊巧克力給他。
他看到陸長亭的發梢和肩膀都有些濕,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雨還沒停嗎?”
陸長亭“嗯”了一聲,端起水杯喝了幾口。
視線落在電腦頁面上,他問:“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沒有。”沈戾把草稿紙收拾了一下,電腦也挪開了些,“明天看也一樣。”
“你可以繼續,我坐一會兒就走。”陸長亭頓了頓,握着水杯的手很輕的收緊了一下,“我能坐一會兒嗎?”
這樣的獨處,氣氛其實是有些奇怪的。
想到那張照片裏暗色燈光下擁抱的兩個人,陸長亭有些不确定自己能不見外的在沈戾的休息室裏休息。
“可以,當然可以。”沈戾有些緊張,他仍舊不習慣跟陸長亭這麽近距離的說話,他笑了笑,嘴角和眼角都溫柔的彎着,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緊張神色,“你如果太累,可以去房間裏躺一會兒。”
陸長亭有些心動。
他看向那扇門,那張只露出一角的床,喉結上下滾動着,飲下一口溫水。
“不用。”他說,“我就坐一會兒。”
他剝了一塊巧克力,糖紙對折了一下放進口袋裏,然後才把糖放進嘴裏,任由甜味在唇舌間化開。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沈戾魂不守舍的看了會兒報表,原本簡單明了的數字全都成了一個個複雜的符號似的,完全看不進去。
“那個。”他起身給自己也接了一杯水,裝作不經意的問起,“你之前相親,怎麽樣了。”
聽到沈戾問起相親的事,陸長亭心裏竟然有些高興。
他心想,沈戾是不是對他也是有些在意的?
“就吃了頓飯。”他看向沈戾,眼神沉靜幽深,“是我父親生意場上的朋友家的女兒,家裏做海外生意,她常年在國外生活學習,也剛回國不久。”
“哦……”沈戾低頭喝了口水,掩去了眼裏的情緒,“那你們應該很合得來。”
陸長亭看着他,眼神沉了沉:“你覺得怎麽算合得來。”
“我們倆合得來嗎?”
沈戾聽了,楞了一下:“合……合得來吧。”他語氣不自然的補充,“朋友的那種。”
“朋友。”陸長亭輕聲重複了一遍,心裏把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又拆開重組的思量着,不想承認,卻也反駁不能。
早該意識到的。
他想,他早該意識到自己對沈戾的心思,根本就不是朋友的那種。
獨在C市的這些天,他嘗夠了思念的苦頭,逼着自己忙于公務,一閉眼就想沈戾和那個人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們為什麽擁抱,擁抱之後呢,還做了什麽?
認識以來的一幕幕一幀幀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反複播映,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關于沈戾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很清楚。
那些總是不經意的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忍不住想要親近的舉動,患得患失的情緒,全都是他名為“喜歡”的私心在作祟。
他嘆了口氣,一種比通宵熬夜處理公務還要更加疲倦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我先回去了。”他現在的狀态和情緒,實在不适合和沈戾獨處,“有些累。”
“我送你。”沈戾跟着站起身,去置物架上拿了把傘。
陸長亭語氣疲累:“……不用。”
沈戾并不理會他這句“不用”,送他下樓,撐着傘,把他送上車。
他跟司機囑咐道:“雨天路滑,開車一定注意安全。”
又彎着腰,在車窗邊對陸長亭說:“你淋了雨,回家煮點姜湯,或者喝點感冒沖劑,當心感冒。”
陸長亭目光深邃的看着他,安靜的聽他說完。
沈戾總是這樣,事無巨細,關懷備至。
太叫人誤會了。
他驀地閉上眼,啞聲道:“走吧。”
……
出差這幾天公司堆積了不少公務,第二天一早陸長亭一到公司就召集高層,先開了場會議,把和C市那邊的合作項目相關的事宜交代了下去。
他沒顧上吃早飯,結束會議起身時身形晃了一下,有些頭暈。扶着辦公桌重新坐下,萬青有些擔心的看向他:“陸總。”
“沒事。”他緩了緩,才開口道,“幫我煮杯咖啡吧,多加些糖。”
大家都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會議室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略坐了一回兒,才重新站起身,恢複了平時面色沉穩的模樣,往辦公室走去。
陸長亭在辦公室忙碌了一整天,午飯是叫的外賣,中午也沒休息,一直到下午下班時間,還留在公司加班。
萬青作為助理,老板都還在加班,他也就只好跟着留下來加班。
把整理好的文件和明天的工作行程安排表送進總裁辦時,聽到了一陣低抑的咳嗽聲,他忍不住勸了陸長亭一句:“陸總,您該下班了。”
從陸長亭接手陸氏集團這段時間他就已經充分的認識到了陸長亭的工作狂屬性,但陸長亭的工作效率很高,所以很少加班,一日三餐也很準時,很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畢竟掌管着陸氏集團這麽大的生意,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只是這段時間自己老板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難以捉摸不說,也變得更專注于工作了。
萬青有時候看到大家在公司的小群裏摸魚閑聊,說陸家人個個都是工作狂,深感贊同的同時也很無奈。原本以為換了總裁自己的工作就能稍微放松些,結果陸長亭忙起工作來比陸三爺有過之無不及……
陸長亭接過文件,應了一聲:“你忙完就先下班吧。”
萬青還想再勸,陸長亭辦公桌上的手機響起了起來。是他的私人電話,萬青只好壓下多餘的話:“那您忙完早點休息。”
瞥見來電顯示,陸長亭忍不住皺了皺眉。
是他的那位相親對象。
上次吃完飯以後,出于禮貌的交換了聯系方式,偶爾微信他也會收到對方的信息,他出差忙于工作,經常過了很久才看到信息,然後禮貌的回複一兩句,但這似乎并沒有打擊到向家小姐的熱情……
他對向晚的第一印象還不錯,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和他母親的性情相近。但那只是出于對年輕貌美知書達理的小姐本身的一種欣賞,除此之外,他對向晚沒有任何想法。
雨停了又下,這會兒窗戶上已經布滿了雨痕,還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接通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綠陰生晝靜,孤花表春餘。——韋應物《游開元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