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更新時間:2017-04-02 18:00:03 字數:3461

“船家!船家!”眼前船來船往,卻沒有一艘停下,周冬痕只好扯嗓喚道。平時,無論她想去哪裏,要車就能遇到車、要船就能遇上船,就算下雨,她也能即刻看見一個賣傘的,這三年來,着實幸運無比,仿佛有人給她安排好了似的。

但今天,她似乎有些不太如意。

終于,有一艘船停在她面前,不過,卻是一艘畫舫。

舫上垂着簾子,似乎早已有人乘坐,而簾中琴音輕洩,看來是個風雅之人。

“姑娘,你要去哪兒?”船家主動問道。

“我就想過河去。”周冬痕答,“船家,有空嗎?你這……是有客人了吧?”

“我這客人也是過河去的,或許能捎你一程。不過,你得等等。”

“怎麽?”她一臉不解,“那位客人要等誰嗎?”

“姑娘,你沒發現,這碼頭上人很多嗎?”船家卻道。

“是啊,今天是什麽大日子嗎?”就像等着看賽龍舟似的,碼頭上擠滿了人,但這深秋的河畔,如此風冷,真不知他們在等着什麽。

“姑娘,你聽說過幻日嗎?”船家忽問。

“幻日?”周冬痕一怔。

她不只聽說,還親眼見過。

那一年,就在沁州的碼頭上,她見過傍晚最美麗的幻日。她還記得,有人當時許了願——白首不相離。

她從不認為那個願是為她而許的,現在看來,不做那樣的奢望是對的。

“怎麽,這裏有幻日嗎?”周冬痕澀笑道。

“最近幾日都有,”船家回應她,“所以附近的村民都在這兒候着,希望今天也有。”

“哪裏能這麽巧呢。”她不太相信。

“等一等,或許就能看見奇跡了,”忽然,艙內傳出一名男子的聲音,“就像有時候稍微駐足,就能等到你想念的人。”

周冬痕心尖忽然一顫。這聲音……這聲音活脫脫就像……

不,一定是她的幻覺。呵,天有幻日,她亦有幻覺了嗎?

“姑娘,外面風冷,不介意進來與在下一道坐坐吧?”艙內的男子又道,“待會兒看見幻日,好好許個願——曾經,有人告訴我,對着幻日許願很靈驗的。”

真是他嗎?聲音像,關于幻日的記憶,也是這般像……

“公子曾許過願嗎?”周冬痕淡笑道。

“許過一次。”

“實現了嗎?”她問。

“我曾希望遇到心儀的女子,一世與她厮守。”對方道,“遇是遇見了,可是能否一生厮守,我以為除了天助,還得人為。”

周冬痕臉色煞白。假如到了這一刻,她還聽不出對方是誰,她也太傻了。

這世上,絕無可能有這樣巧合之事。

“有時候,人為再多,也抵不了上天注定的冤孽。”她顫聲道,“假如真是孽緣,公子也不必勉強。”

“我以為,只要人為,孽緣也能化為良緣。若雙方放手,縱是良緣,最終也會變為無緣。”簾內人道,“我與從前的妻子便是如此,她不施力,我亦不盡力,縱使青梅竹馬,也是枉然。”

“有時候,施力盡力,也分難易。”周冬痕已經很久不曾流淚了,可是現下聽到這番話,淚水早已不聽使喚地凝聚。“就算要施力,也得找一個讓自己輕松一點的人,如此,白頭偕老可不必太過費力。”

“可我找來找去,還是覺得她最好。”對方又道,聲線似乎有些飛揚,“所以啊,我寧可多費一些力。”

他說什麽?她……最好?

“公子何出此言呢,天涯何處無芳草。”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好。

“這三年來,我一直暗中瞧着她,看她游跡江湖,策馬高歌,”對方道,“我越是這樣瞧她,越覺得她最好。”

他……一直在跟蹤她嗎?

怪不得……每次她要船有船、要車有車,原來,真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聽說,她當年也是這樣瞧着我的,為了打探關于我的消息,她暗中瞧過我好一陣子,所以,她才會喜歡上我。将心比心,此刻的她,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不曉得他是怎麽打聽到那段過去的,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的沒錯,人的愛慕之情往往在觀賞中滋長、偷窺中暗生,不遠不近的距離能讓醜的模糊,美的更美。

難怪,她和他都會覺得,彼此最好。

“纖櫻,既然你我都覺得彼此最好,不如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如何?”簾內人道,“你進艙來,咱們一同觀看幻日,再一同許個願——白首不相離。”

這個誘惑,她實在難以拒絕。

當初那般決絕地離開他,是逞了一時之氣,再來一次,她未必有那樣的決心。此刻,就更沒有了。

三年的思念之苦、如今邂逅的驚喜,容不得她再躲避,心中的意志仿佛被摧毀了一般,轟然倒塌。

“纖櫻,纖櫻——”他不斷喚她,“過了這許久,你也終該明白,我留你,并非一時情惑了吧?”

的确,三年了,該冷卻的早已冷卻、該想的都已想透,他還能來找她、勸她,說明他是真想挽回。

“品墨,你原諒我了嗎?”她輕拭一顆淚珠,哽咽地問。

“我說過,凡事除了天助,還得人力。要想得到原諒,你這樣躲到天涯海角,又有何用?”蘇品墨輕笑,“你得多多盡力,裸得我的原諒才是。”

況且江映城已查出當年之事确實有人設計陷害,她離開的這些年,他已解開了心結,現在就等她摒除她的心魔了。

呵,不論這話是誘哄,還是玩笑,她該說,這話道理不錯。

她在蘇府,不過輕輕巧巧做了幾件事,就想贖清自己的罪?天底下也沒那麽容易的事。

要想得到真正的原諒,須得傾盡一世的努力。

“我不逼你,已經等了這麽久了,我不介意再等一會兒。”他又補充道,“你若想明白了,明日此時,我仍在這兒等你。”

她不語,步伐踟蹰,不知該不該上前。

聽說,昨天幻日沒有出現。所以,今天傍晚,碼頭上又會聚滿了人吧?

周冬痕下意識邁着步子,朝昨天約定的地點走去。

無論如何,她要去見他一面。答應或者不答應,總得給他留句話。

碼頭上似乎比昨天更加熱鬧,不過,卻有一種不安的騷動,她看到好些人面色蒼白地往回跑,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畫面。

她連忙又走近了些,便聽到人們這樣議論——“聽說了嗎?昨天停在碼頭的一艘畫舫翻了!”

“好端端的,怎麽翻了?”

“聽說是夜間遇到巨浪。”

“河水向來很平穩,怎會起浪?”

“又有人說,是遇到了湖匪打劫……”

周冬痕越聽越驚,焦急地加緊步子,朝堤岸處奔去。

的确有一艘畫舫碎裂成浮木,漂浮在河中央。但她看不真切,這是否就是蘇品墨昨兒乘坐的那一艘。

他應該無恙吧?就算遇到了湖匪,憑他的功夫,也不會太過吃虧。

可他太富有,出手又闊綽,她實在擔心他會徒招橫禍。寧可遇到巨浪,倒還好些。

周冬痕就這樣呆呆看着河水,有些不知所措。這一刻,仿佛三年來所有的執拗都變為可笑的把戲。

在生與死面前,一切變得如此渺小,什麽愛不愛、贖罪不贖罪、原諒不原諒,能否天長地久,都不重要……唯有活着,才是永恒。

人為什麽要給自己鬧別扭,快快樂樂的相處,珍惜眼前的緣分,不是最好嗎?

她後悔……假如,這真是他的畫舫,她這輩子都要後悔死了。

“哭什麽啊?該不會以為我已經喂了大魚吧?”一個聲音突然道。

她哭了嗎?的确,在不經意中,早已淚水漣漣。

猛然回眸,看着說話的男子,思念三年的面容近在眼前,越發俊朗,與她夢中見到的無異。

“品墨……”她啞聲喚他,若非岸邊衆目睽睽,她一定會撲進他的懷裏。

“看來你是真舍不得我,”蘇品墨淺笑,伸手輕撫她的花顏,“昨天的問題,我是不必再問第二遍了。”

沒錯,不必再問了,答案昭然若揭。

她有些後悔,蹉跎了這三年。

這三年,用來與他踏雪迎春、品秋賞夏,豈不更好?何必一個人飄泊天涯,如此孤苦……

呵,她可真是傻瓜。

河面的寒風吹拂着她的臉頰,但這一刻,沒有誰會覺得冷。她仿佛已經看到幻日自水色中升起,映耀彼此,霁潋天光。

尾聲

更新時間:2017-04-02 18:00:03 字數:2113

蘇府新建在荷塘之上的水閣裏,有一個偌大的花廳,其中擺着一套從京城千裏迢迢運來的編鐘,凡看過之人,無不謂之壯觀。

周冬痕常常在閑睱的午後,敲打編鐘玩耍,一邊聽着叮叮咚咚的樂聲,一邊觀賞浮荷美景,嗅見清香,着實人生一大享受。

蘇品墨日理萬機,一天之中大半時間不在府裏,生意的事情,她也幫不上他的忙,但無論他再忙,每日回到府裏,頭一件事便是來到水閣處,聽她演奏一曲。

而後,他們會對飲一杯清茶,各自講述着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麽事、碰到了什麽人,雖然話題平淡無聊,但兩人卻聊得十分開心,仿佛有什麽奇遇似的。

周冬痕想,所謂夫妻相處之道,便是如此吧?

廊上傳來腳步聲,一聽便知是再熟悉不過的人回來了,她起身而笑,眸中映入蘇品墨的身影。

他今天穿着一身隆重的衣裳,像是去喝喜酒一般,早起她就覺得奇怪,但也沒問他到底去了哪兒。

“給你帶了一只八珍鴨子,”他笑道,“我嘗着味道不錯,想來你也會喜歡,等會兒你若是餓了,讓小萍給你張羅。”

“哪裏來的八珍鴨子呢?”她迎上前,替他解開繁重的外衣。

“酒席上剩下的,我倒不介意打包。”蘇品墨挑眉道,“這鴨肚子裏裝的可都是些珍貴食材,除了喬府,天下沒人這樣舍得。”

“哦,原來是喬府請客啊。”周冬痕依舊笑盈盈的。

“喬府嫁千金,此等沁州城中頭樁大事,夫人會不知?”他笑睨着她,寵溺地輕點了她的俏鼻一下。

“喬雨珂終于有歸宿了,”她嬌笑颔首,“聽說新郎官是鎮遠将軍之子,想必今天的婚禮十分風光吧?”

喬雨珂出嫁,她當然知曉,蘇品墨也早已知曉。只不過,他不提,她亦不問。

他倆,總是有這般默契。

“她本來也請了你,可我想着你一定不願去,我便自己去了。”蘇品墨道。

“難為相公了。”周冬痕答。

喬雨珂心裏一定還藏着一口氣吧,就等着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的,在他倆面前炫耀一回,可偏偏她沒去,這興便掃了一半。

無論如何,蘇品墨去了,這段恩怨也算了了,只盼喬雨珂從此能另覓幸福,不要再惦記着他倆。

“你呢,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些什麽?”蘇品墨問道。

“收到三封信,一封來自宮裏、一封來自昭平,還有一封——”周冬痕從案上拿起信箋,“來自饒山溪地。”

“貴妃娘娘若再派我一個替宮裏采買的美差,你便替我推了吧。”他不禁蹙眉道,“雖說心裏感激,可這皇商還真不是好當的。”

“我也是這個意思,下午已經回信給長姊了。”

周冬痕知道,周夏潋又在睦帝面前替蘇家說好話了,這幾年蘇家做生意順風順水,多少是得了朝廷的幫助,只是這便宜不能占得太多,以免朝野上下又有閑話要議論。

“昭平來信,定是有映城與二姊的消息了?”蘇品墨極聰明,一猜即中。

“當初二姊為了二姊夫,不惜做出那樣的事來……”周冬痕憶起那個驚心動魄的故事,“爹娘一直不肯原諒她,這次寫信來說娘親的語氣似乎緩和了許多,想來這冰凍之水不日便會化解了。”

“哦?”他眉間一喜,“那我得快快寫信給映城,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再彙一筆款子給他。這些年來,他們夫妻兩人流亡在外,想必過得十分辛苦。”

當初睦帝要鏟除朝中季漣一黨,江映城被連累其中,周秋霁為了助他脫險,竟不惜綁架周夏潋初生的皇子……如今事過境遷,周夏潋早已原諒二妹,睦帝趙阕宇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再通緝兩人,只是周氏父母一直不肯原諒二女兒的冒失行為。

時間果然能夠平複一切。

“至于饒山溪地的那封信……”周冬痕笑道,“我不說,你也能猜出寫了什麽吧?”

蘇夫人恢複健康後,某次曾主動向兩人提及她想回到曲郎身邊,彼此陪伴、共度餘生,蘇品墨起初還有些猶疑,但想着娘年紀也大了,若能有心愛之人相伴,想必更能覺得此生無憾,且若換作是他,定也這般希望,便應允了。

至于周冬痕更是樂見其成,立即捎了封信給師父,并備妥馬車及一切所需,和蘇品墨兩人親自護送老夫人過去。

“師父與娘親,如今一定過得不錯,”蘇品墨亦笑,“看來,今天都是好消息啊。”

“只盼每日都如此。”周冬痕沏了清茶,端到他手中。

人生并非每日都會像今天這般喜慶,有時候沒有消息、有時候只有壞消息,但她想,就這般靜靜地過日子,總會等來讓人開心的消息。

剛随蘇品墨回府的時候,她也曾有過一段憂心忡忡的歲月,生怕他還記得喪妹之痛、生怕他心底其實在怨恨她、生怕他會遇到另一個更好的女子……

然而,兩人每日微笑以對,終究什麽事也沒發生。他倆漸漸忘了傷痛,彼此的心從脆弱變得堅固,關系也自然能化為永恒的藤。

這便是人們所謂的幸福吧?

茶水沏了一注又一注,她看着碧綠的茶葉,在杯中回旋,耳畔聽着蘇品墨的溫柔笑語,一如湖面清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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