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ACT 57 所以, 我向着光的方向跑去 (1)

01.「赤谷」

說來, 赤谷海雲這個名字還是醫生取的。

我第一次寫下這個代號時都會在想, 這個名字背後承載的意義是什麽。哪怕是注冊一個社交網絡的賬戶也是要花時間想個名字。我是懶得取名的那種,凡是需要有代號的時候,只是取名字裏面的一個字, 或者拆分,像是變成八八口,或者用羅馬音, 或者用同音字,又或者轉換成其他語言的形式。但是總歸只是在想。

從溫暖的羊水裏出來後的記憶都是零碎的。

我看到了陌生的臉龐,我看到了冰冷的手術臺上的無影燈,我看到紛亂的血色, 我也感受到了沉沉的困意。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聽到了澎湃的海潮聲, 哪怕只是海水卷着細細的雪白浪花對一個嬰兒來說,也是致命的洶湧。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麽叫做死亡,卻已經體會到了死亡的痛苦。

從那以後,我懼怕一切讓我死亡的事物。

再稍微長大一些的時候,我開始活出自己的「價值」。

每天開始吃各種藥物,每天做各種實驗, 那是很痛苦的經歷, 但是我知道我不想死,所以不管多痛苦, 只要習慣了就會好了。然後我發現這個時候,只要看着窗外就行了, 只要想想其他的事情就行了。

我到四歲的時候還沒有說過一句話,我曾經被認為說不會說話,除了疼痛的時候會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外,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話。因為我不想和他們說話。而且他們也同樣認為沒有和我進行對話的必要。

第一次從全是鐵鏽味或者消毒水味道的屋子出去時,其實并不是因為我想出去外面。畢竟我對“外面”是沒有任何概念的。但是醫生那邊有個非常重要的病人也有一個孩子,大概十歲左右,名叫死柄木弔。他認為他要的東西絕對就得被滿足,醫生見他想帶着我,便第一次放我出去。而那個病人,我只知道他們稱他為老師,一直都是拿我當血庫使用。有段日子印象很深,他受了傷,需要大量的血。于是我的身上直接被插着膠管,管的另一邊連着那個人——對我而言,他是一個高大的怪物。

他問我,怕不怕他。

我沒有理會他。

他跟我說,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但是我沒告訴他,其實是醫生怕被遷怒,所以才把我留下來了。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醫生對死柄木弔說,不要把我弄丢了,不然老師就沒有藥了。

死柄木弔并不是特別靠譜的人,他直接拿着狗鏈子牽着我的脖子,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敢對我和他說話。那條鏈子其實并不勒人,上面有收縮用的扣孔,弄到最窄的地方,我還是能感覺并不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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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太明亮又太空曠了。

我回去的時候抓了一只蝴蝶,放在手心裏緊緊捂着,我想把它放在我睡覺的籠子裏面。但是我打開時,那只蝴蝶已經死在我手掌心裏了。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并不是折磨,也會叫人難受。

那個老師跟我說,想不想要更多的蝴蝶?

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意思,擡頭看着他的時候,我說了我人生的第一句話:“我要的東西,我會自己拿過來。”

那個老師一怔,之後仰天長笑。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住。”

與其說是問話,還不如說是通知。我被獲得了更多的自由,我不用吃多餘的藥,也不用在手術臺上睡覺。

我以前并不能理解這到底是為什麽,畢竟很多時候有些事情,原本就是想破頭顱也想不到的,因為我腦袋裏沒有這個概念。但是後來我才懂了,這個過百的老人,這個活着的老怪物他對「血脈」有着很難割舍的情結。他曾經有過一個弟弟,但是那個弟弟背叛他後死了。

所以他開始對我好的時候,他跟我說,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他的話,我會過得生不如死。但是如果我一直跟着他的話,這個世界的頂端有他也有我。

我倒是沒有特別多的感觸。

他想征服世界也好,拯救世界也罷,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比所有人活得要長,這就是我的勝利了。

五歲的時候我開始得到了更多的自由,因為我已經可以理解和學習跟死柄木弔同水平的知識。在那時候,我遇到了我一生最大的轉折點——我遇到了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出生時的記憶就像是被串起的珠子,一顆顆連在了一起讓我開始想起——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我應該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平凡到露出輕松的表情也毫無不奇怪,平凡到只是在路上走也不用全副武裝。

我第一次感覺到人與人之間原來存在着那麽多的差別。

于是我開始在想,如果我和他調換身份又會怎麽樣。

工作很簡單,只要把他打昏換了衣服就好了,接下來在走失中心的時候說我走失了需要通知家長就好了。

他就跟那些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一樣,身上背着的背包裏面記錄了他的名字——「綠谷出久」,他的年齡,他父母的聯系電話。我輕而易舉地拿了他的東西。

媽媽牽着我的手走的瞬間,我感受到未曾有過的溫柔和溫暖,我的內心震撼至極,狂喜至極。

這些是我的!

我想到的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那個陰暗、郁悶又壓抑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以為我隐瞞得很好,我只要努力配合我就不會被發現,我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我可以扮演綠谷出久活下去。

綠谷出久。

這個名字該是用心想了多久。

跟那片溺死我的海一點關系都沒有。

光是一個名字的獲得,原來就可以那麽幸福了。

然而我卻不知道媽媽是怎麽發現我并不是綠谷出久的,也許是我身上存在着不一樣的印記。

她問我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問題。但是她問得太快了,我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又哭又笑,我開始覺得原來我也有想要的東西啊,我要抓住這個屬于我的東西。然而下一秒,她開始問我真正的綠谷出久去了哪裏。

我跟她說,他是實驗體,扔掉就好了。我比他聰明,我已經學會了大部分小學的知識,我以後會比他更能幹。不用理他。

我被她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是你兄弟!你怎麽能這麽說?”

我至今覺得那個巴掌回想起來,整個臉頰還是那麽燙,那麽痛。

我為什麽要為一個實驗體過上那麽慘的人生?

我為什麽要為一個實驗體搶了屬于我的生活?

我為什麽要承受那麽多莫須有的辛苦和折磨?

“我恨你!我恨綠谷出久!我恨你們所有人!”

我搶過路直接跑走了。

我稀罕你們什麽!

我稀罕你們什麽!

你們都去死吧!

綠谷出久被我打昏了一天一夜都沒有醒,我回去找他的時候,他還在我原來裝着的紙箱裏面睡覺。我把他标有家庭聯系電話的信息全部扔掉了,再換回衣服的時候,我看到他背上有個我沒有注意到的紅色胎記“COLONY047”。

他醒來後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了,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人幫忙,有人帶他去警察局了。

“可能是被家長扔了的孩子,身上髒兮兮的,什麽都沒有。”

但是面對警察委婉的詢問時,那個孩子一直堅持道:“我沒有被我媽媽扔掉。”

于是警察帶他去附近的福利院。

我倒是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

直到我看到他被福利院的管事們鎖起來,打死也不願意吃飯,也不願意接受被抛棄的事實後,我不理解為什麽這有什麽好反抗的?這裏既不會餓上餐沒下餐,除了自由限制外,又不會被人折磨。

我活那麽大,只知道忍耐和屈服就是最好的應對人生的方式。

但我跟他說,我可以帶你逃跑,但是你以後的命就是我的,我什麽時候要,你什麽時候就得給。

慈悲和善良,那是上帝應該做的事。

我才不是一個好人。

“好。”他幾乎是秒答。

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懂我在說什麽。

事後,證明他不僅沒懂,還應過之後就忘了。只是聽到可以幫忙逃出來之後,後半句完全沒有再聽吧!

我故意帶着他走錯路,繞着城市走了好久。

我也沒有給他任何吃的喝的,反倒是他偶爾被人給了吃的還會分我一半,剩下的一半除非自己餓得受不了才會開始吃。在城市裏流浪了兩天一夜,我開始想,那個什麽都不懂我的苦的媽媽我不要了,和他一起活下去也可以。

至少他聽話。

至少他很乖。

可是我又能給他什麽?

而且,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他。

和他扯上關系之後,我就沒有回過老師的屋子了。再耽誤下去,對我也不好。我最後給他畫了一張車站的地圖和他應該下車的站點,給他留了我之前又剩的車票就離開了。回到屋子之前,為了我的謊言,我在泥地裏滾了好幾圈,然後才把我的左腿用石頭打斷了,用樹枝撐着才回去。

老師原本想說什麽,我說被人欺負了,關起來幾天現在才逃出來。

他便不再說了。

那個事件對我而言,原本算是永遠的結束了。

将近十歲的時候,我突然無故頻繁地被叫回醫生的診所。

因為我的設定上還是AFO的實驗體,所以美其名曰檢查身體的狀況,後來我才知道實驗體上存在着缺陷。于是我反過來要挾醫生讓他開始教我醫術和參與腦無制作的計劃。

醫生被我恐吓要挾得臉色發青。

那時候他說,我是天生的惡人。

我不反對他的結論,反而我覺得很快意。

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恨我,讨厭我,詛咒我。

對,我就是你們認為的那種人。

我有一天晚上夢到那個家夥哭了,其實我不知道是我自己,還是他。

我想了很久之後,喬裝打扮去看他。

他跟小時候差別很大。小時候的他不管什麽時候眼睛都有光彩,但是他現在眼裏的光彩已經被時光吞噬了,只要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陷入死寂。

我開始好奇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事情,直到我看到他自殘的畫面,直到我看到了他的日記。

我第一次覺得一張紙能夠漫出令我覺得惡心的血腥味。

我真是一個惡人呢。

我真是殺人不眨眼。

我開始在想,我是不是錯了。

我覺得我沒有做錯,我既沒有殺了他,我也沒有理所當然地要回我的東西。為什麽他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我得替他買單?我為什麽要替他感到愧疚?為什麽我得感到良心不安?

我反複在為這件事折磨,我糾結着到底是誰錯了。

後來我想明白,如果他哭了的話,自己就是錯了。

然後,我開始各種想他,像是隔着櫥窗看一件自己想要的東西那樣想。

我總想看到他,總想着我們見面會是怎樣。

我總是在計劃着我哪天要冒出來吓他一跳。

我還要跟他說,我來就是搶走他的東西的。

然後他就吓得哇哇直哭,嗷嗷直叫。

那我就開心了。

然後我就跟他說,如果你覺得沒有人自己要,就跟我一起吧。

後來我發現,我只是光是靠這樣的妄想,我日子要比從前的每一天要更開心一些。

但是我十歲的時候,或者在看到死柄木弔當着我的面開始殺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有一天也會走到這樣的路上。不管我願不願意,我的生活原本就是要繼承這份黑暗和血腥的。死柄木弔的想法很簡單,要破壞自己看不爽的一切。然後呢?

死柄木弔和我并不對付。

他總覺得我在跟他找茬。

我只想讓我們活得久點。

哪怕只有我一個人。

我想活久一點,久到我看到他獲得幸福。

這樣,我起碼還可以妄想我自己就是他。

我就可以活得那麽那麽那麽那麽充實了。

所以,在我掌握了足夠核心的知識和技術後,我背叛了老師。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感覺豐沛的人,認定一個人之後,其他人對我來說無足輕重。原本我本來什麽都沒有的,起碼這個人他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我的。沒有我,就沒有他。

治療實驗體身體衰竭的問題,我其實有過想法。

這個想法是從老師身上得來的,他的身體一直都是在靠各種個性維持下去,我甚至有想過如果能夠騙老師把他的AFO的個性給我繼承的話,我就可以給綠谷。但是後來不得不承認,這個想法傻得天真,後來只能通過和腦無一樣的制作方案來創造一個可以維持綠谷身體的個性。

我其實謊報過數據,我在自己身上實驗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類似器官增殖的個性,但是我發現并不是我自己可以創造出一個完美的器官來,而是我必須要把自己的器官給別人,然後我從頭開始在我身上養出一個新的。因為斯坦因事件後,我給過綠谷一個胃,被監督員上報了我的情況,所以我第二天又被研究所叫去測驗——他們把我的心髒給拿走了。

我躺在手術臺上被打了麻醉針。

但是我已經對麻醉針免疫了,我只能開始想其他的事情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想到小時候和他第一次見面,他戴着的棒球帽的顏色。

我想到正式和他見面的時候,他閃閃發光的眼睛以及激動得飛紅的表情。

我還想到因為斯坦因說了多餘的話,他專門跑到我的屋子裏的那個晚上。

我還想到他身上有股香味,甜甜的,讓人想到花式巧克力上面的棉花糖。

手術結束後,研究隊的人問我,笑什麽。

我說,想起了一個傻瓜,他身上長滿了我的笑點。

我被敵聯盟發現背叛的事情并沒有藏太久。在USJ上雖然綠谷他沒有正面露過臉和死柄木弔相見,但是在體育祭上我就知道他越是出彩,我越容易被敵聯盟盯上。我甚至有想過在他的食物裏下藥,可是一看到他全是笑臉的表情後,我就覺得反正我遲早都會被發現的,但是笑容也許見一次少一次,不要錯過。

高中第一次暑假的時候,綠谷問我七月十五一起過生日好不好。

我說好。

但是敵聯盟已經盯上我了,我想起老師對我說的話。

果然我的住處被毀了。

之後連同保護我的霍克斯也被打成重傷,我被拖回去了。

然後我第一次見到老師和趕來救人的OFA的戰鬥,也看到了綠谷應承着那個承諾,說要保護我的那個承諾。

現在想想,他不僅長滿了我所有一戳即中的笑點,還長滿了我所有的淚點。

我想收養壞理,只是因為我想你過來看我。

我想對你微笑,只是我想看到你對我微笑。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本來比現在更習慣孤獨。

那天他發了一個短信跟我說「哥,回家吧!媽媽一直在等着你。你不是一個人的,你還有一個家。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們不要糾結過去了。」

可是,家裏沒有你。

我第一次回去就沒帶着你。

這次回去,你又不在。

你是傻瓜嗎?

沒有你,我為誰而生啊!

02.「轟君」

暑假第一天,他發信息跟我說「焦凍,如果我巴着臉跟你說,跟我交往吧,你大發慈悲就跟我說一句好。」

我不用大發慈悲,看到這句話後突然急速奔走的血液和幾乎跳出胸膛的心跳都在說「好」。

綠谷出久。

我不知道他怎麽看我。

我只希望我在他心裏有着一塊不可取代的角落。

他總是說自己話太多,可是他每一句話都很好聽,每一個故事都很好聽。

我也想存在在他的故事裏面。

我要是早點遇到他的話,我就可以成為他故事裏的重要角色。

可是我又不善于開口,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也許在他的故事裏面,我永遠是沉默的角色,缺少存在感。

如果我的個性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我的個性是我說的話全都是能讓他高興的話。

高一第一個假期,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去參加了煙火大會,他穿了一身熨帖的深藍色浴衣,踩着木屐,手上拿着焰火大會的和扇——藍底上,一面寫着紅色的「焰」,一面寫着紅色的「冰」。

“你看!”

他喜滋滋地翻轉着和扇的字樣。

我歪着頭看他。

“兩個都是我喜歡的。我最喜歡夏天的焰火和刨冰了。”

他說完還給我搖了搖扇子,給我扇風。

“你熱不熱?”

我還一直記得他約我吃甜品的那天給我發的信息。那段對話我一個人的時候就像是讀故事一樣一遍又一遍翻着看,每次看都有着不同的體會,哪怕是心情困頓的時候,翻着上面的文字我總是會慢慢地恢複平靜。

我并不是一個別人對自己好,親近自己就會感動的人。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的好人,但是我沒有心情應付那些人,陪他們玩救贖者和被救贖者的無聊游戲。我沒有心情對他們說謝謝,沒有心情對他們說沒關系,沒有心情對他們說你們真是好人。

但人總是喜歡被贊美的,喜歡被稱作自己是好人的。哪怕他本身不是好人,他也會為了別人一句贊美故意裝作大方,然後拼命纏上來,只為了滿足自己過剩的自我意識。

我國中的時候有一個同桌。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但班級上所有人都說他是最好的人,這在設置上大概就是人氣王的設定。他對我也非常熱情,在我長達半年的冷漠下,他依舊每天對我笑容滿面。

我後來跟他說,我只是他攻略的一個對象。他只是想我說他是一個好人的話,我可以說,但請他不要再煩我。

然後他給我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說讓我敞開心扉,讓我跟他說心裏的話,他會願意聽。

我把那張紙扔掉了。

後來,我被他帶着全班的人孤立了三年。

我至今沒有想過對不起。

我反倒希望他老是幹擾我的行為說對不起。

我自己有眼睛看誰是好人。

我自己也有選擇是否接近。

實話說,我一開始覺得綠谷也是一個虛假的人,畢竟我看到“他”背後的一面。可是我接過他手寫的信紙時,我便動搖了。因為光是他這份純粹的快樂就像是燈火一樣明亮得叫人想要靠近。這就叫我疑惑起來了,猶豫了很久才加了他的Line。

真正叫我在意他的是,在海濱公園的時候,他明顯就是注意到我的情緒不對勁,但是還是以他自己的節奏和我對話,沒有刻意标榜自己一樣的安慰和關心,只是和我說說話,還問我要不要看日出。

我徹夜難眠,不僅僅是心情關系,而且帳篷就建在軟軟的沙地上非常簡陋,根本不好睡。但是綠谷卻是像是注意到我睡不慣一樣,用自己的外套鋪在沙地上給我。自己壓着手臂就睡着了。

為什麽這也能睡着?

抱着這樣的疑惑,我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帳篷裏等着第一抹光。

我是第一次看海邊的日出。

漫天的紅光從水平線盡頭侵染整個天空,海風伴着海潮呼吸一樣卷起層層雪沫。

一時間覺得原來自己是那麽渺小。

我正在發呆,餘光處就注意到綠谷從帳篷裏鑽出頭。

我原本想要和他對視,結果他馬上繼續倒回去裝睡,我打開帳篷的時候,光正好照在他臉上,還沒有褪去的笑意上。

那時候,我第一次懂得原來人好是這樣的。

只是簡單的幾個動作就可以叫你感覺熨帖,叫你感覺安心又感慨。

……

我正在發呆,綠谷問我說:“想不想吃刨冰?”

我原本想掏錢的,但是綠谷說他之前當了家教賺了一點錢,想請我。

我沒有拒絕。

他原本想要留下來補貼家用的,結果他媽媽說讓他好好跟朋友玩。而且他賺的也不多,只有不到兩萬日元,索性大膽地花——他的原話。

煙花大會比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我以為是電視上說的是有撈金魚,吃蘋果糖的那種。綠谷跟我說那是煙花大會的夜市,但是這裏看的話煙花會大一點。但是我的感覺就是全是人——人山人海的人,擠在河岸看煙花就像是擠在上下班高峰處的電車一樣,反而不大理解這樣的體驗值得每年都這樣來一次。

“我喜歡熱鬧。”

因為我們靠得很近,我幾乎覺得綠谷是貼着我耳朵說的。

“周圍的聲音覆蓋我瞎折騰瞎喊的聲音,我就算大笑,大聲地說話,也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真好。”

我莫名地感覺就是真好,不是因為他說的理由,而是原來這可以讓他那麽開心。

僅僅是這一點,我就覺得特別好。

綠谷有點得意地說道:“是吧?”

我忍不住笑起來。

他很可愛啊。

我幾乎是貼着綠谷這樣兩人站着看煙花,周圍人擠過來的時候,綠谷還會稍微攬着我的腰帶着我不讓其他人撞到我。我的注意力全部被他的動作和表情分散,我不記得那些煙花有多麽絢麗,卻記得他的表情熠熠生輝,全是我喜歡的樣子。

夜市到十點也依舊是熱鬧。

“我從來沒有來逛過夜市。畢竟夜市是家人的活動。”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說到這句話,我希望綠谷不要被我這句話破壞了心情。

然後綠谷舉起手掌。

“……”

我的手被不明所以地帶着節奏拍了一下。

“我也沒有,看來我們真是天生合拍的呢!”綠谷笑道。

綠谷玩什麽都特別厲害,非常順手,我光是看他就目不接暇。

“你不玩嗎?”

“我就想看着你。”

“有種大家長的感覺呢,感覺到了焦凍當好爸爸的氣場了。”綠谷瞳光灼灼,笑嘻嘻地說道,“不過,其實你也很想玩吧?焦凍,給我贏一個面具呗。”

我被他的調侃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應聲好,給他贏了一個白面狐貍的面具。然後他送了我一個神社的禦守。

時間過得很快。

我總覺得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模糊又飛快。

我還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就飛也似的結束。

假期唯一叫人快樂的時間就是那天晚上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綠谷他哥哥,赤谷他哥哥的住處已經被人毀了。我一開始對綠谷産生誤會,就是因為赤谷。兩個人是雙胞兄弟,都是經歷了非常多的人。我若不是知道綠谷的經歷,我還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從沒有經歷過痛苦和艱辛的人。

“我并不知道赤谷出事了。”

一定是因為我表現得太多期待了,所以綠谷才會一直陪着我。

“我打過電話确認過赤谷和壞理的安全,他們兩個都是職業英雄霍克斯保護下安全逃脫了,所以沒事的。”

“所以是誰?”

“是敵聯盟。”

“嗯。”

其實之前壞理出現的時候,綠谷就有暗地裏委托認識的職業英雄調查知道壞理其實身份是頹勢的黑道組長的孫女,因為被現任當家利用進行研制某些藥物受不了,才逃出來剛好碰到綠谷。但是綠谷一直假裝不知道,就像是他知道赤谷和他五歲那年失蹤有關,他也假裝不知道。

他跟我說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自己有結論了。

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和赤谷開口。

畢竟,五歲如果真的被他媽媽撿到的話,那麽衣服不可能會碰巧地完全一樣。所以有可能五歲那年的迷路,其實和赤谷有關,可惜他對那麽久遠的事情并不是記得很清。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赤谷會不會知道他自殘的原因。

要是知道了,綠谷會覺得很抱歉。

綠谷願意跟我分享很多他的秘密,他的心事——這些是連爆豪都不知道的事。

關于這點上,我還是有高興的一點,也有難過的一點。

赤谷被敵聯盟帶走之時,綠谷來跟我說再見。

他說他決定要死在戰場上,和AFO一決生死。

他實驗體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了,他也不可能讓赤谷活着就僅僅是為了他而不斷地給他提供髒器。

“赤谷有自己的人生。哪怕那是他認為的贖罪行為,我也不同意,憑什麽!錯的又不是他。”

我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是從一開始他知道赤谷計劃之後就斷然決定的吧,不僅僅是因為他被擄走了。

他遲早會“意外死亡”在這年的某一天裏。

給我當頭一棒。

叫我措手不及。

他跟我說,高一的時候他經歷了非常非常多。

他其實真的想過有天死去那就好了,可是就是遇到那麽多的事情之後突然想要再活下去,再多一點點時間就好了。一年真的太短了。好多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做。但是現在只能認命了。

他想最後的日子為自己活一把。

他已經去坐了摩天輪。

看過連場的電影。

吃了蘋果糖。

畫了沙畫。

爬了一座山。

種了一棵樹。

還學了游泳了,雖然是狗爬式。

最後神野區對戰AFO前他給每個人都做了飯,放在便當盒裏面——給他媽媽的,給歐爾麥特的,給赤谷的,給壞理的,給爆豪的,給我的。

最後給我發的消息是「入夏後飯吃不完就倒了,會壞掉的。不要吃壞身體。」

「我突然想起我今年沒有吃過西瓜。我老家螢火蟲很漂亮的,應該帶你去看一次。」

我想發一句「出久,不要死。」

可是被标榜最理解他的我要怎麽說出這樣的話。

「不過我已經別無所求了。焦凍,向着光輝和榮耀前進吧!我會看着你的。——出久」

那天,我流了一輩子最長最久的淚。

03.「爆豪」

和綠谷從影院分開後,我一直在想他的話。

“咔醬,如果你有一天變得跟老人一樣,身上全都是病,還什麽都記不得了,那你怎麽辦?”

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就是足夠折辱我毀滅我的一生。

我當時直接說,那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綠谷拍着手掌說道:“所以啊!我跟你一樣。”

綠谷跟我開始說起了他身體情況在惡化,他媽媽已經認命了,他也認命了,所以想着行樂及時。

我徹底懵住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是震驚,還是憤怒,直到陪着他走出影院,依舊覺得恍若隔世,之後一直都睡不着覺。我想再聯系他的時候,他依舊一副什麽都沒事的模樣,我問他是不是在騙我。

他說,如果不信就不信,沒關系的。

這怎麽可能沒有關系!

這有天大的關系!

我甚至威脅他要是騙我,我就對他不客氣。

綠谷特別無奈地看着我。

我在這樣的眼神下直接逃跑了。

我不想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被打了敗仗的喪家犬完全不願意面對這樣的現實。

這種情況要多丢臉有多丢臉。

可是我還是拒絕接受事實。

我去質問了赤谷。

赤谷是在我和綠谷第一天約會後沒有幾天,住所就被敵聯盟攻擊了,後來轉去職業英雄霍克斯請求庇護,但是那個小女孩則被送去英雄安德瓦那裏接受保護。

我劈頭蓋臉直接問赤谷,廢久那種情況應該是有治的吧?

赤谷和我氣場不合,并不願意跟我說實話。後來我揪着他的衣領要打他的時候,他說道,現在已經有一種不完全的個性研制出來了。廢久需要有人不斷地提供他髒器才能活下去。

“所以呢?”

“這個個性還沒有研制完全。”

“什麽時候會得出結果?”

“還要一年。”

我當場就暴起想繼續揍他。

赤谷還慢悠悠地說道:“……有實驗數據可以證明,這個個性可以提供一定的效果,但是副作用很大。它是從自己的身體移植器官到出久身上,雖然能夠避免移植器官産生的身體排斥,但是提供髒器的人每次都會大量失血,随時都可能會死。”

“找到繼承這個個性的人了嗎?”

“你想要這個不完全的個性?”

“廢話!”

“抱歉,這個個性已經給了別人了。還輪不到你有表現的機會。”

所以我才讨厭和赤谷說話,長着和廢久差不多的臉,性格卻惡劣極了。

廢久那邊已經要死了,他還慢悠悠地再做研究,就不能快點嗎!?

但是并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到底還是輕松了一些。

我那天打電話跟廢久說,讓他再等等。

他問為什麽。

我沒有說,如果趕不及了,我一定把那個個性搶了。

現在我在想,如果我早點說的話,他在神野區的戰鬥就不會這麽不管不顧了。

神野區的戰鬥是歷年來最大的一場,歐爾麥特和敵聯盟首領AFO的正面交鋒,新聞媒體也有現場直播。我站在廣場的電視下,旁邊站着引起這場戰鬥的導火線——被擄的赤谷海雲,他被順利救了下來,目光緊緊地盯着屏幕。

在屏幕裏面,廢久站在AFO面前。

我一直都認為廢久在瞞着我一些事情,但是沒有想到歐爾麥特私下收他為徒弟,也沒有想到歐爾麥特解除英雄狀态之後整個人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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