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紮一刀,厲逍的太陽穴跳得厲害,牙齒咬得死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麽呢,他一個字都無法反駁。
在肖翰陽那裏,時郁收獲到了贊美,讓他知道他很優秀,值得被愛,整個人好像發着光。
可是在他這裏,時郁得到的是什麽,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心,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懷疑,然後逐漸在這個過程裏喪失了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信心。
而比起肖翰陽,時郁也說了,大概也只有高中的自己能與之相比。
時郁喜歡的,也是高中的自己,時郁會在喝醉的時候,說從高中的時候就喜歡自己,那麽現在的自己呢?
和從前相比,早就已經面目全非的自己,又算是什麽呢?難道時郁還會喜歡嗎?
厲逍臉色漸漸發白地,指甲無意識地陷進掌心裏,他渾身僵硬,看見時郁說着說着,好像不好意思了,連耳根都微微發紅起來地,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說:“可是因為我一直,一直喜歡着一個人,所以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
25.1
在肖翰陽的車子停在樓下的那幾分鐘裏,時郁用自己不擅長的方式,向另一個人笨拙地說起了厲逍。
“我從很多年前開始喜歡他,”時郁說,“那時候的我和現在還不太一樣,更陰沉一點,也更不讨人喜歡,厲逍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那會剛上高一沒多久,有一次我被人堵在學校,是他順手救了我,我打聽很久,知道了他的名字,在哪個班級,但是沒什麽用,就算我經常裝作路過,到他們教室門口,他也不會注意到我,他身邊總是圍着很多人。但我也不是非要認識他,和他做朋友,我就是很羨慕他,我在想,他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朋友呢,看起來也總是很驕傲,很自信,大家也都好喜歡他。我就好像看星星一樣,偶爾看到他,覺得他都是在閃閃發亮的。”
時郁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又傻又天真,很單純地羨慕着別人,或許還夾雜着一點陰暗的嫉妒,但無論怎麽說,那都是能稱得上是純真的年代。
時郁露出了一點快樂的,懷念的微笑來,又說:“然後高二分班的時候,我們成了同班,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了。他每天會在什麽時候踩進教室,一進來會用個什麽樣的手勢和大家打招呼,然後拎着書包經過我的座位。這些像是每天的儀式一樣,我一個人在心裏悄悄地期待着,如果他偶爾在我身邊多停留一兩秒,那就是特別的慶典,我會心跳加速一整天。那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待我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很壞,至少它把厲逍送到了我的面前。”
“他看不過我總是被欺負,被排擠,所以主動搬到我的旁邊,做我的同桌,還說會罩着我;我總是一個人上下學,他就蠻橫地要我放學都叫上他,我們一起回家;他知道我奶奶是環衛工人,總是被指指點點,他在路上遇到我奶奶掃地,就拉着我打招呼,一起叫她奶奶……他這個人,有時候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個很容易心軟,又富有同情心的人。”
肖翰陽張着嘴,臉上露出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像是在懷疑時郁口中說的那個人,和他認識的那個厲總,是不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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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郁就笑,說:“當然他也有不好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會不高興,然後不和你講話,不理你,怎麽也哄不好。有時候又非常地自我任性,一定要按着他的心意來,不然就會發脾氣,還有就是,”
時郁頓了頓,笑容好像難以為繼地,翹起的嘴角慢慢地垂落下去,他說:“也不是不好的地方吧,可能他身邊本來就充滿了有趣的人和事,被吸引目光,轉移注意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段時間不聯系之後,就算之前有過一點喜歡,也就都忘幹淨了。”
厲逍已經失去興趣了,他卻還要死皮賴臉地往上貼,做足令人厭惡的事情,當然也就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肖翰陽見他神色沉靜,語氣平淡地說起那個人,心裏一動,腦子還沒轉過一圈,嘴巴已經先說了出來:“你那麽喜歡他,是因為他曾經對你很好的緣故,那,那如果——”我也對你很好,比他曾經對你還好呢?
時郁卻靜靜地打斷了他:“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可能有點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表現出來的,讓你看到的,是你能夠接受的樣子,但我本人其實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好。你看在眼裏的深情,可能是我一廂情願,不管不顧,對對方步步緊逼,它不像看起來的那麽甜蜜,也并不值得向往。如果你靠近我,更看清我,就會發現我可能是個偏執狂,神經病,是個瘋子,你會大失所望,你會覺得受了欺騙。”
他慢慢地說着,每個字都好像從心裏鮮血淋漓地挖出來似的,但他面無表情,好像被他肆意貶低,毫不留情地辱罵的那個人,并不是他自己。
肖翰陽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裏,片刻,他有些結巴地說:“你,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你自己?”
又急急地說:“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你很好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時郁看他努力想為自己争辯的神情,神情微微柔軟地笑了下,卻沒有接下去,只是說:“我也并不是因為他對我很好,所以才喜歡他。他好的部分,我很喜歡,他不好的部分,我也喜歡,高中的他我喜歡,現在的他我也喜歡,未來的,老了的,走不動了的他,我也會喜歡。我喜歡他,和他對不對我好,變成什麽樣子沒有關系,我只是喜歡他,這麽多年他住在我的心裏面,每一次心髒跳動,都會通過流動的血液,送到我身體裏的各個地方,提醒我有多麽喜歡他。”
“他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我沒辦法把他從我的血肉裏剝出去,”時郁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輕聲地說,“所以,我沒辦法去喜歡上別人了。”
肖翰陽萬萬沒想到,自己告個白,還要被迫吃狗糧,吃完狗糧還要被拒絕,一下整個人都被噎住了地,半晌,他神色複雜,又不甘心地,幾乎口不擇言地說:“可是,你們已經分手了,你再喜歡他又有什麽意義?”
他這話說得尖銳,莽撞,但是又讓人無法反駁。
是啊,他們已經分開了,厲逍也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他。
他再喜歡又有什麽意義?
時郁一時說不出話來。
肖翰陽也意識到自己說了過分的話,神色有些慌亂起來,他張張嘴,看起來想說什麽。
時郁卻在沉默裏先開了口:“是,你說得對,沒有意義。”
“但是我這一生,做的都是沒意義的事情,”
肖翰陽愣住。
時郁平靜地說:“我已經習慣了。”
就像人不能憑愛意令富士山私有,他也不能因為自己愛厲逍,而要求厲逍一定愛他。
厲逍不愛他,并不是厲逍的錯,時郁也不能因此責怪他,因此而不愛他。
時郁從車上下來,緊跟着肖翰陽也下了車,他叫住時郁。
兩人面對面站着,看起來想說什麽,卻又無話可說。
最後是時郁先說了再見。
然後轉過身,沒有回頭地走進樓道裏。
再見。
這是他給肖翰陽的回應,沒有任何餘地。
他把一腔沒有去處,沒有着點的愛意,全都傾注給了另一個人,以至于旁人都無暇去顧及,連多一刻的了解都不必。
時郁仍然低着頭,沒有看對方,他輕聲地說:“……所以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不喜歡你了呢?”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又從困惑中幾乎生出了委屈,他本以為無論如何,只有這個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厲逍也并不相信。
結果話音才落,他感覺腰上一緊,他被厲逍緊緊地摟進了懷裏。
厲逍把他按進自己的懷裏,手臂力道大得像要勒死他,手指卻陣陣地發顫,他一出聲,好像又要哭,又想笑,他說:“……對啊,我怎麽會那麽覺得呢?”
你有多愛我,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為什麽還會懷疑,為什麽還會不确定呢?
明明是最直白最簡單的道理,為什麽要走這麽遠的路,繞這麽大的圈,才知道方向呢?
大概是因為愛上一個人,就是自信被慢慢摧毀的過程。
驚慌,猶豫,懷疑,嫉妒,獨占欲……各種負面情緒,從陰暗的角落裏冒出頭來,讓人無法再保持冷靜和鎮定,讓人失去基本的理智,讓人陷入失措的境地,顯出醜陋而難看的面目。
他如今也終于體會到了時郁曾經所受的一切。
他覺得好心疼啊。
時郁被厲逍用力地箍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