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節
樓裏。
時郁從電梯裏出來,一邊掏鑰匙,一邊走向自己家門,一擡眼,腳步便頓住了。
他看到門口蜷縮着一個人。
對方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抱着手臂蹲在地上,臉埋在手臂裏,像是睡着了,對方身材高大,這樣縮手縮腳地蜷在那裏,幾乎顯得有種可憐。
時郁停了停,放輕腳步,走上去,輕輕地推了推對方的肩膀:“厲逍?”
厲逍動了動,然後他擡起頭來,眼睛受不了走廊裏燈光地微微眯起,他醒了。
他說,聲音有些啞地:“……你回來了?”
時郁看着對方,隐約覺得這一幕也有種熟悉,他喉嚨上下動了動,嗯了一聲。
又問:“你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厲逍沒有說話,只是撐起自己,像是想從地上站起來,但是大概蹲得太久,腳已經麻了,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晃了一下。
時郁伸手扶住了他。
後者靠在他身上,像是失去了力氣,時郁沒有辦法,只好一手扶着人,一手開了門,又問對方:“要進去坐一會兒嗎?”
厲逍這次倒是沒有裝聽不到,很快地回應了他:“打擾了。”
時郁把人扶進門,也沒有換鞋,直接把人扶到沙發上去躺着,然後直起身,想要離開。
手腕卻被一下拉住了,時郁垂下眼睛,看見厲逍低着頭,沒有看他,只是聲音悶悶地,說:“你現在才回來,是和他在一起嗎?”
這沒什麽好不承認的,時郁點頭,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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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逍沉默了片刻,又問:“你們一直待到這麽晚嗎?”
時郁也沒有反駁。
随即,他感覺到自己手腕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厲逍握他握得太用力了,像是怕他從中溜走似的:“是因為他嗎?”
時郁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厲逍聲音發緊,卻又強撐着似的,不肯讓自己顯出弱勢,他說:“難道你不是因為那個小子,才決定和我分開的嗎?”
時郁一愣,還沒明白他們之間的事情,怎麽又扯上了另外一個人,但對方那提及別人時刻意擺高的姿态,以及對自己的擅自揣測,已經先讓時郁皺起了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然而時郁的皺眉,卻好像令厲逍更受刺激地,他臉上簡直顯出一種刻薄的神色來,說:“他哪裏好,年輕,幼稚,熱血上頭,做事不經大腦,從不考慮後果,還自以為厲害地洋洋得意,他這種人哪裏值得喜歡?”
這話裏厭惡和針對的意味就太過直接而明顯了,饒是時郁,臉色也不由冷了下來,說:“一個人值不值得喜歡,并不是由你來決定的。”
“肖翰陽他很好,知道體諒別人,尊重別人,知道站在對方的角度,為對方着想。他知道喜歡一個人要對他好,在對方遇到麻煩的時候,會第一時間主動站出來想要幫忙,雖然年輕,卻足夠真心。這樣的人,為什麽不值得被喜歡?”
時郁難得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他胸膛起伏,每個字都說得很用力,到後面更像是逼問起厲逍來,厲逍臉頰肌肉抽動幾下,突然哈地一聲笑出來,他尖銳地說:“所以你就是喜歡他,你一直就是喜歡這種人,不是嗎?”
“會對你好,為你挺身而出,像個傻小子一樣總是圍着你轉,”厲逍突然咬住牙齒,臉色都微微扭曲起來地,他說,“所以你說喜歡我,你喜歡高中時代那個會幫你出頭,總是護着你的我。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變壞了,我總是惹你傷心,讓你失望,你再也不相信我,我再也不能讨你喜歡了——”
厲逍聲音驀然哽住,像是因為被酸楚和痛苦的東西塞滿了喉嚨,堵得他一時發不出聲音,他用力地張開嗓子,卻只是發出了幾句無聲的嘶啞哀鳴。
時郁愣愣地看着他,簡直沒有料到,有朝一日,厲逍也會因為得不到,因為留不住,露出這種痛苦萬分,又無力掙紮的樣子。
他心裏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酸楚,卻又從中感受到一種微妙的,幾乎是無意識産生,卻令整個人都要顫栗起來的快感。
他心中想:你真的至少也有一點點,對我感同身受,感受到我曾經的痛苦了嗎?
厲逍幾次張口,好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嘶啞地說:“現在有一個更符合你要求的肖翰陽出現了,所以你想放棄我,不要我了,是嗎?”
他的話說得傷心又可憐,眼角也有隐隐的紅色,但眼裏卻顯出一種陰沉又固執的神色,他的手指也仍然緊緊攥住時郁,用力地在時郁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好像時郁一旦說是,就要折斷他,把他困進自己懷裏,再也不讓他逃脫一樣。
時郁看着面目幾乎顯出扭曲的厲逍,瞳孔微微放大,好像被吓着似的,整個人動也不動地,僵住了。
厲逍這種反應,讓他的腦子裏一瞬掠過一些自作多情的念頭,但很快就被他按下去,沉到底。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說:“怎麽變成我不要你了呢?”
“難道不是嗎?”厲逍卻咬着牙,說,“從那小子出現開始,你就一直對他很有好感,總是在誇他,他也總是幫你出頭——你說過他像高中的我。”
“——他比現在的我,更接近你喜歡的樣子,是不是?”
他說到最後,臉上的肌肉已經不自覺地微微抽搐起來,仿佛是被怨恨與嫉妒所占據,顯露出一副難看的尖刻嘴臉。
厲逍知道自己失控了,也意識到自己看起來可能很吓人,一時某種強烈的自我厭惡和反感湧上來,他幾乎想要松開時郁的手,就像以往他做過的那樣。
但是比起那種下意識裏的厭惡反感,某種恐懼卻更讓他手腳發麻,他試圖冷靜,恐懼卻将他的心髒都纏繞起來了,一陣陣地泛着抽搐。
他自恃時郁喜歡他,一遍遍地逼時郁承認愛他,确保自己在這段關系裏處于一種安全地位,怯于在這段關系裏露出一點醜态,他不願意承認,也絕不肯在時郁面前失控,洩露一絲癡态。
他千方百計,作足姿态,但是如果時郁不要他了,如果他最大的倚仗沒有了,他還能憑借什麽,去留住時郁?他該怎麽辦?
恐懼如海嘯一樣淹沒頭頂,他無法再冷靜自持,甚至無法去掩飾自己從另一個人身體裏繼承來的惡的那一部分,因為恐懼,因為嫉妒,他終于暴露出自己難看又醜陋的一面,面目猙獰,極盡醜态。
時郁怔怔地看着厲逍,看見他因為提到肖翰陽,而幾乎顯得面目扭曲起來,那是被嫉妒,憎恨,還有生怕被抛棄的恐懼所組成的一張臉,那絕不能稱作賞心悅目,甚至顯得面目可憎。
他曾經對此非常熟悉,一度日夜與之為伍,為此飽受煎熬與折磨。
他曾經以為,厲逍永遠不可能遭受這樣的痛苦,他永遠進退得宜,從容不迫,冷眼看着自己因為他而被嫉妒啃食,被恐懼折磨,寝食難安。
沉寂灰敗的心中好像被什麽又酸又澀地輕撥了一下,蕩開了一片輕煙似的灰塵。
他看着自己被厲逍箍得緊緊的手腕,對方神色陰沉兇狠,好像要把他折斷,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那應該是很痛的,他也應該覺得害怕。
但時郁沒有被吓到,也沒有感覺到痛,反而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由慢到快,好像是從冷凍中慢慢地蘇醒,一條縫從中裂開了,他開始感知到冰殼外面一點細小的變化。
他突然開口,說:“……剛剛吃完飯過後,肖翰陽開車送我回來。”
厲逍臉上的肌肉又抽動了一下,仿佛是意識到危險,顯出一種困獸似的焦躁不安,他将時郁攥得更緊了,咬住牙齒,腮幫緊得發酸:“然後呢?”
時郁輕聲地說:“他說他喜歡我。”
厲逍眉心狠狠地一跳,耳中幾乎轟鳴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能聽到時郁的聲音。
“……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我很好,也有值得被人喜歡的地方,”時郁垂着眼睛,有些不善于表達地,他的聲音微微地發啞,“聽到他這麽說,其實我心裏很高興。”
好像也因此有了一點底氣,覺得自己是可以被喜歡的。
但就連這句話,也因為覺得太自大了,而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感覺到了厲逍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的膝蓋,說:“肖翰陽真的人很好,總是充滿熱情,又很真誠,有時我甚至會有些恍惚,覺得他和年輕的你有一點像……”
厲逍看他低着頭,小聲地絮絮說着,好像要把一團皺在一起的紙展開,平攤在兩人面前。
他每說一個字,都好像故意要往厲逍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