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既然下了山,就當個小假期用了。
韶昔在哥嫂家待了一天,然後一起回父母家,陪了兩天老人。
孩子在爸媽跟前,總是少不了被唠叨,老兩口現在拿着充足的退休工資,身體硬朗兒女孝順,能稍微煩心下的事,也就是韶昔的婚事了。
等到要離開之前,媽媽甚至拉着韶昔的手說:“結不結婚咱們再說,你得趁着年輕享受人生啊。”
逗得韶昔樂了好一陣,在車上和嫂子激情探讨了下人生該怎麽享受。
結局是嫂子拍着韶昔的手背,感嘆道:“我可真羨慕你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前頭開車的韶辰就不樂意了:“你要想去山上住,我這裏有好幾套房子呢。”
嫂子撇嘴:“說得好像你私産似的。”
“對,學院的。”韶辰回頭道,“所以你去住幾月,得給我拿出科研成果來。”
兩人又拌起嘴,韶昔笑着給小靈發短信,讓她早點收拾,準備上山,別耽擱了時間。
-老師你放心吧,我什麽時候遲到過,我媽給我帶了好多醬牛肉和臘腸,咱倆可以與世隔絕兩月了。
-替我謝謝阿姨,我可有口福了。
韶昔戳着手機。
-您叫姐姐吧,她會更高興。
小靈最近玩得有點飄。
驅車回到市裏,韶昔在學校分給她的教師公寓裏等小靈。
距離兩人約好的回山時間還有兩小時多,韶昔拿了本書,窩在陽臺的搖椅上,打發空閑。
接近晌午,陽光越來越盛,曬得她昏昏欲睡。
就在這半夢半醒間,有人敲她的窗戶,聲不大,卻極其有節奏。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韶昔揉了揉眼睛,書已經在手上要掉不掉,她先活動了下脖頸,把書合好放到一旁,這才偏頭望出去。
公寓分她的是一樓,樓前開辟出了一片小花園,正對着她客廳的陽臺。這個季節正是花開的時候,小孩子經常來花園裏搗蛋,摘一朵花,逮一只蟲。
但今天不是,今天是個光長了個子和年齡,壓根沒長性情的大孩子,笑得比陽光還燦爛,對上韶昔的眼睛時,得意的仿佛幹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韶昔挑了挑眉,沒動作。
冉星夙沖她喊:“好久不見,真巧啊。”
可太巧了,在她家花園裏都能碰上。
韶昔站起身,轉身往回走,冉星夙喜氣洋洋的聲調馬上蔫了:“韶老師韶老師,你別走,我來都來了,跟我說會話呗。外面好熱呀,我都沒看到有買水的地方。”
韶昔沒回頭,擡手給她指了個方向。
“我不買水!”冉星夙喊,“我要喝你家的水!”
韶昔想笑,忍住了,她就是想要窗外的人慌張,于是一步步走得緩慢,蹭着到了飲水機前,拿個新杯子出來接了杯水。
“韶老師……”冉星夙還在蔫巴巴地喊。
韶昔揚了揚手中的水杯。
“诶!我來了!”冉星夙這個時候聰明得不得了,“我就知道你人這麽好,肯定不會見死不救。剛才你是給我指正門的方向吧,我來了我來了,三十秒!”
哪裏有三十秒,也就十來秒,門鈴便被按響了。
韶昔開了門,冉星夙十分做作地雙手交疊身前鞠了個躬:“韶老師好。”
“你好。”韶昔将手裏的水杯遞過去。
冉星夙雙手捧過,樂滋滋地看着她。
韶昔微笑。
冉星夙繼續樂滋滋。
韶昔繼續微笑。
冉星夙的嘴角掉下來:“韶老師,您不打算讓我進門?”
“沒必要。”韶昔道,“快喝水,不是渴了嗎?”
“在您眼裏,我就是個讨水喝的?”冉星夙皺起了眉頭。
“不是嗎?你自己說的。”韶昔語調溫和。
冉星夙盯着她,擡手仰頭,噸噸噸,飛快幹完了一杯水。
在她開口說話之前,韶昔搶着問道:“還要嗎?”
“我……”冉星夙癟了癟嘴,“還要。”
韶昔轉身進屋去接水,順便扔下一句話:“別進屋,你鞋子髒。”
這大概是冉星夙人生中為數不多被嫌棄的時刻,韶昔端着第二杯水出來的時候,冉星夙的表情喪得仿佛要哭了。
韶昔把杯子遞到她手中,擡了擡下巴:“喝。”
冉星夙端着杯子沒動,半晌,道:“飽了。”
“那……”韶昔偏了偏頭,“再見?”
“不再見。”冉星夙收了之前故作天真的樣,正正經經地說話,“來您家裏找您,沒提前約,是因為你把我電話拉黑了。敲你窗戶是因為剛好看見你在窗邊,迷迷瞪瞪的樣子很可愛,就忍不住逗一逗。”
“好逗嗎?”韶昔微笑着看她。
“不好逗。”冉星夙肩膀都耷拉下來,“我錯了。”
透着股敷衍的誠懇。
韶昔問她:“那找我什麽事?”
冉星夙立馬恢複了活力:“之前約你你都沒答應,是我的錯,沒找到你感興趣的項目,今天我是抱着十足的誠意來的。皇家園林協會的巴特勒博士最近在中國游玩,但你們這些科學家嘛,走哪裏都不會忘了自己的工作,所以他帶了本據說非常珍貴的标本集,希望可以同國內的同行交流交流。”
冉星夙說到這裏,故意停下來,眼睛亮閃閃地盯着韶昔,琢磨她的情緒。
韶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明白,真正的喜歡是掩蓋不住的,就像冉星夙對她的讨好,就像她聽到标本集三個字時,心髒猛地一跳。
冉星夙又開始笑得得意洋洋,她把手裏那杯水遞回給韶昔,低頭在挎着的小包裏翻騰。
韶昔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冉星夙翻了一整翻出張紙巾,看着韶昔細細地擦手。
韶昔差點沒忍住翻她個白眼。
冉星夙擦完了手,又是一通翻,這次終于翻出了個藍色的信封,信封上寫着一串漂亮的花體英文。
捧信,鞠躬,冉星夙紳士得不得了:“韶女士,這是巴特勒先生親筆書寫的邀請函。”
韶昔這次,沒法拒絕。
上了冉星夙的車,韶昔給小靈發消息,讓她到了先來她公寓。
冉星夙偏頭看了一眼,立馬擡手道:“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的,視力好,剛好看見了。”
“你不能假裝沒看見嗎?”韶昔把手機塞回了兜裏。
“因為我想告訴你茶話會的時間不長,不會耽擱你原來的行程。”
“你知道我原來的行程?”韶昔看她。
“對不起。”冉星夙沒敢看她,直視前方,“我……找你嘛,就順便……知道了。”
“那你可真是辛苦了。”韶昔對她這樣的行為有些不滿,“以後能不能別再跟我道歉了?”
這話放在不同的語境裏,有天差地別的意思。
當下的意思挺嚴重的,等同于你能不能不要再做對不起我的事了。
冉星夙抿了抿唇,沒回答,過了一會兒,她說:“太陽有些大。”
韶昔看向窗外,這會陽光是有些旺盛。
冉星夙摸出副墨鏡戴上了,車子加快了速度。
這極其容易讓韶昔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會有瞬間的恍惚。
這不過是她們的第二次見面。
這次的冉星夙沒有穿着浴袍裹着毛巾,她是精心打扮過的,破洞牛仔褲白色長襯衫,卷度完美的鎖骨發,正紅色口紅剛在她家門口喝水的時候沾了點在杯沿上。
一個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女孩。
韶昔問她:“巴特勒博士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冉星夙道:“不管隔得多遠的領域,只要有心,總會認識的。”
韶昔笑了笑:“對于你來說,倒也是。”
這之後,韶昔沒再說話,冉星夙也保持了安靜。
巴特勒博士臨時舉辦的這場茶話會,邀請的人不多,但都是國內圈裏能叫得上名的。
韶昔年紀輕,又沒有過剩的表達欲,并不會成為茶話會的中心人物。
她來是看标本的,大部分時候安安靜靜地等着,小部分時候附和兩句贊嘆,交流兩個問題,其他的,都交給了眼睛。
那些珍貴的植物,珍貴的歷史,被風幹的生命和時光,是值得她一絲一毫地刻進腦海裏的。
她目的單純,看得仔細,哪怕離開時實在戀戀不舍,也是完全不虛此行的。
所以等出了門見到一直等在外面的冉星夙時,生出了一些感激。
态度便也好了許多,韶昔走過去問她:“一直都在這裏嗎?”
“嗯,看看書。”冉星夙扔了手上的雜志,道,“我送你回去。”
“好。”韶昔跟在她身邊,靜默了會,還是道,“今天的機會很難得,謝謝。”
“不用謝。”冉星夙望向她,眼裏的光芒又閃閃爍爍地亮起來,“就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
韶昔打斷了她的話:“這種機會,不可能常有的。”
依舊拒絕得果斷。
冉星夙又一次戴上了墨鏡,回去的車上放了音樂,緩解兩人之間沉默的尴尬。
車開到公寓樓前,小靈從屋子裏跑了出來,連聲叫着:“哇哇哇……”
韶昔關上車門,問她:“哇什麽呢?”
“這車,”小靈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也太漂亮了吧,我就只在電視裏看到過,這個篷可以收起來吧,哦,天吶……”
“是。”冉星夙從駕駛位下來,笑着對她道,“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跟姐姐去兜兜風?”
“啊……”小靈用近乎失智的眼神盯向冉星夙,“這哪裏來的神仙姐姐。”
韶昔退後一步看着,冉星夙被這麽誇,這會是真開心,墨鏡摘了擒在手指裏,搭着車門,笑得風流又潇灑。
“跟你們韶老師跑來的神仙姐姐。”
“果然神仙認識的都是神仙。”小靈可會說話。
“這妹妹我喜歡。”冉星夙走過來,擡手搭上了小靈的肩膀,“韶老師,你不介紹一下嗎?”
“我叫陳靈。”小靈非常地自動,“是我們韶老師帶的研究生,主修植物生态。”
“韶老師?”冉星夙沒打算這麽自動,直直地盯着韶昔。
韶昔笑了笑,道:“這位叫冉星夙,我那天去相親的冉先生的姐姐。”
“啊……”小靈愣住。
冉星夙臉上的笑容僵持一秒,消失了。
“我還要收拾一下東西,先進去了。”韶昔擡了擡手,轉身往公寓走。
冉星夙開了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韶昔聽見的程度:“靈兒妹妹啊,姐姐可以加你個微信號嗎?沒事約你去兜風那種。”
“可……可以啊。”小靈也就猶豫了半秒鐘。
韶昔皺了皺眉:“再不走,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