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市區距離韶昔暫住的山，隔得并不是很遠。
兩人回到臨時研究所那幾間小屋時，夕陽正挂在山間，紅彤彤一片。
小靈眺望着晚霞，道：“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呢。”
“四號田該打藥了，”韶昔對她握握拳，“加油。”
小靈愣了愣：“韶老師，我一個人去嗎？”
“嗯咯。”韶昔回答得十分溫柔。
小靈嘴角耷拉下來，她知道，韶老師生氣了。
在連大生科院從本科讀到研究生，韶昔是學生公認的好脾氣教授，不僅脾氣好，心地也特別善良，考試前會給劃劃重點那種。
所以考研選擇方向時，小靈壓根沒猶豫，報考了韶老師的植物生态，在衆多競争者中脫穎而出，成功收獲一枚人人羨慕的好導師。
兩年後，這位導師帶着她住在了山上，帶着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田澆花，看書讀報，過得平靜又幸福……前提是韶老師沒生氣。
韶老師一旦生氣，反倒不罵她不說她，甚至都不冷暴力對她，沒事人一樣。
但交作業的時間一定會莫名提前了，月考的難度一定會突然加深了，報告字數有要求了，田裏又該打藥了。
小靈這幾天的興奮勁都冷卻了下來，喪唧唧地進了屋，乖巧地跟在韶老師身後打掃房間。
“掃帚揚那麽高，是打算晚飯吃土嗎？”韶昔正在擦桌子，回頭看她。
“哦。”小靈縮小了幅度，可憐兮兮的，“老師我錯了。”
“有必要嗎？”韶昔把抹布扔進水盆裏，“打個藥而已，非得讓我陪着啊。”
小靈用力抽了抽鼻子，讓自己的眼睛有可能看起來水汪汪的：“老師，那可以不收集蟲子标本嗎？”
“你說呢？”韶昔偏腦袋看着她。
“不可以。”小靈癟着嘴，“我們要通過觀察敵人來随時改進消滅它們的武器。”
“回答得非常正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韶昔給她比個大拇指，“滿分。”
“謝，謝謝。”小靈鼻子皺得像哈巴狗。
“春天結束，夏天就要到了，正是昆蟲們□□完破繭成蝶的季節。”韶昔笑得一臉向往，“田裏肯定很熱鬧，多帶兩個瓶子，裝滿了再回來。”
“啊……”小靈這次是真的快哭了。
韶昔走過去，擡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加油，小姑娘總得長大，獨當一面。不能讓老師七老八十了，還得在田裏捉蟲吧。”
小靈心說我幹過這一年，考不考博還不一定呢，就算考了您的博，最多再陪您三四年。哪能到七老八十啊。
說起七老八十，還得說到韶老師的個人問題上去，說到個人問題，這次相親小靈也算是大開眼界，說到大開眼界……
小靈扔了掃帚，抓過手機給冉星夙發消息：
-神仙姐姐，您弟弟可真是得罪我們韶老師了，現在我正在替他承受韶老師的雷霆之怒呢！
一閃一閃亮晶晶：
-轉賬999，替罪羊費。
-說說，怎麽個怒法？
小靈今天論文寫完了嗎：
-知道姐姐你不差錢，所以錢我就不收了，你欠我份情義吧。
一閃一閃亮晶晶：
-邏輯一百分，真會做生意，前途無量，商界鬼才。
小靈今天論文寫完了嗎：
-嘿嘿嘿，我跟你說啊，我們為了搞研究，會種田，那種了這個田呢，就得澆水施肥挖土打藥，說起這個打藥啊，那可不簡單，我們老師配的那個殺蟲劑啊，一噴上去，甭管你是螟虱螨瓢，唰唰地往下掉啊，咯叽咯叽，嘎吱嘎吱……
一閃一閃亮晶晶：
-妹妹，姐姐挺密恐的。
小靈今天論文寫完了嗎：
-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蟲山蟲海……
還有什麽比跟人分享自己的痛苦，更快樂的事情呢？
在其後的打藥捉蟲日子裏，小靈一邊自己渾身起着雞皮疙瘩，一邊語文水平極好地給冉星夙發消息。
當然，少不了拍個照，錄個視頻，形容完再讓姐姐親身感受一下，畢竟她的套餐是無限流量包，願意聽她這麽唠唠叨叨說這些無聊事情的，目前大概可能或許……也就冉星夙一個。
這個姐姐有着神仙的顏，有着神仙的錢，卻一點都不虛僞做作，真誠接地氣到讓小靈肆無忌憚。
女人最了解女人，小靈感受得到冉星夙是真的不煩她，于是說起來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要不是怕手機沒電，小靈恨不得直播給她看。
按道理來說，不該這麽打擾別人的。
但冉星夙在最開始就把自己的目的說得很明确——失敗的相親宴讓她很愧疚，她想接近韶老師，以便真誠地給出适當的補償。
小靈自認為腦瓜子在這些情情愛愛的八卦事件上反應特別靈敏，于是深信不疑地進行了發散解讀——其實神仙姐姐的弟弟是喜歡韶老師的，但兩人産生了些誤會，所以派神仙姐姐來調和矛盾，曲線救國。
所以，她現在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韶老師的幸福着想嘛。
但顯然，韶老師誤會了。
一個平凡的午後，小靈吃着後院摘的特甜番茄坐上了飯桌，韶昔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老師我跟了你三年你都不知道我多大嗎？”小靈恨恨地咬了一口，汁水四濺。
韶昔瞄她一眼：“你吃的是我的變異株。”
小靈咀嚼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盯着手裏只剩下半個的番茄吓得渾身都快抖起來：“老師我不知道啊沒聽說你在培育……”
“開玩笑呢。”韶昔笑着夾了筷子菜。
小靈緩了好一會兒，哇地一聲，帶着哭腔：“一點都不好笑，韶老師你吓死我了，你最近怎麽老這樣啊，幾萬十幾萬分之一的概率要被我吃了，我死都不足以謝罪啊……”
“不至于不至于。”韶昔笑得筷子都捉不住了，起身過來站在小靈身旁給她撫着背，“什麽都沒你命重要啊。”
“嗯。”小靈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東西，“真不是啊？”
“真不是，放心吃。”韶昔道，“我逗你玩呢，你最近心不在焉的。”
“我沒有！”小靈立馬反駁。
“以前手機一天充一次電，現在一天充三次。”韶昔擡擡下巴，方向正是一旁桌上插着充電器的手機。
“手機……不太好用……”
“談戀愛了吧。”韶昔打斷了她的話，“我又不是不讓你談，你這個年齡，思春很正常。”
“老師你的用詞……”
“下趟山吧。”韶昔道，“學院的報告會，你去應付一下。”
“啊？”小靈愣住了，“我怎麽行呢！”
“順便解一下你的相思之苦。”韶昔回到位子上繼續吃飯，安排得很順暢，“今年我沒帶課，但有班導任務，哪個班來着……反正你去看看學弟學妹，開個班會，組織個郊游什麽的，聆聽一下他們的青春煩惱。”
“老師，您不能……”
“還有，對了，千萬不要忘記。”韶昔的筷子屁股敲在桌子上，以示重點，“去你們院長辦公室，提醒他，采集隊加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韶昔。”
“您真去啊？”小靈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聽說超辛苦的。”
“有多苦就有多有趣，幹了這麽久了，還不知道嗎？”
“那帶我呗。”
“做夢。”
韶老師在大家心目中是個溫柔和善的好老師，這和她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行為模式并不沖突。
第二天一早，韶老師替小靈打包好了行李，叫好了車。
小靈只能揮揮手告別，等看不見人了，迅速給冉星夙發消息：
-神仙姐姐，我要還俗兩天！
一閃一閃亮晶晶：
-實時位置。
于是，小靈十分拉風地坐着超跑進了連大校門。
天氣愈發熱，冉星夙就愈發顯得火辣。
兩人從停車場往公寓樓步行的這一段，無數人回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搞得小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挽住了冉星夙的胳膊：“姐姐，你說我當綠葉，怎麽當得這麽得得意洋洋呢。”
“狐假虎威。”冉星夙側頭對她笑，長而翹的睫毛在樹影下像翩跹的蝴蝶。
“哈哈哈哈哪裏是威風，是你太好看了。”
“我挺納悶的。”冉星夙皺皺眉頭，“你們學校美女也不少啊，大家整天這麽歪着腦袋看，看得過來嗎？”
“愛美之心人皆有，再說了，你哪裏是一般的美女啊。”
“你們韶老師也不是一般的美女，她是不是就因為在學校裏老被大家看，所以躲到山裏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靈笑得腰都彎了，“那你得問我們韶老師。但說實話，韶老師雖然也特別美，但跟你比還是差一些的。”
“你不想畢業了嗎？”冉星夙道。
“出賣我對姐姐沒好處。”小靈很自信，“而且我們韶老師不是那種膚淺的人，她對外表并不在意。”
“是嗎？”冉星夙若有所思，“怪不得……”
“怪不得她沒第一時間看上您弟弟。”小靈搶答。
“對。”冉星夙笑了笑。
韶昔的教師公寓鑰匙，小靈常年帶在身上。
下山替老師辦事，學生宿舍條件畢竟有限，韶昔很堅持讓小靈住在自己家裏，舒服一些。
小靈帶着冉星夙進了屋子，非常有禮貌地第一時間給客人燒水沏茶。
冉星夙終于進了這房間，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觀察客廳。
非常簡單，最多的就是書，到處都是書，扔得還……挺亂的。
她從屁股後面抽出來一本，發現并不是什麽植物學相關書籍。一本小說，冉星夙翻了兩頁，挺意識流的，看不懂在說什麽。
高雅。
冉星夙濾鏡極厚地在心底打上這兩個字。
小靈從廚房出來，準備拿一次性水杯。
冉星夙道：“不用，上次我來，用的是個胖乎乎的玻璃杯。”
“诶？”小靈拉開一旁的儲物櫃，“這個？”
冉星夙走過去，一眼瞄見上面還印着自己口紅印的水杯。
杯子裏的水倒是沒了。
“你們韶老師，平時是不是很讨厭洗碗洗杯子？”冉星夙将這玻璃杯在手裏轉動，來回琢磨。
“還行吧，我有時候吃太撐說等一會再洗，老師就會去洗。”小靈突然有些感動，“我們韶老師真好。”
“是好。”冉星夙将杯子舉起，對着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玻璃折射的光芒映在她的眸子裏，“我跟你嚴重申明個事。”
“你說。”小靈看着她。
冉星夙笑着道：“你們韶老師啊，長得比我好看多了，我本人認證，我跟她差得真不是一星半點。我可俗死了，她才是天上的仙女兒……”
冉星夙頓了頓，長長嘆出一口氣：“見一眼就忘不了，忘不了就一日三秋，但凡看見點相關的東西，都得想起她，那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