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裙子的設計并不是特別出挑,卻勝在簡約大氣,清淺淡雅的顏色讓她眼前瞬間一亮。又細致地端詳了一陣,陶安回身對金豫說:“就這件兒了吧。”

看着那條裙子,金豫的表情卻變了變,看了眼禮服的标簽,眸光頓時沉了。冷冷的眼風輕掃過站在旁邊臉色煞白的女孩,他低聲向陶安道歉:“對不起,葉太,是我們的失誤。這件禮服已經有客人預定了,工作人員一時沒注意拿來了,真的抱歉。”

陶安倒是不介意,對他微微颔首,“沒事。”

最後微漾幫着陶安一起挑了件煙青色的真絲紗綢長裙,只露出白皙的後背,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細玲珑的曲線,腰際以下綴着細小的水鑽,簡單而精致。

微漾為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長發,将一縷發絲勾到耳後,眼底閃過一抹驚豔,“真好看。”

“就你嘴甜。”陶安點點她的鼻子。

金豫道:“葉太謙虛了,這件Jesus del Pozo很适合您。”說這話時,他眉梢仍是攏着的,看來還是在為剛才的插曲而感到抱歉。

微漾走到金豫旁邊,兩人在一塊站着,顯得她格外嬌小。陶安看着他們那相似的金發,便覺得有趣。微漾輕拍了拍金豫的肩膀,“行啦,陶安姐氣量大。你再這樣下去,反而是她要覺得不好意思啦!”

金豫朝她看來,陶安笑着點頭。

有人敲門進來,“金先生,七號房的客人讓您過去一趟。”

金豫對陶安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他這人,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真累。”等金豫的身影消失在門邊,葉微漾在沙發上坐下,說。

陶安本立在鏡前整理裙上的褶子,聽她這麽說,不禁轉身向着她的方向,說:“那你還喜歡他?”

“……陶安姐!”微漾臉驟然紅了。

陶安眨了眨眼,說:“好了,我不告訴別人,嗯?”

微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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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的院子裏,老太太正坐在一棵樹下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一臺老式收音機。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細細碎碎地灑落下來,老太太微眯着眼,随着那咿咿呀呀的曲調,輕輕搖晃着頭,悠然閑适。

“婆婆,我們走啦。”微漾走過去同她道別。

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旋即又彎成了一道細細的縫兒:“下回再來這兒,提前跟婆婆講一聲,婆婆給你做好吃的。”

微漾笑開,“謝謝婆婆。”

陶安站在原地,并未過去。微漾說過,這老太太是金豫小時候的奶媽。金豫生母走得早,由老太太一手帶大,感情極為深厚。

陽光有點刺着眼睛了,陶安眯起眼。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伴随着一陣說笑聲。下一刻,後背被人倏地一撞。陶安立時往前趔趄了幾步,才穩住身形,便有人跑過來扶她,一疊聲兒地道歉。

陶安擡起頭,是一個極漂亮的女子。

不知為何,那女子看見她,反而怔了一怔。

手臂仍被對方捉着,她輕輕抽出來,微笑:“沒事兒。”

女子見她如此,過了一會,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表情仍是不大自然的。身後她的女伴追上來,嘴裏說着:“Chris,Chris!沒事吧?”

Chris猛地抓住女伴的手,看向陶安,歉然道:“真的,不好意思了。”

她說得極輕,落在陶安耳裏,不知怎的,卻有些怪異。但她仔細看過面前女子的臉,确實是不認識的。

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胡思亂想了吧。陶安想。

***

黑絲絨般的夜空中,星子寥落,層層交疊的雲遮住了淡淡的弦月。一望無際的深色裏,遠方的山巒重疊起伏。晚風溫柔地拂過樹梢,樹林裏頃刻響起一片沙沙聲,更襯托出周遭的寧谧。

處于半山腰的別墅,此刻卻燈火如晝,香衣鬓影穿梭其間。別墅前寬闊的場地上,不斷有衣着精致美麗的男女從車上下來,在接待的指引下走進別墅。

這是一個私人酒會,來者都是各界名流。保密性極高,入場必須出示請帖,故現場并未出現任何媒體。

陶安立在巨大的落地窗旁,伸手撫上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夜裏的風吹過來,仍帶着一股冷意,她開始懊悔自己沒有将放在車裏的外套一起帶來。裘羅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唇微微牽起,下一刻,便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

陶安止住他的動作,“謝謝。”

她婉拒,裘羅也不再堅持,卻沒有重新穿回身上,只是将衣服放在臂彎裏。身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在人群中穿梭,裘羅拿了兩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遞給陶安。

陶安接下,偶爾抿一口。

她已許久沒有出席這類社交活動,一時有些不習慣如此直面而來的熱鬧喧嘩。空氣中充斥着各種脂粉香氣,混雜了酒氣,讓人暈眩。只有窗邊的這縷風,能讓她稍微沉靜下來。陸續有人過來和裘羅打招呼,大多是一些在業內頗有名氣的出版商。看見陶安,各個人眼裏都閃過一絲複雜。

“他們都以為,你已經被我簽下了。”陶安揚了揚唇。

裘羅低聲笑了笑,不置可否,火紅的發絲被細風吹起幾縷。陶安偏過頭,眸光在他臉上劃過,帶着一抹淺淺的探究與好奇。

深邃而立體的臉廓,五官如同刀刻一般堅毅,皮膚并不白淨,卻出奇地襯那頭仿佛燃燒着的紅發,琥珀色的眸子正望着不遠處……那樣純粹漂亮的顏色,讓她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個人……陶安驟然握拳,狠狠地。指甲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細密鑽心的痛,引起心房的震顫……

突然,那雙令她出神的眼睛一轉,陶安甚至可以從那裏面看見自己蒼白茫然的臉。

“April,”他忽然笑得優雅,在她耳邊低聲道:“別這麽看着我。”

陶安微微一僵,僅一瞬間,眼裏已恢複清明。她坦然笑開,大大方方地說:“抱歉,一時失态。”

裘羅摸了摸下巴,嘆道:“我也常會看着自己的臉出神。嗯……确實長得不錯。”

“……”陶安扯了扯唇角,并未回應他的玩笑。只是心裏很清楚,對方主動幫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她輕呼出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虛虛地握成拳。她突然覺得這裏悶得很,悶得她心裏發慌。那縷風似乎也不見了,一股煩躁驟然升起。

恰巧不遠處有人正在叫裘羅,裘羅對她點了點頭,啓步離開了。陶安放松下來,将手裏早已空了的香槟杯放在一旁的桌上,稍稍提起略長了點兒的裙子,穿過賓客,尋着僻靜處走去。

穿過一條長廊,便能看到外面的景致。她不由加快了腳步,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寂靜無聲。長廊盡頭是個拐角,她走得急了些,迎面撞上了同樣過來的一人。

“哎!”

陶安忙伸手扶住面前的婦人,連聲道:“對不起,您沒事吧……”

聽見她的聲音,衣着華貴的婦人似乎渾身一僵。下一刻,緩緩擡起頭盯住她的臉,眸裏已是一片血紅。

陶安的心跳幾乎停了。

搭在婦人胳膊上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驀地松開手,蒼白的唇微微顫動着。搖晃着身體倒退了兩步,在婦人出聲前,猛然朝門口奔去。

姿态全失,落荒而逃。

……

她大口喘着氣,手心裏一片濡濕。

來到後院,冰冷的空氣瞬間湧入胸腔,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暗色裏,美麗的眼睛紅得吓人。好久以後,她緩過勁來。整個人虛脫般靠牆站着,寒意從後背蔓延,漸漸滲入心髒。

她緊緊閉上眼,輕顫着的長睫遮住了那片将落的水光。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耳邊傳來說話的聲音,她才打開眼睛。

陶安下意識地循着聲源望去。入目的是後院中那藤蔓綠蘿纏繞的涼棚,細細碎碎的光影裏,有兩道晃動的身影。她剛剛一直站在院子黑暗的角落裏,并未引起二人的注意。

此處極為寂靜,說話的人雖刻意壓低了聲線,落入陶安耳內,卻仍是清晰的。

她雖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興趣,可若是現在離開,必會讓人發現……豈不是尴尬?陶安輕輕蹙起眉,不管了,到時道個歉就是了。她現在只想離開這裏……和裘羅說聲抱歉就回家……

是的,回家!

她要立刻就回家……

可才走出兩步,手臂便教人捉住了。她吓了一跳,喉間那聲低呼還未逸出口,鼻子及以下的半張臉就被一只手整個兒捂住了。

陶安立時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高大的陌生男人對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別出聲。

見她點頭,他才放下手,眼睛望向那團黑暗。

陶安緊緊抿唇,不得不同他一塊站着……聽牆角。

“……你很久沒有來,我很想你。我費了好大的勁兒弄到了請帖,巴巴地跟來了……你怎麽不說話?你不高興我這麽做嗎?好吧,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氣的……可我能怎麽辦……”是女子細柔的聲音,輕輕的,帶了點兒埋怨,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

令人窒息的暗色裏,回應她的只有從遠方傳來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陶安的腳都微微發麻,才有一道低沉的聲音在空氣中緩緩響起。

“Chris,回去吧。”

這抹嗓音……陶安微怔了會兒,然後牽起唇角。嗯,葉緒燃。Chris……噢,是在金豫店裏見到的那位……她慢慢想着,腦海中浮現一張俏麗的臉。

“……”

有衣料摩挲的聲音,緊接着,傳來女子輕輕的啜泣聲。

她凝神看去,夜色濃厚,只能瞧見一抹淺色。緊挨着的,是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颀長身影……

……

見二人離開,身後的男人輕笑出聲:“論風流,誰比得上這葉家的少爺,只是不知道他家裏那位太太……”

看來對方并不認識她,否則必不會當着她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陶安扯了扯嘴角,還是忍不住看了眼那一前一後走遠的背影。烏黑的眸子如一汪深潭,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葉緒燃在離開時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輕輕瞥了一眼。

浮雲緩緩流動着,悄悄掩住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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