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陶安站在大門前,細蔥般的指才摁了兩個鍵,門便從裏面打開了。張阿姨溫和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就知道是你回來了,早聽見聲兒了……”
在看見陶安的瞬間,她臉色倏地一變,“哎呦”一聲叫了出來,“怎麽也不披件外套!看看這臉凍的,發青了都!快進來快進來,晚上外頭冷得很!”
進了門,張阿姨拉着她往樓梯處走去,陶安反手握住她的手,感激地笑了笑,“阿姨,我沒事兒。”
“怎麽沒事兒?”張阿姨不贊同地望着她,“趕快去洗個澡來,阿姨正煲湯呢,一會下來喝了,好暖暖身子。”
看着張阿姨眼裏的擔憂,陶安心底湧起一陣暖意,身上似乎也沒剛才那麽冷了。她點點頭,往樓上走去。
浴室的燈明晃晃的,隔着團團氤氲的熱氣,朦胧而明亮。被溫熱的水包圍着,僵冷了一晚的身體逐漸回暖。陶安倦懶地靠着池壁,輕輕呼出一口氣,濕透的長發軟軟地垂在肩上。
她阖上眼睛,混沌而緊繃的大腦終于在這片刻的安寧和溫暖中完全放松了下來。
胸口的悶窒卻久久未散。
……
陶安裹着浴袍下樓,未完全吹幹的長發散在腦後,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着。她的頭發很長,很多,又黑又亮。空氣中蔓延着香氣,鑽入鼻腔,勾起胃裏的饞蟲。她不由得舔了舔唇角,腳步也輕快起來。
張阿姨正往小盅裏舀湯,聽見她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過身朝她招了招手。
陶安的心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柔軟安寧。
驀地,一個挺拔的身影從左側的起居室過來,輕輕地落入她眼裏,泛起一陣漣漪。
“阿姨又做了什麽好東西?怪香的。”葉緒燃在桌旁坐下。
陶安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他回來了?她還以為……
她胡亂想着,正好對上葉緒燃看過來的眼神。陶安微微一嘆,也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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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阿姨笑眯眯地将兩個小盅放在他們面前,“參雞湯。”
湯汁晶瑩,散發着濃郁的香氣,盛在瓷白的盅裏,其中綴以枸杞、紅棗等,簡單又漂亮。
喝下一碗,整個人都熱了。
陶安舔了舔唇角,“阿姨,真的很好喝。”
張阿姨收拾完便上樓休息了,走前還不忘囑咐他們早點睡。陶安答了聲好。葉緒燃懶洋洋地陷在寬大的沙發裏,找了本書來看,眼睛半眯着,也不知看沒看進去。
陶安站在過道上猶豫了會兒,還是準備先上樓。
“喝點酒吧。”他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她訝然,他已丢了書從沙發上起來,一言不發地往酒窖走去。陶安盯了他瘦削挺拔的背影半晌,咬了咬唇,轉身從酒櫃裏拿了兩個高腳杯出來。
酒紅的液體在暗淡的壁燈燈光下散發着淺淺的光,甘醇的果香混着酒香在空氣中緩緩流動,熏人欲醉。陶安深陷在軟和的沙發裏,暖意包裹着全身,她眯起眼,第一次覺得和葉緒燃喝酒的感覺還不賴。
葉緒燃抽出一張影碟,朝她晃了晃。
“不……還是前面那個吧。”陶安閉上眼,腦袋沉沉的,像要被拉入旋渦裏,卻格外舒服。有輕微的電流聲,投影儀開始運轉,正前方雪白的牆上出現黑白的畫面。
葉緒燃回身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坐下。
電影片頭的樂曲令陶安精神一振,眼睛也完全睜開了。
“陶安。”
“嗯……”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卻不說什麽,她也沒有追問。
他們大概都醉了,不然哪能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看電影呢……陶安唇角輕輕勾起。
這個細微的、格外柔軟的笑容正好映在葉緒燃望過來的眼底,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緊了緊。
光影缱绻交錯,她漆黑的眸亮晶晶的,粉色的唇上沾了酒液。一舉一動,都帶上了一種無言的誘惑。
葉緒燃閉了閉眼,腦海中忽的跳出晚上的記憶。
酒會結束以後,Chris又偷偷過來找他,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呼吸深深淺淺的,步伐淩亂。
他揉了揉眉心,還是讓她上了車。
本不欲再與她說些什麽。
卻在看到她的眼睛時改變了主意。
那時Chris的眼底蓄着一層薄薄的水光,一段時間不見,她的臉削尖了不少,柔弱地看着你的時候,像一只受傷的寵物。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示弱,懂得讨好。
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允許她擅自幹涉他的生活。
Chris,還沒有那個資格。
她似是被他的臉色吓住,一張小臉煞白,半晌後,才顫着聲問:“就這一次,你能原諒我嗎……那些是經紀人做的,說為了增加我的曝光率,我保證他沒有拍到其他的……”
說着,她細白的手便擡了起來,卻遲遲不敢撫上他寬大修長的手。
車廂裏安靜得近乎死寂。
他喝了酒,阮南在前面開車。
葉緒燃的拇指微微摩挲了一下,這是他的小動作。
Chris的肩膀輕輕抖動着。
她在哭。
他忽然覺得煩躁,心裏似有把火在燒。
卻突然不着邊際地想,陶安是不是早看到了那則新聞。那個拙劣得可笑的把戲。
但她大概是不在乎的。
除了那個雜志社,這些年,也沒見她對什麽東西真的上過心。包括他這個丈夫。
可憑什麽?!他們是夫妻,不是嗎?
擱在長腿上的手,緩緩收緊了,直至骨節青白。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冷冷吐出幾個字。
“Chris,記住你是誰。”
Chris的聲音一下子收住了,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葉緒燃皺緊眉。
說完那句話後,心底燃着的那團火,似乎愈來愈旺,狠狠的灼燒着他的心髒。
他急迫地想聽到那個答案。讓她給他潑一盆冰水,來消解那份灼熱。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說要和她喝酒。在酒窖裏來來回回,最終挑了一瓶她或許會喜歡的紅酒。
……
可現在,陶安就在他眼前。那樣慵懶舒适地躺在沙發上,帶着少見的真誠的笑容。
他忽然就什麽都不想問,不想說了。
就這樣吧。他淡淡想。
“葉緒燃。”她卻忽然叫他的名字,聲音格外沙啞,烏眸半眯着,已有幾分醉意,“安瀾的禮物……我們送她一些孩子穿的衣服,你說好嗎?”
他有片刻的愣怔,倒沒想到她還在想着這些。
“随你吧。”他說。
陶安的眉皺了起來,說:“不能随我……我才不去外面随便買點什麽呢。我們可以去找金豫……咱們的禮服不還是他設計的嘛……”
她喃喃地說,手裏握着的高腳杯歪歪斜斜,裏面的酒液眼看着就要溢出來。葉緒燃忙将酒杯拿走,她卻猛地捉住他的手指。
她的手柔膩溫暖,緊緊纏在他的指上。葉緒燃的眸漸漸深了。
“我好累啊,葉緒燃……”
她低聲說,聲音極輕。茫然而柔軟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葉緒燃喉結微動。
“安安……”
玻璃的高腳杯落在厚而軟的地毯上,輕輕的悶響,酒液滲進地毯裏,空氣中飄散着醉人的酒香。
陶安乖乖地窩在沙發裏,手被他牢牢反握着。
他輕輕重重地吻着她,額頭,鼻子,臉側,以及紅潤的唇。他的氣息充斥着她的感官,陶安被他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輕輕嗚咽一聲,扣在他掌心的手指也掙紮起來。
他卻不準她臨陣脫逃,強壯的臂将她攬着,狠狠壓進沙發裏。
電影仍在繼續,主人公蘊着笑意的對白回響在房間裏。
“葉緒燃……不……”
陶安微弱的聲音被電影的對白聲完全遮蓋住了,她勉力保持着最後一點清醒,雙腿軟綿綿地踢在他的腿上。于他來說,撓癢癢似的。
“安安……”
他的聲音很低,極有磁性。身上的浴袍被揭開,突來的涼意另陶安渾身一顫,意識更加清醒,手腳也掙紮得愈發厲害。
“不要……葉緒燃!……”
他終于停下來。
重重喘着氣,凝在她臉上的寶石般的眸子又黑又深,帶着□□,看得她心忍不住發抖。
他整個人都在她身上,陶安憋紅了臉,咳了幾聲。
葉緒燃就那樣看着她,彼此呼吸可聞。不知過了多久,他倏地揚唇,下一刻,壓在她身上的重量驟然消失。
她坐起來,攏着領口,靜靜地看着他走到門口。
光影将他高瘦的身體切割成好幾塊,他微側了側頭,“早點睡。”然後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酒香似乎随着他的離開散去不少,影片正放到□□處,主人公緊緊相擁着,煽情的樂曲響徹整個房間。陶安四肢酸軟乏力,一手撐着因醉酒而眩暈的腦袋,重重地閉上眼。
心裏一片荒涼。
……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延綿的遠山在朦胧中顯出輪廓,層疊的雲中隐隐透出幾縷日光。
寬大的落地鏡前立着一個纖細窈窕的黑裙女子。
陶安有點兒出神地望着鏡中的自己,彎彎的兩道眉輕蹙着,面色蒼白,眼底的青黑愈發明顯。
“臉色太差了啊……”她低喃,細白的手指捋了捋額角的碎發。
才走出卧室,便看見葉緒燃從對面的房間出來。兩人的目光有短暫的接觸,旋即都默契地轉開了視線。
陶安輕咳了聲,先他一步走下樓。耳邊随之響起他的腳步聲,很輕,不知怎的,和她的似乎漸漸合到了一塊兒。
她有點不自在地加快了下樓的速度。
空氣裏漂浮着食物的香味,餐桌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葉緒燃照常看他的早報,陶安則悶着頭喝粥。
直至碗見了底,陶安才放下勺子。擡起頭,對面的座位已空了。
張阿姨過來收拾碗筷,低聲說着“少爺怎麽才吃了這麽點兒”。這話落入陶安耳裏,她抿了抿唇,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來。
眼前似乎閃過那對寒星似的,較之以往更冷淡幾分的眸子。
還是……生氣了吧。她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