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蒂羅薩酒店 (7)
今天在前臺值班的是一個叫丹尼的男生,他告訴楚央經理今天恰好下班早,晚上七點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楚央撲了個空,只得明天再和她提辭職的事,轉頭看到坐在一旁沙發上百無聊賴玩手機的林奇,心裏驀然升起那麽點不好意思的歉意。
雖然知道自己那什麽莫名其妙的觀測能力忽然變得這麽敏感多半是那個男人用某種古怪的方法無意中造成的,但他還是感覺好像自己麻煩了別人很久。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好意,若是別人對他好,他心中便總是有些惶惶然。他于是走過去,有些躊躇着說,“經理已經走了,我打算明天再跟他說。今天多謝你了。”
林奇揚臉對他一笑,“哦,那也行。”
楚央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說,“你今天幫我,我不知該如何謝你。”
“謝我還不簡單,請我喝酒吧。”林奇将手機收到口袋裏,顯然已經結束了直播了,從容站起身來。
楚央啊了一聲,看了看時間,現在才晚上九點,酒吧裏正是熱鬧的時候,尤其是周末還有樂隊駐唱。他雖然在這兒工作快一年了,但是進去的次數并不多,主要是酒太貴了,還不如開車到小鎮裏的酒店去買。
但既然對方要求了,他也不好拒絕。
酒吧裏燈光昏暗得恰到好處,光影迷離中一桌桌衣着光鮮的男女或輕聲細語,或大聲談笑。穿着黑色緊身裙的服務生們托着色彩缤紛的雞尾酒在桌椅間穿梭來去,最前方燈光聚集處,有樂隊正在表演。身穿一襲暗紅色複古魚尾裙的女主唱低聲吟哦,沙啞而迷醉的慵懶嗓音有着貓一般的優雅。伴奏的有一架鋼琴,一架大提琴,還有一個薩克斯,古典與流行結合的奇異風格,似乎還帶點爵士的味道,出乎意料不錯的樂隊。
楚央領着林奇坐到吧臺邊上,英俊的調酒師對他們露出迷人的笑容,“喝點什麽?”
“一瓶Corona。”
“拜托,我們今天九死一生,你就點瓶啤酒?”林奇沖他拜拜手指,然後對調酒師笑道,“兩杯蔓越莓伏特加。Double shot。”
“喂!”楚央不滿道,“我明天還要工作!”
“所以我有給你加蔓越莓汁啊。”林奇再次露出他那招牌似的無辜表情,氣的人牙癢癢。
酒很快上來,深紅的顏色,在燈影折射中彌漫着媚人的流光。楚央雖然剛才還在拒絕,但也很豪邁地咕嚕咕嚕喝下幾大口,感覺到胃裏一股熱意緩緩蒸騰起來。他舒服地輕嘆一聲,這才覺得一直緊緊繃着的身體稍稍放松了。
他平日裏總是繃着神情,如今在伏特加的浸潤下,臉頰漸漸透出一絲紅色,那種有些無趣木讷的內斂之感也跟着融化了不少。一杯過後,兩人又各自點了一杯不加果汁只加冰塊的伏特加,之後又各自續了一杯馬丁尼。這個時候的林奇也目光迷離,原本就白淨的皮膚更是微微透紅,如果說平時是王子一般的俊美優雅,此時就簡直是引人犯罪的誘惑了。
而楚央也變得開朗了不少,臉頰一片緋紅,眼睛卻愈發靈動,話也多了起來,甚至會主動講笑話了。兩個人聊得意外合拍,在吧臺上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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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有幾個美女還有兩個帥哥試圖與林奇搭讪,但是林奇卻一伸手摟住了楚央,笑着說,“不好意思啊我已經有伴了。”而楚央竟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也不知聊了多久,臺上已經連續唱了好幾首的女主唱和她的樂隊成員已經在中場休息了。此時林奇用手托着腦袋歪着頭看着楚央問道,“你剛才說你以前是在UBC讀電腦的?那你怎麽會跑來這麽偏遠的地方當客房服務生啊?”
楚央斜眼瞥着他,醉醺醺地說,“客房服務生怎麽了?你看不起我們?”
“當然沒有那種意思,不過UBC這種名校電腦系畢業的,要找到一份高薪工作輕而易舉吧?”
楚央沉默了一會兒,一仰頭把被子裏剩下的酒液喝幹淨,放杯子的動作稍稍重了些,“首先我沒畢業,中途辍學了。而且本來電腦也不是我最喜歡的,不過是我爺爺希望我讀。”
“那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啊……”楚央擡起頭,看向舞臺上那些被放在原處的樂器。大概是真的喝得有些多了,他有些步伐不穩地站起來,目光似有些恍惚,搖搖晃晃走向舞臺。
林奇站起來,看着楚央在一些客人驚異的表情中走到臺上,伸手拿起了被放在架子上的大提琴。還不等有人來阻止他,他已經将大提琴靠在懷裏,左手指尖按在琴弦上,右手拿起琴弓在空中揚起一條漂亮的弧線,然後輕輕落在弦上。
下一秒,不可思議的音樂從琴弦上流轉,在琴箱裏低沉地共振,如委婉的幽香,在原本喧嚣的酒吧中幽幽暈染。大提琴的內斂和低沉絕妙地襯托出曲子中深深的寂寥和悲傷,宛如月之海中無人聽得懂他歌唱的孤獨座頭鯨,茫然無措地到處逡巡呼喚,卻得不到任何回音。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了說話,目光望向舞臺上那靜靜拉琴的男人。此時此刻的楚央與之前何其不同,他眼睛微微閉着,身體随着樂曲的起伏微微搖晃,微醺的燈光給他原本略略刻板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層渺茫,他仿佛成了樂曲的載體,仿佛不論周圍發生什麽,不論有多少目光,都與他全然無關。那不是任何一首林奇聽過的曲子,卻有着駭人的感染力,不過是短短一兩分鐘,那種曠遠的孤寂和絕望就已經一波波湧向每一個聽衆,所有的歡愉,所有的幸福,仿佛突然都變得蒼白,變得不堪一擊。那種靜默無聲的絕望,令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有幾個女子已經在低聲嗚咽,就連不少男人也默默流出了眼淚,還有幾個情況似乎不太妙的,竟露出幾分茫然絕望的表情。
林奇聽說過一首名叫黑色星期五的曲子,因為太過悲傷,有不少聽衆在聽完之後就自殺了,從此曲子被鎖在某個秘密地點,再也無人見過。有不少人都說這不過是謠言和炒作,但今天聽起來,不會這楚央拉得就是吧……
好在楚央只拉了兩分鐘,就戛然而止。他像是猛然驚醒一般,有些驚恐地站起身,略微慌亂地将大提琴放回原地。原本樂隊的成員都在舞臺下聽呆了,根本沒人責怪他擅自動他們的樂器,但楚央還是有些慌亂地道了歉,宛如逃命一般沖下舞臺。他心神不定,将酒錢放到桌上,連視線都沒有和林奇對視,只是用有些不穩的聲音說,“我先回去了。”也不等林奇說話,便轉身快步出了酒吧。
直到他離開,整個酒吧還是鴉雀無聲,那種深沉的絕望仍舊彌漫在幽暗的光線裏。林奇直覺那音樂不太對勁,便連忙追了出去。
楚央一路沖出了酒店大門,也不管自己連外套都沒有穿就跑進寒冷的雪地裏。深山之中除了酒店再也看不到別的燈光,寂夜裏只有淡淡雲煙中的月亮灑下深藍的光,反射在結冰的白色湖面上。冰冷刺骨的風如鋼錐一般刺入他被酒液麻痹的大腦,令他陡然驚醒,自虐一般地任由風吹透他的毛衣。他雙手扯住頭發,低聲罵着自己,“混蛋!混蛋!傻逼!”明明已經發誓不再碰大提琴了,才不過一年竟然就忍不住了嗎?!
“楚央!”林奇沖了出來,一把扯住他,“你想凍死你自己嗎?!快回去!”
楚央猛地甩開他的手,又似乎意識到對方也不過是為他好,何其無辜,于是低聲說,“我沒事,你不用管我了。”
“你怎麽了?”林奇此刻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語氣也小心翼翼。
“我沒事,我只是喝多了,需要醒醒酒。”
“醒醒酒也不用這麽暴力的方式吧?”林奇自己也已經被凍得發抖了,往手心呵了口氣,“快跟我回去,這可是加拿大,真的有可能會被凍死的!我可不想明天早上變冰雕啊!”
看林奇瑟瑟發抖的樣子,楚央心軟了。他沉默着點點頭,率先走回酒店。林奇一進門就沖去公共休息區的壁爐邊烤火,看來他相當怕冷,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連嘴唇都發白了。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戴着手套不肯摘下暖暖手。
楚央心中愈發愧疚起來,默默站在一旁道,“時間不早,我要回去了。晚安。”
“等等!”
楚央腳步一頓,回頭看林奇。
“你剛才拉得曲子叫什麽?”
楚央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是你寫的麽?”林奇認真地看着他。
“……我以前以為是,後來才知道不是……是它自己找到的我。”楚央似是而非地呢喃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再碰任何跟音樂有關的東西。”
說完,還不等林奇繼續追問,楚央便轉身走了。
林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一個至少是三級的觀測者,一直以來都沒有覺醒過觀測力,卻能拉出對人的情緒和思維有如此強勢的影響的曲子來。而且能力才剛剛覺醒,就被獵犬盯上了……
真的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