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蒂羅薩酒店 (13)
林奇暗暗思忖,可這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為什麽會影響到二十年之後的現實。而且從目前的發展來開,這個現實跟他們原本所在的現實,應該不是在一條線上,畢竟在他們那個現實中的二十年前也只有十幾個人失蹤而已,可是在這裏,光是在二樓被那兩個獵犬吃掉的恐怕就有二十幾人了。
楚央低聲道,“現在問這些也沒用,我們得趕緊去找他們兩個……拖得越久越危險……”
林奇點點頭,仔細想了想,把自己之前用來驅趕購物中心的怪物的項鏈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那個女人,“你暫時躲在這裏也好。如果你感覺門外有什麽邪惡的東西,就舉起這個。千萬不要發出聲音。”
把女人藏好後,卻聽丁零一聲,有電梯到了二樓,幾個年輕人穿着浴袍說說笑笑從電梯裏走出來。他們的笑鬧聲給這個異常的空間加入了不少正常的味道,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恐怖不曾存在過一樣。兩人趁勢進了電梯,按下四樓的按鈕。
電梯中短暫的安靜沉默,楚央忽然說了句,“剛才她提到的那個組織……跟你有沒有關系?”
林奇一臉無辜地望着他,“啊?為什麽這麽問?”
“她丈夫應該是想要進入別的現實偷一個女兒回來吧?結果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失敗了,沒有偷到女兒,反而被獵犬标記了。如果他們和你一樣知道這些什麽多元現實的東西,也知道獵犬,我當然會懷疑你是不是跟那個組織有什麽關系……”
“喂喂喂,我們還開着直播你,你別誣陷我啊!我可跟什麽邪教沒有關系!”林奇用一種受到了莫大冤屈和侮辱的誇張委屈表情,後退一步做心痛狀,“我還以為咱們倆交情已經挺深的了,你竟然懷疑我……”
“行了行了別演了,我不過就是問了一句……”楚央忍着自己嘴角的抽搐,只覺得跟這麽一個戲精相處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我确實有我們自己黑巫師的圈子,只不過跟那個什麽低級邪教肯定是沒有關系的!不止沒關系,我們的立場還是對立的!”
“……說了半天不還是有點關系嗎……什麽立場對立?他們到底是什麽組織?”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還是改天我們約出來吃個飯什麽的再仔細聊一下?”林奇還特意沖他挑了挑右邊眉毛,單手撐在電梯牆上擺出一副“魅力四射”的姿态。
楚央不用看手機屏幕就知道彈幕裏定然又是一片狼嚎……
此時電梯已經停下,門緩緩打開。那股熟悉的嘔吐酸臭味道比剛才還要濃烈不少。門外乍看似乎尚算平靜,沒有聽到什麽慘叫,也沒看到黑色的東西。他們兩個撐着傘踏出電梯,剛剛走了兩步,楚央卻忽然感覺背後一陣發涼,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回頭一看,卻發現地上有一只已經斷了兩根手指的手,血糊糊的距離他的腳腕只有大概不到兩厘米的距離。而那個手後面連着的卻不是人的手臂,而是某種黑乎乎的粘稠而結塊的黑色物質。
楚央吓得跳了起來,若不是被林奇一把扶住了腰,只怕要跳到傘覆蓋的領域之外去了。那地上的血手被迅速拖回,縮進一大團粘連在天花板和牆壁的夾角處的黑色物質中,那玩意兒中段的某些部分還在一起一伏地蠕動着,一個中年男人灰敗的頭顱尚且露在外面,臉上沾着血跡,兩只眼珠直愣愣的渾濁一片,顯然已經死去,無力地随着那咀嚼般的蠕動不停搖晃。
林奇拉住楚央的手臂,領着他謹慎地慢慢後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怪物的每一絲異動。怪物似乎沒什麽反應,若不是剛才那只差點碰到楚央的手太記憶猶新,幾乎要以為它似乎不打算攻擊他們。它沒有眼睛,但楚央卻覺得它正看着他們,慵懶而有規律地鋪展在夾角中蠕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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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楚央小聲地問。他不确定這玩意兒有沒有接收聲音的器官,但還是不由得将音量降到最低,“至少有兩只獵犬在酒店裏,萬一另一個這會兒沖過來……”
“別怕。”林奇思索了一番,用有些不太确定的語氣道,“或許我們可以試着跟它談判。”
“談判?它聽得懂人話?”
“當然不是用人話和它談判……獵犬性情狡猾暴戾,很少會與獵物談判,但它們畢竟是高等種族,如果我們有好的籌碼也不妨碰碰運氣。”
“籌碼?我們有什麽籌碼?”
林奇接過楚央的手機,連解釋都沒有一句就将直播關掉了,然後盯着那怪物,忽然張開嘴,發出了一串古怪的聲音。仿佛是用舌頭在口腔中不停彈動發出的聲音,中間夾雜着一些極為古怪的甚至有些不像是人的喉嚨發出的聲音。楚央猜到他這大概是正在跟那東西交流,可還是被那種古怪的聲音吓了一跳……
這算是某種語言嗎?實在想象不出,竟然有物種會用這種“語言”交流……
卻見那一直盤踞在夾角的黑色物質忽然有了反應,瀝青狀的黑色上開始震顫,蕩漾出一環環類似波紋的圓圈,偶爾還會出現一簇簇密集的尖角,那樣子有些像是音頻軟件裏模拟聲音的波紋。當它再次陷入靜止,林奇便又開始發出那種彈舌加上喉音的怪聲,繼而在獵犬身上又能看到波紋……楚央于是知道,他們兩個正在交談。
眼前的景象太過詭異離奇,但一連串類似的事經歷下來,他竟然也沒有覺得太過驚異了,只是有種如在夢中的錯亂感。
明明兩天前他還是個普通的客房服務生,怎麽現在會站在二十年前被封起來的酒店西翼走廊,旁邊還站着一個會跟外形怪物對話的黑巫師?
是不是他這兩天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長夢?
對話進行了大約兩分鐘的時間,然後林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他轉過身走了幾步,同時低聲說,“它說你的朋友被它的同伴趕去了五樓,現在被困住了。但是它同意放咱們走。”
“但是?”
“但是有一個條件。”林奇看着楚央,“它要給你我之中的一人打上标記。只要我們給它我們的DNA,它們就願意放我們離開。”
楚央聽完心中一緊。他還記得林奇告訴他的,凡是被獵犬标記了的人,必死無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會被獵犬找到,并且殘忍地吃掉。他想起獵犬是如何吃人的,那瀝青狀的黑色物質迅速包裹住獵物身體的一部分,露在外面的部分還在不停抽搐掙紮,最初還能聽到獵物的慘叫,那種撕心裂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然後便悄無聲息了。他不知道接觸那黑色的東西會是什麽樣的感覺,會是像被火燒一樣的炙熱,還是會像被酸液腐蝕一般的辣痛,亦或是像被無數把尖刀切割?
可不論如何,那都是以後的事,如今還是要先想辦法救下歐文和莎拉。
楚央于是把心一橫,“好,我給它,怎麽給?沖它吐口水嗎?”
林奇低笑起來,仿佛看着一個天真的孩子一般,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早有準備。”
他說着,手中宛如變魔術般一轉,便出現了那個裝着衆人唾液的調料瓶。
楚央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低聲問,“你要把他們的給它?!”
“是啊。這裏面混了十多個人的唾液,機會均等,誰都有可能被它标記。”
“你怎麽能這麽做!這不是害了他們嗎?!!!”
“那又怎樣,他們本來就應該死去的。如果不是你我,他們現在全都已經變成獵犬的糧食了。”林奇聳聳肩膀,用難以置信的輕松表情說着。仿佛他并沒有在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而不過是做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不然的話,難道你想被獵犬吃掉嗎?我告訴你,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臨死前的痛苦,而且被獵犬吃掉的人并非完全死掉,他們的一部分會融入獵犬的身體,那才是永恒的地獄。”
楚央手腳冰冷,怔怔地看着他。他當然不想被獵犬吃掉,當然不想死。他從小就極其懼怕死亡,光是知道自己作為人總有一天會死他就怕得食不下咽難以入眠,不論那一天看上去多麽遙遠,總有一天他的存在會徹底而永恒的消失,而那對于他來說無比恐怖的一刻,對于別人來說卻是稀松平常的一天,沒有人能幫他,能救他。從出生起,就注定了消失和死亡。每一次想到這裏,他就感覺到一種巨大而空洞的驚恐,一種沒有任何光芒和快樂能照亮的驚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各種各樣其他短暫而膚淺的快樂和忙碌在轉移自己的注意。
他一直都覺得,在面對極端情況時,他一定是最受人唾棄的那種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做得出來的卑鄙小人。
但是今天,他說出的話卻另他自己都驚訝,“不管他們本來該不該死,現在他們活着,我們不能這樣害他們。”
林奇翻了個白眼,“你別聖母了。你以為你這麽做他們會感謝你?他們只會覺得這是你應該做的。再說,他們本就是另一個現實的人,就算這個現實中他們死了,還會有很多的現實中的他們還活着,所以宏觀來看他們根本就沒有死。退一萬步講,在這個現實中他們本來就很可能會死,你作為一個異現實的人已經救了他們,這在某種程度上是打亂了這個現實原本的規律的,現在我們不過是讓一個或幾個本來該死的人死去,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可不是什麽聖母,我這全是為了我自己。”楚央擡起眼睛,那雙眸中竟有些深沉的悲哀,“不論我救沒救他們,不論他們還活在多少現實中,如果他們在任何現實裏因我而死,我就有罪。我不想再犯更多罪了。就算被吃掉也比背着罪惡感活着要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