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蒂羅薩酒店 (14)

林奇見他如此說,略略皺眉。但終究還是聳聳肩,“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找死,我不攔着你了。只是到時候你面對來索命的它們後悔的時候,可沒有人能救你。”

楚央緊張地點點頭,可以看出他神情中的害怕,“我……我該怎麽做?”

“你真的想好了的話,就從傘下走出去。”林奇也收起了笑意,用有點挑釁的神情望着他,仿佛不相信他真的會做出這等自殺般的行為似的,“剩下的,它自然會完成。”

“你說它狡猾,它會不會出爾反爾?”

“它剛才與我手上的朋友交手過,知道如果我放出了它們,只有兩敗俱傷的結果,所以才會同意談判。我告訴它如果它要出爾反爾,我就把星之彩全都放出去,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保證了。”林奇鄭重其事地看着他,“如果它突然決定馬上吃掉你,我恐怕來不及救你,你要想好,要不要擔這個風險。”

星之彩……是指他手上的那些寄生蟲麽?

楚央深呼吸了幾下,眼睛看着那團惡心粘膩的黑色,一股游蛇般陰冷狡猾的寒意沿着經絡游走四周。他知道這是最後後悔的機會,只要踏出一步,就沒辦法回頭了……

他心不在焉地把手機遞給林奇,往傘外踏出一步,立刻就感覺到周圍的空氣産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那股酸腐氣味濃烈到令他胃裏翻江倒海,惡心的感覺一陣陣往喉頭上湧。他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尖叫,在催促着他逃離,那種難以名狀的面對絕對兇猛危險的野獸般的恐懼刺激着他的大腦,腎上腺素激增,令他的所有感官都變得更加敏感,仿佛能聽到更多的聲音,看到更多的顏色。他要用盡全力,才能阻止自己按照本能命令他那般退回傘下。

獵犬仍舊一動不動,就連咀嚼都暫停了。楚央能感覺到,它在凝視着自己。

他不知道它用什麽來“看”他,沒有眼睛的它,是像蝙蝠那樣利用聲音,還是利用氣味?亦或是……它全身都眼睛,只不過那眼睛不是人類能認出的形狀?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時候,獵犬忽然動了。

濃稠的黑色物質結着團塊,流動着綿密的反光,翻滾着向他噴湧而至。他看到不少尚未被完全消化的人體器官在黑浪之中沉浮,如果死亡有氣味的話,那種人類被分解後的腥酸味大約就是了。他幾乎已經确定獵犬反悔了,現在就要吃掉他,于是死死閉上眼睛,等待着那未知的劇痛。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迅速地纏住了自己,從腳踝開始,一層一層向上蔓延,卻沒有疼痛的感覺。那被束縛的感覺迅速蔓延到腰際,他感覺身體一輕,像是被提了起來,失重的感覺令他心驚,手剛一動,手腕和手臂便也被一層層纏住了。他慌忙睜開眼睛,卻發現那獵犬仍舊蔓延在夾角上,但是從它的身體中噴射出了無數條狀的黑色物質,一層層将他纏住。他如同被蛛網捕獲在當中的小蟲,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此時一股黑色物質忽然撲向他的臉,他驚惶下屏住呼吸,便覺得那彌漫着惡臭的黑色物質整個封住了他的口鼻,強硬地擠入他的雙唇,焦油般的味道瞬間充滿了整個嘴,一直灌入他喉嚨中探入肺腑深處。他毫無防備,想要咳嗽嘔吐,身體不斷痙攣,卻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而亡。

但是下一瞬忽然間,所有的束縛都消失了。他從半空中跌落在地上,狼狽地咳嗆,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晚上喝的酒、胃裏尚未被消化完的東西全都被嘔了出來,其中還夾雜着一些黑色的團塊。

他感覺到一只手在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背,似是想要安撫他,林奇的聲音幽幽進入耳中,“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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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央好不容易止住嘔吐,痛苦地呻吟幾聲,用袖子擦去唇邊的穢物。他感覺到林奇的手套輕柔地擦着他的眼角,幫他把眼淚也清理掉,他擡起頭,先看了一下天花板的角落,确定那獵犬真的已經不見了,才轉頭看到林奇關切的臉。他還從來沒見他露出過這般關切的表情。

“他媽的不就是取個dna……有必要這樣折騰人嗎?!”楚央忍不住破口大罵。

林奇也忍不住低笑起來,但神色中又有一絲憂慮,“我感覺它不僅僅取走了你的dna,還把它的一部分留在了你的身體裏……所以你才會吐出來那些黑色的東西。”

楚央聽了,便覺得渾身汗毛直豎,“什麽?!你不是說只要把dna給它就行了?”

“按理說是這樣……獵犬也不是寄生類生物,是不需要借助人體來生存的。它們這樣做,可能是另一種标記……不單單是打算狩獵你吃掉你的标記……”

“那是什麽?”

“我還得回去查一查資料才能知道,我記得獵犬用這種方法标記的情況十分稀少,不确定是不是因為你是一個多元性觀測者。”林奇低嘆一聲,“現在我知道為什麽你會抽到獵犬的卡片了。”

林奇扶着楚央站起來,此時他們周遭的氣氛又一次産生變化,就像是某種粘稠沉重的東西忽然被清除,空氣再次變得輕盈,不似剛才那般充滿了死亡的氣味。林奇将傘收了起來,扶着楚央走向電梯,按下通往五樓的按鈕。楚央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但喉嚨裏那種惡心的焦油味道卻停滞不去,令他又彎着腰幹嘔了幾次,卻已經吐不出什麽東西了。林奇此時倒是十分體貼地輕怕着他的背給他順氣,用手撥開他額邊汗濕的頭發,擦掉那些汗漬。

“你真是愛逞強啊。”林奇啧了一聲,語氣卻頗為溫柔。

楚央靠在電梯牆上,總算緩過點勁兒來。他苦笑着,心想,恰恰相反,他的動機恰恰是因為懦弱。

因為不敢承擔更多的責任。

五樓到了,這一次打開門,不再有那種酸臭的味道了。兩人都松了口氣,看來獵犬畢竟是忌憚林奇手上寄生的東西,沒有食言。他們很快便在一間鎖被腐蝕的客房裏找到了驚恐萬狀的歐文和莎拉,據說當時另外一只獵犬已經進入了房間,他們兩個本以為要死定了。可是忽然間它迅速退了出去,沒多久林奇和楚央就找到了他們。

他們回到三樓找到了那個不停祈禱的瘋女人,告訴她已經沒事了,讓她到大廳去,告訴前臺報警。而林奇則用他的懷表找到了一扇門,帶着楚央等三人進入,果然看到那十個二十年前的人還等在原處。林奇告訴他們已經沒事了,可以回去了,那些人仍然十分遲疑,知道伊萊亞首先進入看了一眼,确認沒事了,那些人才魚貫進入。

臨關門前,楚央的視線與伊萊亞的對上,後者對他點了點頭,甚至笑了一下。

不知為何,楚央覺得他的笑容有點意味深長……

關上門後,楚央看着已經癱軟在地的歐文和莎拉二人,卻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喜悅。沉默在四人之間蔓延。

他們簡單地讨論了一番,同意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任何人為好。畢竟就算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們。他們一同下樓,發現已經是日出時分,大部分之前圍觀的人都已經回去睡覺了,仍舊守在門口的只有那個清潔大叔喬治。他們簡單地搪塞他,說上面鬧鬼,已經被林奇收服了雲雲。但是喬治卻盯着林奇,低聲說道,“我知道沒這麽簡單,這間酒店……從來就不簡單。不論你是什麽人,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林奇沒有反駁分辯,只是露出了一道微微有些邪氣的微笑。他湊到楚央耳邊,低聲說,“記得早上去辭職,如果需要幫忙,随時聯系我。”

說完便離開了。

第二天,楚央、歐文和莎拉三人同時向安娜提出辭呈。奇怪的是,安娜竟然沒有太多憤怒之色,只是表情有些複雜。楚央懷疑,大概有人已經跟她說過昨晚的事。

她是不是和喬治一樣,知道的比其他人更多?但是究竟多多少,他也不确定。

他心中有很多疑問,但是現在卻只想離開。被獵犬标記的記憶仿佛一場噩夢,顯得那般不真實,仿佛只要離開這裏,就可以逃離噩夢了。

臨走時他去詢問前臺林奇是否還在,前臺告訴他,林奇已經退房離開了。

這麽快?

不知為何,楚央心中有一股淡淡的黯然。

他迅速地收拾了自己不多的行李,裝到他那輛破車的後備箱裏,緩緩駛離了他一年以來的家。那片雪白的湖迅速隐沒在林海之中,屬于深山的氣息也随着高速公路上越來越密集的車流而漸漸褪去。

……………………………………………………

楚央的爺爺在溫哥華一號大道附近有一間老房子,自從他去世後便閑置下來。楚央小時候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這裏度過的,直到他的父母把他接回國內讀初中。後來他父母出車禍去世,爺爺便回國照顧他幾年,并且安排他在高中畢業後到溫哥華來上大學。只不過上大學後他也是住在學校宿舍,幾乎沒怎麽再回到這間房子裏來。

爺爺去年去世後,他才再次回來。但是他不願意繼續住在這裏,因為記憶太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但是現在他負擔不起溫哥華日趨昂貴的租金,只好回到這裏來。那是一棟中規中矩的六十年代美式鄉村風格的兩層小屋,帶一個堆滿雜物的地下室。家具也都充滿了年代感,偶爾還混搭了一些中式風格的桌椅櫃子,不過現在它們都已經被用白布蓋了起來,上面也落上了塵封的一層歲月痕跡。

楚央把所有的布都揭開了,飛揚的塵土嗆得他咳嗽起來。他環視四周,随手拿起了鞋櫃上一個頭會不停晃動的陶瓷娃娃。這個娃娃是當初爺爺從尚且被稱為蘇聯的俄羅斯帶回來的,從他出生就擺在這裏,到現在顏色都有些暗淡了,爺爺也已經去世了,它卻仍舊停駐在原地。

每一次回來,他總覺得時光像是被封印在這間屋子裏了,仿佛下一刻爺爺就會從臺階上走下來,手裏端着青瓷茶杯,鼻梁上架着還沒來得及摘下來的老花鏡。可是理智又知道,爺爺永遠不可能再從那裏走下來了。

楚央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間,但也沒有打掃得一塵不染,只是到能住的地步便停了。他買了一些面包、牛奶、雞蛋和電視餐添置在冰箱裏,然後就在藤條沙發上躺下,擡眼看着壁爐上方的那臺老爺鐘不停搖晃的鐘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快得如在催命。

林奇說過,被獵犬标記的人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了。而且這一個月中,他會出現種種發瘋般的症狀。雖然他目前還沒有感覺到什麽,不過他也不會蠢到認為自己能夠僥幸逃脫。

這間屋子裏,到處都是角。不僅僅是房間的格局制造出的角,還有那些古舊笨重的家具制造出的角。他根本就不可能把那些角都消除。更何況他也不想像林奇說的那個幸存者一樣,下半輩子都躲在一個球形的沒有角屋子裏,戰戰兢兢地等待死亡。那樣的活着又有什麽意思

他決定,如果要死的話,至少要死在這個充滿童年回憶的房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單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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