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複慈醫院 (7)
楚央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出了汗, 要用額外的力量才能捏穩手機。他感覺喉嚨幹澀,咽了一下唾沫,卻被自己吞咽的聲音吓了一跳。
膝蓋和手肘都長錯了的男人和林奇一動不動地相互盯着對方,仿佛是某種楚央不甚明白的較量。
終于, 男人有了動作, 他緩緩擡起手, 明明是面對着他們, 手卻扭曲地向背後擡起, 指着一間病房。然後,他仍然保持着面對着林奇和楚央的姿勢,飛快地開始向後跑去, 仿佛他正常的跑步方式就是倒着跑的。那種異常的姿态,令人看着頭皮發麻。
等到那噠噠的腳步聲遠去,拐了個彎看不見了, 楚央才意識到自己呼吸的聲音有多麽急促。他低聲問林奇,“那是人嗎?”
“原來應該是, 但是身體已經開始産生變異了。一般來說一個現實被入侵,最先受到影響的是高等動物的神智,然後才會開始侵蝕包括身體在內的物質, 另這個現實中的合格觀測者數量大幅度減少。看來這個現實被感染的程度比我想象中深。”林奇說着,卻走向了剛才那個男人用手指過的病房。
空洞的樓道深處又傳來幾聲影影綽綽的長吟, 仿佛是病人痛苦的呻吟聲, 在肮髒破敗的背景下顯得愈發陰冷。楚央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生怕又有一個倒着跑步的人從身後的某間病房裏沖出來。
那間病房的門虛掩着, 裏面黑漆漆的一片。林奇回頭對楚央說,“來點燈光。”
楚央只好用另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手照明功能,一束慘白的光線射進仿佛凝固一般的黑色病房,照亮了一個懸挂在天花板上的……東西。那是一灘不停起伏蠕動的錐狀鮮紅肉塊,包着一層薄薄的灰白色半透明皮膚。那肉塊上有不少孔洞在交錯着一開一合,裏面時而露出裹着一層粘膜的眼珠。圓錐狀的頂端倒挂着一個人的頭顱,背對着他們,大概是個女人,長發一直垂到地面上。她的脖子與下面的肉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她天生就長成了這個樣子。
楚央立刻就想起了他在購物商場裏看到的那一團手和腳纏裹成的怪物,只是現在,看着那一頭毛茸茸的頭發挂在空中,随着肉塊的蠕動不時顫抖,那種似人非人的違和感和身體變形的恐怖感更加強烈。看到這般恐怖詭異的景象,彈幕裏自然是瘋了一般,不過畫風明顯和在一直播平臺上完全不同。
“我靠San值狂降了!”
“為什麽感覺看起來像一坨翔?”
“這頭發可以當墩布用了。”
“她是剛剛被生出來嗎……”
原本的恐怖感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沙雕吐槽稍稍沖淡了些,楚央不由得驚嘆,看來暗網裏的觀衆果然比較硬核……
林奇四下觀察了一下,确定房間裏只有這一樣東西。他謹慎地接近那倒挂在房上的“女人”,楚央也不得不跟了上去。越是離得近,看得越是清楚。皮膚下蔓延在肉塊上的密集血管、無數“眼睛”開合時擠出的粘稠透明液體,還有脖子和肉塊黏連的地方那些細密的膿包一般的凸起。胃酸又開始上湧,不得不狂咽口水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林奇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怪物口裏說着,“如果這也是這個空間裏本來的人的話,看來感染已經相當嚴重了。”
可是當他們轉到一,那頭顱忽然有了動靜。長(chang)得不太正常的脖子開始緩慢地擰轉,那皮肉都被絞出了一條條的褶皺,楚央感覺自己呼吸都卡在喉嚨裏,大氣也不敢出地等待着她的正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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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大約四五十歲女人的臉,蠟黃的臉色,閉着眼睛,沒有表情,在昏暗的燈光裏被打上了猙獰的陰影。
楚央意識到,這個女人的臉,不就是那個睡在陳旖右前方的女人嗎?他們之前出來的時候猛然坐起來大喊“下一個就是你”的那個?
是平行現實中的另一個相同的人?
這不會是小妮子的房間吧?!
就在此時,那女人猛然睜開眼睛,卻見她的眼珠已經徹底變異,無數個瞳孔宛如青蛙卵一般密密麻麻擠在不大的眼睛中,根本看不見任何眼白。她死死盯着林奇和楚央,幹裂的嘴唇顫抖着張開,如哮喘病人一般忽然急速呼吸起來,用摻雜着肺部雜音(如果她還有肺的話)的微弱的聲音說:救……我……
楚央頭皮發麻,用盡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奪路而逃……
林奇卻湊得更近了些,“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人……帶來的!!!”她的眼珠猛然轉向了楚央,死死地盯着他,聲音也愈發尖利駭人,“是他!是他!殺了他!!!他帶來了魔鬼!!!”
楚央向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如紙。
林奇卻仿若安慰一般輕輕噓了幾聲,“別急,說清楚。”
“他在病房裏拉琴,然後一切都開始改變,醫院裏所有人都瘋了,有些跳樓了,有些開始自相殘殺。到處都是血!都是血!然後那個東西湧了進來,我想跑,可是它把我抓住了!”
神經質的訴說顯得語無倫次,間或夾雜着窒息般的肺部雜音,但還是能夠勉強聽懂他的意思。林奇轉過頭,看向已經動彈不得的楚央,表情凝固成了肅穆,“看來……這次這個麻煩不小。”
楚央搖搖頭,“不是我,我根本就沒來過!”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但是你記得嗎,我告訴過你,多元觀測者與普通觀測者的不同。多元觀測者就像那些在每一個現實都存在的地點一樣,是在每一個現實都有的。所以她說的,很可能是這個現實裏的你。”
這個現實裏的他……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是啊,如果每一個現實中他都存在,那麽他如果跟着林奇進入其他現實,總有一天會碰到那個現實中的他自己。
可是這個現實中的他,為什麽還在拉大提琴?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重點是,他是如何做到的?
彈幕裏又在讨論開了:
“哇,原來平行現實的楚央小哥哥是大Boss!” ”拉琴?助理小哥會拉琴?”
“好想聽啊?聽完就能san值掉到0的天籁之音!”
林奇轉過身面對着那個女人,聲音和眼神都那般柔和,彌漫着撫慰的溫情,“聽着,熵化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經沒辦法把你還原了。我能做的,只是結束你的痛苦。我也可以就這樣離開,反正你們的現實感染的這麽快,坍縮的也應該會很快。到時候你就不存在了,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她發出一聲女妖般令人戰栗的哀嚎,粘液般的眼淚倒着從眼角滑下。林奇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在痛苦和絕望中掙紮,終于她在那令人難受的粗重喘息的間隙堅決地告訴他,“殺了我吧!”
林奇點點頭,開始摘下左手的手套。
楚央忽然上前拉住他,低聲問,“你不會真的要殺人吧?!”
林奇冷靜地盯着他,“殺戮,并不一定是壞事。如果你是她,你還會想活着麽?”
楚央感覺有什麽硬結梗在喉嚨裏,林奇此時平靜中帶着一絲深暗的眼神,令他隐約知道,林奇絕不是第一次這樣做。
這個男人的危險程度,早已超過了他的預期。他擡頭去看那仍舊用某種憤恨的眼神盯着他的女人,心裏也知道林奇說的是對的。
如果是自己,大概也只願求死。
他于是遲疑着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低聲說,“我還應該繼續拍攝麽?”
“當然要,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事了。”林奇說得那般輕松,輕松到冷酷。這另楚央的後背一陣發涼。
他褪下左手的手套,那只手也如右手一般,已經完全走形。死屍一般青白龜裂的皮膚間隐約流轉着玄奇的色彩,有些像是臭水溝或者被藍藻覆蓋的水面間流轉不定的油彩,但還有許多難以理解的顏色,令人惡心的顏色。難以想象有任何人會自願讓自己的手變成這種可怕的模樣。
他将手湊近女人的臉。卻見手上的皮膚如魚鱗一般迅速爆開,那些玄奇的色彩便蜂擁而上,從那女人的七竅迅速鑽入。只聽那女人嚎叫一聲,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開始凹陷腐爛,如同壞掉的肉那樣散發出陣陣惡臭。灰白色的菌絲如潮水一般從脖子開始向下蔓延,所有的肉塊都在發黑潰爛,膿血一股股湧出,肌肉也在瞬間猥瑣。她的慘叫聲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緊接着她的頭就已經幹癟如同木乃伊一般,而那肉塊堆疊的錐狀身體,也如漏氣的氣球一般幹癟下去,那些渾濁的眼珠一顆一顆葡萄一樣從孔洞裏掉出來,落地的一瞬就化成一灘膿血。最後吸附在天花板上的吸盤也已經失去了功效,一大團的爛肉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發出沉重而濕軟的響聲。
當那些玄奇的色彩離開她身體回到林奇左手中的時候,地上只剩下一堆茍延殘喘地蠕動着的碎肉塊,還有一大團毛茸茸的無法腐敗的頭發。
林奇這一次的臉色不僅沒有變得蒼白,相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享受一般嘆息一聲,面色卻愈發紅潤起來。大約是因為上一次放出星之彩是為了與獵犬戰鬥消耗體力,而這一次則是在外面吃得酒足飯飽才回來的緣故。
所有這一切詭谲,愈發另楚央的頭腦陷入某種麻木。他覺得他應該有更劇烈的反應,可是他卻出乎自己意料地冷靜地拿着手機,拍攝這一切。
林奇轉過身來,露出一個楚央再熟悉不過的笑容,“看來,我們這一次要想辦法解決的問題可能和你有點關系啊,小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