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長老會 (1)

林奇一覺醒來, 覺得身上暖融融的。雖然窗簾被拉上了,但是從縫隙中透進一條細細的明亮光帶,令他知道現在至少應該是中午左右。他看到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便知道是楚央拿來的, 又在困頓中發了一會兒呆, 卻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好像把楚央爺爺的日記落在被子裏了……

自從回國以後, 他時常趁着楚央不在家或是睡覺的時候悄悄研究那本日記。那是用一種長老會的人才會使用的密文寫成, 在此基礎上還有進一步的加密, 他也是研究了好幾天才終于有了點眉目。他不想讓楚央知道,因為從楚央的種種反應看得出,他并不希望知道自己爺爺可能的真實身份……

林奇連忙掀開被子沖去自己的房間, 卻見楚央坐在地上,頭靠在他的床上睡着了。臉上是濃重的疲憊,眉頭緊緊皺着, 眼鏡拿在一只手裏,身旁卻散落着那些林奇研究日記本時用來破解密碼的草稿紙。

林奇心中略略一沉, 不過好在自己還沒有破解太多,就算楚央看了,應該也還看不出什麽來。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叫醒楚央, 卻見楚央的身體忽然猛然抽動了一下,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轉動着。

在做夢?

他的抽動沒有停止, 雙腳也在微微移動着, 嘴唇裏吐出含糊不清的呓語。林奇直覺楚央做的很可能是噩夢,便輕輕将手放到楚央的肩膀上, “小央?小央?”

楚央倒吸一口冷氣猛然驚醒,一瞬間臉上彌漫的是純然的驚恐。他的雙眼睜大,眼白彌漫着血絲,胸膛快速起伏喘息。明明是看着林奇的臉,卻仿佛看到的是什麽別的人或東西。

“小央,你又做噩夢了?”

小央這個名字另楚央一陣戰栗。剛才在夢裏,他還聽到了這個稱呼,只不過叫他的不是林奇,而是他的爺爺——楚毓。他驚魂未定,伸手捂住自己的雙眼,深深呼吸,這才平靜下來。他擡起眼睛看着林奇,這才意識到自己安全了。剛才不過是夢,真是太好了。

“我夢見獵犬了。”楚央低聲說。

夢裏他站在一片暗紅色的草原中心,只是這片草地在他不遠處就以極為刁鑽的角度向上彎折,斜着橫過他的頭頂,然後又彎折向別處。四面八方都是扭曲彎折的紅色草地,一重重遮擋了全部視野。他看不到天空,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平地上、還是倒挂着被吸在草地上,還是傾斜着。那般古怪的視覺體驗使得大腦一時無法适應,令他一陣頭暈目眩,甚至站立不穩。在他不遠處,有一群緩慢移動的奇異生物,它們像是很多個肉色的圓柱體随意拼接而成的,看不出來哪裏是頭哪裏是尾。它們移動的方式也很古怪,往前走幾步,又平行向着右方走幾步,偶爾低下頭來用某一個圓柱體的頂端吃草。忽然間,一個生物似乎別的往前多走了一步,忽然間,它便慘叫一聲跌了下去。

明明它就踩在平地上,卻仿佛掉入萬丈深淵一般從他身邊飛速掠過,重重地砸在另一端九十度彎折向上的草地上,宛如裝滿水的氣球一般爆炸開來,熒綠的血肉炸開宛如一滴濺落的墨跡。

忽然間,那些圓柱體一樣的生物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停住了進食的節奏,一個個舉起前端,仿佛是在“看”什麽。楚央也跟着擡頭,一開始什麽也沒看到。直到他因為暈眩身體稍稍傾斜,才發現沿着他頭頂傾斜的那片草地,有很多豎立的、不規則形狀的、反射着古怪顏色的片狀物勻速馳來。這些片狀物似乎完全沒有厚度,以至于從側面看是根本看不見的,只有調整角度才能看到。在那傾斜的草地上也有一些類似的圓柱體複合生物,它們似乎沒有看到那些勻速駛來的片狀物,有好幾個都在瞬間被從中間切過。那東西似乎極為鋒利,經過之後,那圓柱體複合生物要過幾秒才會向着兩邊散開,熒光綠色的絮狀內髒撒在草上,悄無聲息。

當那些片狀物轉了個角進入了他所在的平地上時,他看到那些圓柱體生物各自小心地閃躲。片狀物的速度不算太快,只要能及時發現,閃躲是很容易的。問題是必須不停調整視線角度,才能勉強捕捉到所有的切片。楚央緊張地等待着,不停轉動頭顱,調整自己的位置。那些切片經過他面前的時候,他發現它們身上游離着奇異的反光,映照出的他的樣子有些扭曲。

切片經過後,那些圓柱體再次警覺起來。這一次,它們比之前還要驚惶,突然轉過身四散奔逃。只不過即使是逃跑,還是要用那種古怪的步調,往前幾步,再橫向跑幾步,再繼續往前。只不過大約是由于驚懼,有好幾只都失足跌落到對面豎直的草地上摔成肉醬。

Advertisement

此時,楚央忽然問道一陣熟悉的、嘔吐物般的酸臭味道。他的心猛然開始狂跳,轉過身來,渾身僵直。

他看見了,那些翻滾的、粘稠的、如滾燙瀝青般的生物,無數只獵犬,如黑色的海嘯,從那豎直的草地上飛馳而下,如履平地,而不需要像那些圓柱體一樣笨拙地用折角的方式移動。它們經過之處,所有來不及逃跑的圓柱體都尖叫着被撕成碎片,血肉還來不及落地就被吞噬幹淨。

楚央轉身想跑,可是他不知道在這個角狀的空間裏要如何行動。他剛往前跑了兩步,便覺得一腳踩空,整個人平着開始向另一邊“墜落”,好在他用手死命地揪住了那些紅色的無比堅韌的草葉。他明明是平趴在地上,卻感覺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在平向拖曳着他。他用盡全力把身體往上拉,卻怎麽也使不上勁。

他聽到了獵犬滾動而至時發出的某種類似金屬摩擦的怪聲,在他的腦海中卻仿佛能感受到無數意識,不屬于他的意識,在混亂地叫嚣着。它們說他逃不了,它們說看見他了。

然後,他聽到了爺爺在叫他。

“小央,勇敢點。”

他擡起頭,卻見爺爺楚毓穿着去世時的醫院病號服,雖然上了年紀卻依舊儒雅端正的慈祥面容對着他微笑。

緊接着他就被林奇叫醒了。

林奇的面色愈發凝重,低頭看着楚央挽起的襯衫袖子上露出的紋身。

“看來這個圖案還是沒辦法保護你,被獵犬盯上,就難以逃脫……”林奇擡頭道,“我們可以把這個屋子裏所有的角都抹平。或者……我帶你去那間球形的避難所,獵犬進不去的。”

楚央低着頭,半晌輕輕笑了,“然後呢?我不想像你說的那個人那樣躲一輩子。”他頓了頓,低聲說,“我在想……既然這本就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或許我應該接受。”

“你胡說什麽?難道你就這麽放棄了?!”林奇皺起眉,面露怒容,一把揪住楚央的領子,“你就這麽想死麽?”

楚央認真地看着他,“不……我怕死,如果不怕的話,你也不會有機會見到我了。”

他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天晚上,自己已經放好了一浴缸的熱水,把身體泡在裏面,刀片橫在手腕上割下。可是随着身體越來越冷,就連熱水也無法令他溫暖,一種密不透風的巨大恐懼令他開始恐慌。他害怕,他不想一個人在這間空蕩蕩的浴室裏悄無聲息地死去,死了就再也不存在了,那永恒的虛無令他汗毛直豎。繼而他又想到了爺爺,現在爺爺身體雖然十分硬朗,可是以後呢?誰來照顧他?失去了兒子的他再看到自己孫子的屍體,不是對他太殘忍了麽?

楚央狼狽地用毛巾堵住手腕傷口,撥打了急救電話求救,之後便昏了過去。幾個小時後一個人在醫院醒來,醫生問他要不要通知家屬,他選擇不告訴任何人。畢竟宋良書剛死,樂隊其他三人仍舊沉浸在悲傷裏,他不應該給他們添麻煩。而爺爺……他更加不可能讓爺爺知道這種事。

沒想到的是,那件事之後不久,一向健康硬朗的爺爺因為突發性心肌梗塞陷入昏迷。他只來得及趕回溫哥華見了爺爺最後一面。爺爺一直在昏迷中,只在臨終前忽然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又阖上雙目,再也沒有醒來。

楚央沒有再回國,而是留在了溫哥華。一段時間以後,就連手腕上的傷都看不見了。仿佛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他知道自己是個懦夫,沒有勇氣承擔罪責。而現在,在平行現實的學校他又殺了人……他莫名有種直覺,如果不在這一次了結,總有一天他再也抗拒不了大提琴的吸引,他會在某種黑暗中越陷越深。甚至很有可能和那個戴着鳥首面具的楚央一樣,變成怪物。

爺爺告訴他,要勇敢……是否就是告訴他在連靈魂都丢掉之前,趕快結束一切?如果死在獵犬手裏,至少他是為了救人而死的,不是嗎?

“不行!我不準你死!!!”林奇對他大吼着,這還是楚央第一次見到林奇這麽生氣。

他望着林奇,對方明明氣得橫眉怒目氣急敗壞,完全沒有平日裏美男子的風度翩翩,可是他卻覺得胸口暖暖的。有個人這樣關心自己生死的感覺,真的很好。

他認真地問林奇,“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不是嗎?”

林奇一愣,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來。

是啊,為什麽?他那近乎麻木的人生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在意過一個人了。

楚央微微偏着頭,用視線描摹着林奇面上的線條,絮絮地說着,“如果你是想要我爺爺屋子裏的什麽東西,我可以把鑰匙給你。你幫了我這麽多,還給我朋友付了手術費,我也沒什麽可報答你的。你說讓我當你三個月的助手還債,我連一個月都還沒做滿,實在很對不起你。只剩下幾天了,我覺得我應該搬出去,免得連累了你或是弄髒你的屋子。”

“別說了。”林奇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忽然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擡起他的下颚,用一種堅定而執着的眼神對視着他的雙眼,語調強勢不容反駁,“別忘了,你這三個月都是我的。我不讓你死,你就沒有權利死。”

楚央微微發愣,林奇此時看他的樣子,似乎太過溫柔,溫柔到幾乎像是真實的了。他不确定,這是表演,還是林奇真實的樣子?

他希望是後者。

“我帶你去長老會。”林奇用陳述的語氣說道,“不論如何先住進避難所。如果什麽辦法都沒有了,我還有一個最後的辦法,一定會管用的辦法。”

楚央訝然,“什麽辦法?”

“我當時想了五個,第一個是紋身,沒有起效。第二個抹掉房間所有角還有第三個送你進避難所都是權宜之計,第四個辦法是想辦法迷惑獵犬,讓它們去追殺另一個平行時空的你。”

楚央皺眉,立刻說道,“不行。”

“……吃掉的又不是別人,是你自己哎?”

“……另一個我對于我本身來說,也仍然是他人。”楚央搖搖頭。說不定另一個現實的他還沒有失去所有的親人,說不定另一個現實的楚央沒有害死過人……說不定另一個時空中的爺爺還沒有死。

不想讨論關于自我定義這種從古至今都沒有明确答案的哲學問題,不過林奇早就已經猜到了楚央的回答。

“最後一個辦法嘛……就是你加入長老會,接受聖痕。”林奇嘆息道,“只要是另一個神聖種族寄生在你身上,就像星之彩和鑽地魔蟲,和他們平級的獵犬就沒辦法吃掉你。”

作者有話要說:楚央夢裏面看到的那種豎着的正面看不到只有側面能看到的片狀物其實是我幾個月前做過的一個夢裏的景象,不過在我的夢裏是活人被從中間削成兩半_(:з」∠)_(于是我的腦子裏都是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