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長老會 (4)

1919年, 第一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

就算林奇是在那之後出生,到現在也要近百歲了,甚至還經歷過二戰……

眼看楚央仿佛世界觀都被打碎了的震驚模樣,姜世圖似乎非常滿意。發出一陣粗啞難聽的哼笑, 叼着煙坐回飯桌前, “看不出來, 是吧?他好像比他母親厲害, 不僅僅是歌聲方面有極高的天賦, 就連表演也十分拿手。你可以去搜一搜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一個年輕的百老彙演員,後來甚至還主演了幾部黑白電影, 包括好萊塢的在內,一度炙手可熱,可惜後來戰争爆發後不久, 忽然就銷聲匿跡了,到現在也沒什麽人再記得。他的名字叫Edgar.Ashur.Lin(埃德加。亞舍。林)。”

楚央連忙掏出手機, 搜索那個名字。一開始什麽也找不到,姜世圖說了句,“你用的是長老會的手機?那你可以上一下谷歌搜索, 恐怕信息還多點。”

楚央半信半疑,谷歌在大陸也能用嗎?不過想到林奇連暗網都能上, 想必他們的有一些不為外人道的超強翻牆技術……他試着打入谷歌的網址, 發現果然連上了,而後輸入Edgar.Ashur.Lin的名字, 立刻跳出了好些張古的舊黑白照片,甚至還有維基百科。那第一張照片,赫然就是稍微年輕一點的林奇穿着三十年代筆挺西服的半身像,他微微揚着下颚,眼神迷離,嘴唇微微張開,似是不經意地望向了照相機的鏡頭。

楚央只覺得頭皮發麻。看到一個在你熟悉的、活生生的面容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一篇英文标題為《那些如流星般劃過天空的三十年代當紅男星》的介紹文章中,那種錯亂的感覺,就仿佛已經死去的人又複活了一樣。照片下對他的介紹羅列了五六部三十年代的電影,還有許多百老彙喜戲劇的名字。文章作者稱他的東方血統給了他一種莫測而深邃的魅力,他的皇家後裔身份又給了他某種一般年輕男星很難擁有的厚重感。他似乎可以完美地成為任何角色,可以是《失落的古堡》中優雅而悲傷的王子,也可以是《群山》裏粗鄙到随地吐痰的農夫,亦可以是《風煙普拉塔亞》中風流卻強悍堅韌、為了自由不惜獻出生命的希臘戰士,還可以是《魔王》中邪惡醜陋的魔鬼。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則很可能成為如同詹姆斯。史都華一般偉大的演員。

楚央看着那些文字,感覺像是在看另一個人的故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個人和林奇聯系到一起……這太瘋狂了……

維基百科中說,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英國加入聯軍之後埃德加。亞舍。林後來選擇參戰,之後在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戰役中陣亡。

敦刻爾克……二戰……種種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扭曲成詭異的符文。那些太過遙遠的概念,對于楚央這種90後簡直就像是小說,即使在歷史課上學到,也不過是應付差事,仿佛不曾真正發生過一樣。

可林奇卻是實實在在經歷過那些的?又為什麽會說他在大撤退中死去了?

他放下手機,忽然覺得沒有了任何胃口。他的眉頭緊緊皺着,想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如果他真的已經活了那麽久,那麽他的觀測力是什麽時候覺醒的?又是什麽時候加入的長老會?如果爺爺也真的是長老會裏的人,他難道不會知道嗎?為什麽當初看到爺爺的那些東西卻似乎十分意外的樣子?

“他讓你和我住在一起,恐怕就是想通過我告訴你他的身世吧?呵呵,他做任何事都不可能沒有目的,我要是你,我會小心點。”姜世圖倒是胃口更好了,大口大口吃着肉。

楚央問,“他為什麽不會衰老?是星之彩?”

“嗯,好像是。瑪麗。坎貝爾因為過度使用星之彩而死,之後便由他繼承了過來。”

“他的父親呢?”

“他的父親……這你還是問他吧。”姜世圖的态度忽然微妙的改變,對于這個話題似乎忽然敏感起來。

Advertisement

那天楚央睡得很晚,他不停在網上搜索林奇從前那個名字和身份,還有他母親的資料。只是可惜不論他怎麽找,都找不到關于林奇父親的只言片語。

另一邊床上的姜世圖早已鼾聲如雷。就算是在半夜,房間裏牆壁上那些溫和的奶白色的燈也不會熄滅。大約是因為獵犬是黑色的,所以不想看到任何黑暗?

睡意沉重地壓在眼皮上,楚央終于放下手機,躺到沙發上。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他微微掀開眼皮,發覺有一個人影坐在他身旁。他以為是姜世圖,就用有些含糊不清的聲音說,“姜博士,怎麽了?”

“我告訴過你,你是天使,你要解放你自己,你能創造出更好的音樂。”那人影用一種陶醉般的語調說着,對着他伸出手來,仿佛想要觸碰他的臉。

一瞬間,楚央猛然打了一個冷戰,徹底精神了。

那噩夢般的聲音,那個總是在跟蹤他、監視他的古怪男人……他猛然坐起身,抓過之前已經摔壞了卻還沒時間替換的眼鏡顫抖着手戴上,四下打量。

他的床邊沒有人,整個白色球形空間一目了然,沒有可以藏匿人影的地方。他卻仍然全身緊緊繃着,喘息粗重,額頭微微滲出冷汗。

是幻覺?

他咽了口唾液,雞皮疙瘩仍然密集地分布在他的手臂上。他遲疑着再次躺下去,告訴自己只是噩夢或者幻覺,這裏很安全……他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終于意識再一次開始一點點模糊。

忽然,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而急速地不斷絮語着,“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我們全都有罪誰也跑不了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我們全都有罪誰也跑不了”……

楚央再次睜開眼睛,面前還是一片柔和的白色,沒有半個人影。

那是宋良書的聲音。

他還記得他最後一次見到活着的宋良書,是在後者自殺前兩天。宋良書把自己鎖在屋子裏,誰也不見。他做了一些吃的給宋良書送過去,結果對方接過去,卻擋着他的面全都倒在了地上。

“我不想再看到你。”宋良書冷冷地對他說,“滾。”

楚央當時只覺得眼眶酸痛,要用盡全身力氣才不會立刻就流出淚來。

他知道啊……他知道是他害了那些在他的琴聲影響下自殺的人,知道是他毀了那麽多的家庭,是他害了他們所有人,斷送了樂隊每一個成員的未來。

“你不能繼續這麽糟蹋自己,事情發展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和你們沒有關系。”楚央用力撐住門板,不讓他關上,急切地說,“你聽明白了嗎,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宋良書卻對他笑了,那是他最後一次對他笑,笑得卻是那般悲傷,極盡諷刺。

“我應該阻止你的……我們都有罪,誰也跑不了。”

說完,他猛然發力,一把将門關上。任憑楚央再怎麽敲門都不再回應。

楚央在他門外守了一個晚上,到天亮的時候,他才拖着沉重的身體離開。又過了一天,祝鶴澤告訴他宋良書不接任何人的電話,而楚央也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一種難以名狀的手腳冰冷的戰栗感。他于是強行撬開了宋良書公寓的鎖,然後就在客廳看到了宋良書的屍體。

嘴唇鮮紅,氣色紅潤,仿佛還是活着的樣子。那是氰化鉀中毒的痕跡。

他從沙發上坐起身來,用雙手抓住自己的頭發,然後開始用牙齒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腕,想讓肉體的疼痛來緩解胸口那令人瘋狂的驚惶和擁堵。他的牙磨破了皮膚,血的味道卻令他稍稍安心。他于是更加用力地咬着。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絮語聲又出現了,宛如幽魂一般彌漫在空氣裏,就算他捂住耳朵也隔絕不了。他擡起充血的雙眼,卻見到宋良書就站在電梯門前,身上還穿着他死時穿的那件灰白色上衣、淺灰色睡褲……

他的嘴唇鮮紅,耳朵上和脖子上彌漫着同樣鮮紅的屍斑。那曾經另楚央暗暗迷戀過的漂亮眼睛充血通紅,死死地瞪着楚央,裏面彌漫着無盡的仇恨。

楚央只覺得胸口的皮膚被硬生生撕扯開來,露出了鮮紅的心髒。他覺得呼吸困難,不由得用手抓住了衣領。

“你怎麽不去死?”宋良書微微偏着頭,用一種近乎好奇的語氣說,“你為什麽不願意死?你死了,這個世界會安全很多。沒有人會想念你,沒有人在乎你,你活着有什麽意義?你知道嗎?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我讨厭你。我覺得你那麽無聊無趣,就算我喜歡男人都不會喜歡上你!”

“別這樣對我……”楚央低聲呢喃着,閉上眼睛不想繼續看着那可怖的幻覺。他的身體前後搖晃,眼神漸漸變得空茫。

“出去啊,出去啊!接受你自己應得的懲罰。我已經贖罪了,你為什麽還要逃避?”宋良書的聲音仍舊包圍着他,不讓他有片刻的喘息。

那聲音整整折磨了他一個晚上,直到淩晨時分,姜世圖醒了,卻發現楚央目光呆滞,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眼睛裏布滿血絲。手腕不知道怎麽弄得血肉模糊,血跡把他身上穿着的襯衣弄得一片狼藉。

姜世圖忙從一個櫃子裏找出了急救包,給他清理手腕上的傷口。整個過程中楚央都随他擺布,眼睛一直看着電梯的方向。

“是幻覺,是不是?”姜世圖擡眼看着他。

楚央點點頭。

“越是接近日子,幻覺會出現得越發頻繁,而且會愈演愈烈。它們會想盡辦法逼你離開這裏。”姜世圖用粗啞的聲音說,“你絕對不能被它們影響。”

楚央呆滞的目光稍稍轉到姜世圖的臉上,“你為什麽會被他們标記?”

姜世圖沉默了片刻,低聲說,“說來話長了,不過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和名利心害死的。”

楚央問,“你不會被幻覺影響?”

“一開始會,不過後來幻覺漸漸變少了,隔三差五才會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它們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出去,所以放棄了。”

第二天的晚上,楚央不敢入睡。可是他困頓已極,終究還是撐不住倒在沙發上淺眠過去。

這一次,他回到了溫哥華的醫院裏。人群沒有表情,迎着他川流而過,他仿佛是唯一一個逆着人群行走的。他的手腕上還纏着紗布,隐隐滲出血來。

最裏面的病房裏,爺爺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口鼻扣着呼吸面具,已經陷入昏迷,只有心率監測儀發出有規律的滴滴聲。

楚毓一向儒雅端正的面容此刻不知是否是松弛下來的原因,看起來和平日長得不太一樣。就像是失去了某種支撐一般。那雙布滿老人斑的手微微蜷曲着,他伸手握住,卻只感覺到一片幹涸的冰冷。

他唯一剩下的親人……

楚央在床邊蹲下來,緊緊地抓着爺爺的手,眼淚一顆一顆從眼角滑落。

“別走……”他低聲哀求,“別丢下我……”

然而在夢中,閉着眼睛的爺爺竟然開口了,“出來吧,出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楚央看到爺爺的手緩緩擡起,指向側面不知何時出現的一道銀白色的電梯門。

楚央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恐怖。他松開了爺爺的手,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你殺了人,小央。你是個殺人犯。”爺爺緩緩坐起身來,眼睛仍然閉着,“那些被你害死的孩子們,那些被你毀掉的家庭,你怎麽還有臉面繼續活下去?出來吧,出來和我走。爺爺會帶你去一個不再有痛苦的地方。”

說着,楚毓張開雙手,仿佛在給他一個懷抱。

楚央卻搖搖頭,“不……”

林奇說會回來,他必須要等林奇回來……

楚毓的臉在那一刻有些扭曲,有一點點微妙的變形,他忽然憤怒大吼道,“你這個不孝子!!!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

楚央轉頭就跑。然而他聽到身後有急速的嘩然聲,回頭一看,卻見無數個楚毓從那房間裏湧了出來。他們并非是用腿在走路,而是如爬行動物一般爬在牆上、天花板上和地面上,迅速地向他沖來。他們的關節扭向錯誤而不可能的方向,臉也和真正的楚毓有着不甚明顯的微妙差別,在猙獰的表情中愈發走形。

楚央急速狂奔,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等林奇回來。

就在這時,他從沙發上摔了下來,一下清醒了。此時是淩晨五點左右,他只覺得腿腳酸軟,像是真的剛剛狂奔過一般。

他掏出林奇給他的手機,找到了林奇的號碼,編寫了一條短信,“你今天會過來嗎?”

他猶豫了好久,才按下了發送鍵。

沒想到對方幾乎立刻就回了短信,“我可能下午到。怎麽了?”

“沒什麽,我等你。”

短息發了出去,不知為何,楚央覺得輕松了很多。明明只是看到對方的短信,竟然就能給他如此大的安慰,這令他又有些惶惶然。

出乎他的意料,一個小時之後,姜世圖剛剛起床,就見電梯門開了,林奇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楚央呆住,“你不是說下午來嗎?”

林奇對他莞爾一笑,“我想你了,早點來接你不行嗎?”

楚央隐約知道,林奇一定是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所以提早趕過來了。他的胸口有種類似早上起來喝下一杯溫熱牛奶的那種微微融暖的感覺。

姜世圖仍然穿着他那間破破爛爛的浴袍,“呦?這就要走了?”

林奇的眼睛瞄到楚央手腕上的紗布,微微皺了皺眉,但是沒有多說什麽,“嗯,長老會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小央,收拾東西,我們走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