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鄉君

要不是在皇後殿中,常氏現在已經暈過去了。這個蠢貨,是要害死他們!佟氏的嫁妝有多少,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這些年,李家的花銷是從哪裏來的,她也清楚。僅憑兒子那點俸祿,他們只能過清貧的日子,哪裏能有如今的生活。

皇後娘娘竟然允了,這是要拿李家開刀啊!

“好孩子,你不必謝本宮。說起來,本宮還得謝謝你。”

滄洲受災嚴重,戶部庫銀并不充裕。李錦素此舉頗合她的心意,一來是替她嫌了名聲,二來确實替陛下分了憂。皇後娘娘使了眼色,便有一個小太監飛快地将此事報給了明帝。

不大會兒,明帝駕到。

李錦素聽着太監尖細的嗓子喊着陛下駕到,立馬感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她也跟着重新跪下去,伏在地上。

一陣龍涎香飄過,眼角的餘光掃到明黃的靴子。

明帝虛扶一把陳皇後,坐在寶座上。與他同來的,還有連貴妃。

宮中皇後貴妃勢同水火,看來不假。依制來說,皇後生辰,後宮諸妃皆要來賀壽。然而殿中除了命婦,并無一個妃子。

不知是陳皇後不願見後宮衆妃,還是衆妃都是在看貴妃的眼色行事。

“陛下,您怎麽來了?”

“皇後生辰,朕豈能不來?你們平身吧。”明帝一揮袖子,衆夫人們謝恩後都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唯有李錦素還跪在殿中間,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到之前站的位置。

“下跪何人?”

“陛下,這位是右佥都禦史李大人府上的三姑娘。”

老嬷嬷有眼色地遞上了那個小錦盒,陳皇後接過,呈給明帝,“這是李三姑娘生母的嫁妝,李三姑娘願用生母嫁妝為賀禮換作災銀贈到滄洲,替臣妾積福。”

“哦?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胸襟。”明帝贊嘆道。

連貴妃站在明帝身側,聞言看了那伏地的女子一眼。

“她年紀雖小,自小教養得好,一片純孝之心。說是生母托夢,念及滄洲父老泉下不安,願用生前之財略盡綿薄之力。”陳皇後看向下跪有少女,眼神裏有了慈愛。

連貴妃眼神一閃,凝眉道:“陛下,若是臣妾記得不錯,李大人的發妻佟氏出身原來的昌德侯府。”

連貴妃的聲音嬌嬌的,明明是上眼藥,可是聽的人卻覺得她是毫無心機的提醒。後宮之中,真正單純的人是活不下來的。

明帝皺起了眉頭。

昌德侯府是他親自下旨抄家流放的,如若恩賞,恐有自打臉面之嫌。

陳皇後淡淡一笑,“朝堂之事,與後宅女子有何幹系?佟氏早已出嫁,娘家再是有錯,罪不及出嫁女。陛下您英明神武,宏圖偉略,豈會因他人之過而遷怒于旁人。”

“李三姑娘确實孝心可嘉,可是陛下親自下的旨,佟氏一門罪無可赦。若是降恩旨給佟家後人,唯恐世人質疑陛下的英明。”

殿中衆人大氣不敢說,摒着氣聽着帝後貴妃三人打着機鋒。

明帝心中,自是偏向連貴妃。想容心裏有他,事事都以他為重。相反皇後雖然賢惠,處處顧全大局,他卻總覺得比不過想容。

他眉鋒微皺,轉動着玉扳指。

陳皇後面露哀戚,“貴妃說得沒錯,可是本宮常念着當年佟氏三郎救過皇兒一命。若非佟三郎拼死相護,皇兒恐怕…本宮膝下唯有一子,幼年便肩負大任出使蒙夏國。他那一走,本宮的魂都跟着走了。這些年來,本宮日日念着,夜夜想着…陛下,我們的皇兒竟然被人害成如今的模樣…臣妾每每想起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明帝有些動容,再是不親,也是他的骨肉。

送質子一事,是他偏心。

二皇兒變成現在的模樣,他也心疼,常覺得對不住皇後。畢竟是他的皇子,遭了那樣罪他于心不忍,有心想彌補一二,一直尋不着機會。

“皇後莫要傷心,朕已昭告天下,偏尋良醫一定會治好邑兒的腿。”

“臣妾替邑兒謝過陛下,陛下日夜憂心江山社稷,是天下萬民之福。今日李三姑娘的一番舉動,倒是提醒了臣妾。臣妾願三年衣食減半,節出的錢財皆送往滄洲。”

明帝大受感動,皇後賢惠,他是知道的。

滄洲之事,他确實煩惱。人人都說做皇帝好,唯有他自己清楚,國庫存銀不多,他還不如一些臣子們有錢。

陳皇後開了頭,貴妃豈會落後,也願意縮減開支。

緊接着,殿中的夫人小姐們紛紛表态,你幾千我幾百的,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竟籌了近百萬兩白銀。

明帝龍顏大悅,有了這些銀子,可以暫緩滄洲的災情。

這一切,都得歸功于殿中還跪着的李三姑娘。

“這位李三姑娘一片至純孝心,朕甚是感動。你且擡起頭來。”

李錦素依言,擡頭垂眸。

明帝呼吸一窒。

連貴妃也看清了她的樣貌,目露淩厲之色。

帝王心思難測,不過是一瞬息,已重拾威嚴,“李三姑娘聽旨!”

“臣女領旨。”

“李氏賀禮,朕與皇後十分歡喜。李氏心有大義,接濟一方,善心可嘉,特封為鄉君。”

“臣女謝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宮中封未出閣的大臣之女,本朝也有過幾例,無一不是王公重臣之女。李錦素不過是四品官家之女,鄉君已是盛恩。

生母的嫁妝,換了一個有品階的封賞,這買賣不虧。

與其便宜李家的那些人,她還不如用來給自己謀些真正的好處。即使謀不到,送給別人也比讓李家那些人得了好。

這原就是她的計劃,只不過結果比料想的還要好。

衆人看她的眼神微變,不知道陛下和皇後是何意,莫非是挑中了李三姑娘?如果真是這樣,她們府上的姑娘可就逃過一劫了。

出宮後,許多人向常氏道喜。

常氏嘴裏發苦,進宮一趟,她不僅丢了到手的田産鋪子和每年的進項,還捐出去一千兩銀子。這些錢財,生生是要了她的老命。

看向嫡孫女的眼神,像刀子一樣。

當然,人前是慈祥的祖母,刀子似的目光是在祖孫二人上馬車後露出來的。

“祖母,您可是怨孫女?”

“我老婆子哪裏敢怨你?你現在可是鄉君。”

李錦素暗自暢快,讓你們喝佟氏的血,得了那麽多的昧心錢還不知足。這下吐得幹淨,看你們以後還怎麽擺譜。

“祖母,您一定是生氣了,可是孫女不明白祖母氣出何來。我娘的嫁妝,這些年都擱置着沒用。我吃家裏的用家裏的,将來便是出嫁了,祖母和父親定會替我準備一副嫁妝。我娘的嫁妝交給皇後娘娘,送到滄洲,那是積德,祖母為何生氣?”

常氏被她問住了,目露兇光,偏還發作不得,只氣得渾身發抖。

“你行事如此欠妥,不和長輩商量就送出你母親的嫁妝。你說我為何生氣?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祖母嗎?”

“祖母息怒,都是孫女的錯。孫女想岔了,只想着嫁妝是母親的,替母親完成心願無可厚非,忘記同祖母您商量。”

“你…這麽大的事情,你都敢擅自做主,為的是自己一個人的富貴。我看你眼裏不僅沒有我這個老婆子,也沒有你的父親,更沒有我們李家上下。”

李錦素心裏不由為她叫好,她說得沒錯,自己的心裏确實沒有她,也沒有那個稱之為父親的男人,更沒有那個男人的妻妾兒女。

當然,錦瑟例外。

“祖母,您言重了,孫女一心為的都是家裏。我們李家一門清貴,父親向來廉明。祖母您教導過孫女,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外人看的風骨,看得是清名。錢財之物,不是我們書香門第看重的。我娘的那些嫁妝,本來就是留給我的。孫女知道,自己以前行事不太妥當,才想着将功折罪。經此一事,父親的官聲該是更好了。祖母,您說是不是?”

她說的話,是以前原主去讨要田産鋪子時,常氏說過的。如今原句奉還,讓常氏也嘗嘗憋屈的滋味。

果然,常氏面色發黑,眸中積蓄着滔天怒火,死死地瞪着她。

“你做得好,很好!”

常氏咬牙切齒,恨不得幾個耳光過去。因為隐忍,手都在發抖。氣得別過臉不再看她,生怕多看一眼再也忍不住,失了體面。

祖孫二人回到府中,聖旨還未到。

常氏臉陰沉沉地回了榮安常,站在門外迎接的鞏氏一頭的霧水。看婆母的樣子,似乎進宮之行并不順利。

“三姐兒,你祖母怎麽了?”

“母親,我也不清楚。進宮不是跪就是站,我想回去歇着了。”李錦素一臉的無辜,懵然不解。

鞏氏慣會裝慈母的樣子,忙讓她回素心居,順便對段雯秀使眼色。段雯秀想去扶李錦素,被李錦素錯開了。

“二姐姐,我今日乏得很,明日再與你好好細說。”

段雯秀收回手,吩咐朱絹照看好自己的主子。

到了素心居,成媽媽已是打好熱水,替她泡過腳,又暖膝蓋。看到膝蓋處新添的青紫,一陣心疼,忙服侍她躺在錦被中。

“姑娘,可還順利?”

“自是一切順利。”

她的計劃一切順利,至于別人心氣順不順,不關她的事。

成媽媽松口大氣,“那就好,方才不久,萬戶巷的表小姐送來口信,說是想見見姑娘。”

表小姐?

她臉上才露出疑惑的神情,成媽媽便道:“表小姐半年前來的封都,來時給姑娘送了信。姑娘不願意見,日子一長許是忘記了。”

“哦,是有這麽回事。媽媽,以前我不懂事,如今我是看明白了,李家這些人沒一個好的。表姐來了半年,我都沒去見真是不該。你放心,我明日一定去給她賠禮道歉。”

成媽媽很欣慰,直言姑娘真是懂事了,忙端着水盆出去倒水。

朱絹去廚房取飯,紅陵又不知去了哪裏。

房間只剩李錦素一人,她不由得蹙起眉頭,若有所思。這個表姐,書裏沒有提到過,而且對方冒出來的時機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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