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示弱

不多時,李複儒回到府中,命人來請李錦素。李錦素心下嘆息,看來想趁着聖旨未到之前歇息片刻是不可能的。

成媽媽服侍她起床,和來人一起去前院。

李複儒示意她一人進來,下人将門從外面關上。

她上前幾步,跪在地上,“父親,女兒自知今日之事有些莽撞,祖母已經訓過女兒了。父親明鑒,女兒一片純孝之心,不僅是想替母親還願,更是想替洗清自己以往的名聲,不想讓父親蒙羞。”

李複儒板着臉,原本也說不上生氣,畢竟是善事。陛下金口禦賜的恩賞,他們李家出了一位義舉動天的鄉君。

然而他唯一頭疼的是貴妃娘娘會怎麽想。朝中局勢明朗,貴妃一派獨大,女兒如此行為,實在是令他難做。

“你一片孝心,父親怎會怪你?可是你為何事先不與為父商量,便私下做主。你可知,你小小的一個舉動,會生出多少事來?”

李錦素咬着唇,淚水在眼眶打轉。

“父親,女兒也不想。可是母親在夢裏交待過…”

李複儒心一動,“你母親交待什麽了?”

“父親,女兒不敢說…”

“你說!”

“父親,母親說這滿府上下,女兒唯一能靠的只有父親。可是父親是男子,不宜插手後宅之事,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來找父親。那些嫁妝是佟家之物,佟家罪不可恕。她身為佟家女,亦覺難安,想借此時機替族人贖罪一二,積些善德。再者便是女兒先前不懂事,連累父親你的名聲,她心有不忍,希望能彌補您的清名。父親…母親字字句句,沒有一字為她自己着想,她想的是佟家,想的是父親您哪!她流的淚,都是鮮紅的…”

李複儒大受震動,頹然地倒在太師椅中。

貞娘…

那個侯府出來的嫡女,溫柔賢淑,知書達禮。她的一颦一笑,一舉首一投足仿佛都在眼前。窈窕淑女,灼灼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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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兒,長得和貞娘很像,這是他和貞娘唯一的孩子啊。

他痛苦地閉上眼。

半晌,無力擺手,“這事你做得很好,出去吧。”

李錦素起身,這一天跪來跪去,膝蓋疼得很。她看着陷入悲恸中的男人,心下一片冷漠。這個男人,或許對佟氏有那麽一兩分真情,卻抵不過自己的仕途。

他如今享着齊人之福,兒女一堆。恐怕連偶爾想起發妻的時候,都是不多的。這樣的男人,最是薄情寡義的東西。

她剛回到素心居,朱絹已取回了飯菜,正準備用膳,宮裏的聖旨到了。

李家衆人接完旨後,陷入安靜。

鞏氏可算是明白婆母為何冷臉,原來進宮一趟,成全了三娘。三娘好生瞞得緊,竟然不聲不響地把佟氏的嫁妝當成了賀禮。

換成以前,三娘事事都會告訴她,為何這次瞞得如此密不透風?難道三娘真是聽到了什麽,和自己生分了?

跟着聖旨到的,還有帝後和貴妃娘娘的賞賜。一水的绫羅綢緞,珠寶首飾還有點心果子之物。為了彌補她,皇後娘娘還賜下兩個莊子。

李錦素心裏盤算着,這筆買賣真真是劃算得很。

一張對她而言無用的嫁妝單子,換來的是實實在在的好處。皇後賜下的莊子,常氏再臉大,也不敢要過去貼補安姨娘母子三人。

李複儒一臉喜氣地送太監出去,塞了一張銀票,轉身臉色立馬淡下來。

三女兒替他謀了好名聲,他自是歡喜。可是佟氏的嫁妝,就這麽全送出去了,他又有些心疼。那些東西他是知道的,說是家財萬貫都不誇張。

不過,錢財身外之物。他們府上出了一位鄉君,這是整個封都沒有的體面。一想到佟氏托夢都不忘替自己籌謀,他很是受用。

“三娘此舉雖然有些莽撞,卻不失為一件善舉。”

常氏氣得眼發黑,她這個兒子好生不知柴米貴。沒了佟氏的嫁妝,府裏以後還有什麽來財的路子。

她身體一軟,倒在柴媽媽的身上。

李複儒急步上前扶她,命下人們去請大夫。

将常氏送到榮安堂後,府中的晚輩都守在外頭。李複儒在裏面,其餘人在內室外。四個姑娘站在一處,鞏氏站在一處,角落裏是安姨娘。

大夫施過針後,常氏悠悠轉醒。

“大哥兒,我李家大禍将至啊!”

李複儒大駭。

“母親,您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嗎?三娘在皇後娘娘的生辰日獻上佟氏的嫁妝,在旁人的眼中,我們李家是在向皇後娘娘示好。貴妃娘娘會怎麽想?大皇子會怎麽想?”

李複儒皺起眉頭,陛下都封賞了,不至于吧。

“母親,此事陛下那裏都是過了眼的,何至于大難臨頭?”

常氏一臉怒其不争,搖頭嘆息。她剛才暈倒之時在想,自己此番做派也算是向貴妃娘娘賣了好,明着告訴別人,她這個當祖母的是不認同的。

希望貴妃娘娘把氣撒在三娘和佟家人的身上,莫要牽連他們。

“這事眼下是過去了,可是貴妃娘娘的心裏必是埋下一根刺,不知何時找着機會,就将刺拔了。到那時,我們李家就完了。你養的好女兒,她如今膽子越發的大了,這麽大的事情都敢一人做主。可有将你這個父親放在眼裏,可有将我這個祖母放在眼裏?”

“母親,三娘行事是欠妥了些,好在結果是好的。受封的鄉君,滿封都也沒有兩個。她得了好名聲,惠及家中的姑娘。以後咱們府上的姑娘出去,人人只會稱好。”

“你糊塗啊!她若是在旁的時候獻上嫁妝,我老婆子也不說什麽。卻偏偏是在皇後娘娘的生辰之上,我看她是根本沒有把李家放在心上,一心想拖我們全家陪葬!”

李錦素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立馬跪了下來。

“祖母,孫女知道錯了。孫女自小到大,常惹父親生氣,自知對不住父母。嫁妝之事,是孫女一人所為,他日若是貴妃娘娘遷怒,你們就把孫女一人送出去抵罪吧。孫女只恨,沒能早些懂事,連累父親名聲。但是孫女不悔,孫女一心只想補救自己的過失,挽回父親的官聲…”

李複儒聽到女兒的話,心下一軟。這個女兒真真是像佟氏,處處都是在為了他。那麽多的嫁妝,說獻出去就獻出去,分明就是一片純孝之心。

他有些不忍。

“母親,三娘已經知錯了,事情并未到那個地步。”

鞏氏原本是惱恨繼女的,不過瞧着老虔婆這麽生氣,她莫名覺得心情好起來。反正佟氏的那些東西,自己這個繼室看得見摸不着。與其眼巴巴看着別人吃肉喝湯,還不如斷了大家的念想。

“母親,老爺說的沒錯,三娘替咱們家争了榮耀,以後家裏的姑娘說親也容易些。大姐留下來的那些嫁妝,送了就送了。日後三娘出嫁,自有我們做父母的替她重備嫁妝。”

李複儒很欣慰,鞏氏到底沒讓他失望。

常氏身體晃了一下,恨得咬牙切齒。

鞏氏這賤人倒是精怪,會賣好。沒有那些田産鋪子,她還怎麽把笙姐兒嫁進高門?可是這話她又不能明說,只能死死憋着,一張臉憋得發青。

“你們都走吧,我要歇着了,讓笙姐兒留下來。”

那些個礙眼的,眼不見為淨。

李錦笙聞言,往內室走去。心裏隐隐不安,這些事情前世是沒有的。到底哪裏錯了,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聽說最近老三和老四突然親近起來,她有些拿不準有機緣的是老三還是老四。老三蠢貨一個,便是有機緣,本性難移,該犯蠢還是犯蠢。

倒是老四,悶聲不吭,實則一肚子的謀略。保不齊老三就是聽了老四的話,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若是老四,她該怎麽辦?

莫怪她多想,李錦素一向是個蠢的,前世就是蠢死的。她自己是有機緣之人,不免往深處想,別有深意地看了低頭縮腦似鹌鹑的李錦瑟一眼,掀簾進了內室。

段雯秀上前,想扶李錦素起來,“三妹妹,祖母發話了,我們先回去吧。”

李錦素不肯起,“孫女錯了,祖母若是不肯原諒孫女,孫女就一直跪着不起。祖母啊…您可千萬不能有事,要不然孫女的罪過就大了…”

她大哭着,哭聲悲切。

常氏兩眼發黑,這個孽障!哭得這麽大聲,簡直是在嚎喪。莫不是心裏在詛咒自己,盼着自己早死。

“滾!滾!”

“祖母,您息怒。”李錦笙溫聲心疼地替常氏撫着心口,給她喂水。

李複儒覺得母親有些過了,身為人子不能說母親的不是。看向三女兒時,眼裏便多了心疼,親自過去扶起李錦素。

“你祖母正在氣頭上,你先回去吧。”

李錦素抽抽答答地打着哭嗝,兩眼紅腫着。“父親…女兒知錯了。求您勸勸祖母…不要生女兒的氣…倘若真有那一天,女兒願以死謝罪…就像我娘一樣,絕不拖累家裏…”

李複儒被她說得心扯着,這個女兒,真是太像貞娘了。

“好孩子,父親會護着你的。”

李錦素含着淚,孺慕地看着他,“女兒…信父親…母親一定也是信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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