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指婚

此時的平寧宮,內寝之中還未熄燈。

恰是一番雲雨之後,連貴妃嬌軟地偎在明帝的懷中。明帝單臂摟着,有一下無下地撫摸着她光祼的玉臂。

“陛下,臣妾瞧着皇後娘娘最近為二皇子選妃的事情操碎了心,着實有些不忍。有心想幫襯一二,又怕皇後娘娘多想。”

連貴妃的軟語嬌甜,一如少女般。縱使大皇子都成婚了,她依舊盛寵不衰。明帝寵愛她,一月裏宿在平寧宮的日子最多。

明帝慵懶地閉着眼,二皇兒為何遲遲選不定皇妃,其原因他是知道的。他不願傷了重臣老臣的心,又覺得虧欠了邑兒。

當初是他一念偏心,才送邑兒去夏國為質。如今邑兒變成這般模樣,非他所願。是以,他也想替邑兒擇一可心的皇子妃,彌補一二。

然而此事又不能強求,若真是執意指婚,那些臣子們定會心生怨恨。且即使奉旨嫁了,興許女子存了恨意,不肯真心待邑兒,恐湊成一對怨偶。

皇子妃的身份又不能低,低了就委屈邑兒了。還真是左右為難,連他這個帝王都不敢随意下旨。

“臣妾這幾日看陛下您心裏也是着急的,二皇子這事委實難辦了些。高不成低不就,其實臣妾心中有一人選……”連貴妃小心觀察着明帝的臉色,見他面色平靜,才接着道:“不知陛下可記得新封的鄉君?”

明帝緩緩睜開了眼睛,精光大盛。

“你是說李禦史家的姑娘?”

“正是,她是嫡出,又是您下旨親封的鄉君。前次皇後娘娘生辰之上,臣妾看着皇後也頗為喜歡她。臣妾想着,她身份是勉強夠的,又得皇後娘娘的喜愛,或許是個好人選……”

明帝眼中的精光褪去,慢慢重新閉上,“倒不失為一個好人選。”

只此一句,便再無它話了。連貴妃是聰明的,絕口不再多言一句,反倒是起了嬌态,與明帝說起一些宮外的趣事。

明帝極愛聽她的聲音,念念叨叨的,像尋常夫妻一般。頗為享受這樣的感覺,兩人是表姐妹,又是自小長大的情份,自是非同一般。

次日,明帝去陳皇後宮中時,說到了上次生辰的事。

“上次你生辰,各家夫人們都帶了嫡女進宮。朕看你最近有些郁郁,何不召些有眼緣的姑娘進宮,陪你說說話。”

陳皇後垂着眸,突然落下淚來,“陛下…臣妾怕人誤會。最近外頭都在傳,說臣妾要給邑兒擇妃。那些夫人們躲都來不及,又怎麽願意聽到臣妾召她們家姑娘進宮說話?”

明帝皺起眉頭,面有薄怒,“朕的皇子,龍子鳳孫,難道是他們做臣子能嫌棄的?”

“陛下,話是沒錯。可是邑兒如今的模樣…臣妾每每思來痛不欲生。他性情沉默,見天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便是出來了,也是時常一坐半天久不出聲,臣妾看着心裏難受…想來臣子們也沒錯,別人家裏千嬌萬寵養出來的嫡女,怎麽舍得嫁給邑兒。臣妾不怪他們…只怪自己命苦…”

“朕下旨宣人進宮,諒她們也不敢不從!”

陳皇後大驚,吓得連忙欲跪,被明帝一把托起。

“陛下,萬萬使不得。邑兒已成了這般模樣,要是再惹人怨恨,他往後該如何自處?臣妾知道陛下愛子心切,可是邑兒的身體…陛下,萬事随緣吧!”

明帝将她扶起,重新落座。

多年結發夫妻,明帝是欣賞陳皇後的端莊大氣,賢惠明理。正是因為她太賢德了,他總覺得兩人之間隔着一層,不如與想容在一起放松。

他是帝王,事事須以江山社稷為重。

邑兒的身體廢了,注定與皇位無緣。邑兒原本是嫡子,按理來說是正統的儲君,成了今天的模樣,他是有愧疚之心的。

然而他不悔,為君者若不能護着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那他要帝位權勢有何用?

“邑兒年紀不小了,早些定下來總是好的。上次你生辰,朕不是新封了一位鄉君嗎?朕瞧着那是一個大義的姑娘,你也有幾分喜歡。”

話說到這裏,陳皇後哪能不明白明帝的意思。昨夜裏歇在平寧宮,今天就提到邑兒婚事。她不是不知道連貴妃的打算,縱使邑兒願意,她到底有些意難平。

說穿了,是李三姑娘本身的處境。

并非她嫌棄李錦素,而是李家那團子亂麻本身就夠亂的。邑兒若是娶了李三姑娘,得不到李家的半分助力。

這天下,将來說不準就是大皇子的,真到那個時候,邑兒身後除了她娘家,再無人相幫,該怎麽辦?

想到暗衛昨天送進宮的口信,她相信邑兒的決定。邑兒既然認為李三姑娘可娶,必是有他的原因。

“陛下說好的人,自然是錯不了的。只是那李姑娘出身太單薄了些,生母早亡,她又懂事,臣妾瞧着可憐得緊,有些于心不忍。”

明帝動容地握着她的手,這個皇後父皇是沒有選錯的。這麽多年了,皇後始終那麽知禮顧大局,又有悲憫之心。

若不是如此,他也就不會如此覺得愧對他們母子。

“這個好辦,朕給她一個封號,稱為謹孝。并且給她指一個封地,讓她享有食邑。雲洲治下有一縣,名為富仁縣,縣中有一水曲鄉,是雲洲有名的魚米富饒之鄉。朕下旨,将水曲鄉方圓四百裏的鄉鎮都劃為謹孝鄉君的封地,封地代代由女世襲罔替。”

陳皇後一聽,便又要跪下,這次明帝沒有扶她。

“臣妾替邑兒謝過陛下。”

“皇後請起,你我夫妻,何須言謝。等邑兒與李氏大婚之後,朕封他為親王,照舊世襲罔替,代代傳承。”

“陛下…”

陳皇後淚盈于睫,親王的封號,不是随便封的。古往今來,能被封為親王的大多是帝王親近的兄弟叔伯,像邑兒這樣從皇子直接親王的,實屬罕見。

邑兒說得對,他們母子如今可依仗的唯有陛下的這點愧疚之情。

明帝看到這樣的陳皇後,心下動容。是他虧欠了皇後母子,做些補償是應該的。邑兒失了儲君資格,這個親王封號是他該得的。

陳皇後喜極而泣,用帕子強壓着淚水,臉上卻是笑着的。

帝王的寵愛啊,有時候真是可笑。你非得把自己擺在弱處,似一只無依的貓狗般,才能換來君王的些許憐愛。

這些年,她從國公府的嫡長女變得後宮中依附帝王的其中一個女子,其中心中百般怨千般恨,都被她死死地咽下了。

不争就是死。

連想容的兒子一旦登基,他們母子就沒了活路。骨肉相殘,在天家是極為尋常之事。他們不得不争,不得不暗自籌謀。

明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當她感動得無以言表,心裏泛起了一些柔情,留下來陪她用了膳。福禧殿中,一派溫情,連帶着宮女們走路都生了風。

李錦素絲毫不知自己的親事已被定下,正和李錦瑟二人去寺後的祈福井邊挂福袋。大濟寺的祈福井,相傳已有四百年。

井邊的兩棵雲松,也有三百多年了。根深葉茂,上面挂滿了紅色的錦袋。風一吹,錦袋下面的絡子飄飄揚揚。

大樹的旁邊,還有幾棵小樹,也挂滿了福袋。

人人都說大濟寺的祈福井最是靈驗,這個說法不知傳承了多少年。大樹上有些錦袋都失了本色,絡子也只剩幾根線,在風中飄零着。

“三姐姐相信這些嗎?”錦瑟問道。

李錦素一邊踮腳往小樹上系錦袋,一邊勾起了唇,“圖個安慰而已,若是所求之事都能心想事成,天下人何人願意發奮圖強,又有何人願意辛苦勞作。”

“這位姑娘說得有理,若是世人都将命運托付佛祖而不知努力上進,豈不是人人都将注定碌碌無為,渾渾噩噩。”

說話的是一位書生,青衣布衫,巾帶束發。手中也拿着一個紅布袋,料子粗糙,正站在她們不遠處,目光炯炯。

看樣子,是一位讀書人。

身量頗高,不胖不瘦,五官端正清朗,一派正氣。

他被姐妹二人的容貌驚豔到,才覺自己犯了書生氣,說話不太妥當。面上顯出羞赧之色,作揖見了禮。

“小生伯子琴,在寺中借讀。打擾二位姑娘雅興,失禮失禮。”

伯子琴?

李錦素心頭一震,這不是書中的男主嗎?此書名為《帝京琴瑟》,取之男女主的名字。男主寒門舉子,與女主相互扶持,一路青雲。

“伯公子有禮,我們姐妹是寺中的香客。因家中祖母身體有恙,特來挂個福袋替祖母祈福,這位是我的妹妹。”

李錦素沒有說姓名,只将想縮到後面去的李錦瑟拉了出來。

伯子琴已從二人的穿着中看出來她們定是官家小姐,當然不會相問她們的姓名。貿然搭話已是唐突,逐又行了禮,欲轉身離開。

“伯公子留步,既然伯公子也是來挂福袋的。我姐妹二人已挂妥,本當離去,伯公子請。”

李錦素開了口,輕輕推了一下李錦瑟,無奈錦瑟低着頭,就是不肯多看那伯子琴兩眼。李錦素無法,拉着庶妹含笑婷婷走開。只留下一縷香風,令伯子琴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不愧是官家小姐,行事做派落落大方。與他說的話應是姐姐,那位低頭不語的姑娘應是妹妹。像他這樣的寒門書生,多看這樣的姑娘兩眼都是不應該的。

他自嘲一笑,把自己的福袋挂上。

李家姐妹拐了一個彎後,李錦素這才放慢了腳步,“錦瑟,方才那位伯公子,你覺得如何?”

李錦瑟在她的面前,幾乎是毫不掩飾的,早已沒有剛才的羞怯之态,眉宇間淡定從容,微微地思索着。

“說不上來,能在寺中苦讀,想來是個十分上進的公子。然而我卻覺得這位伯公子是有野心之人,寺中雖清幽是上乘的讀書之所,卻也是達官貴人最愛來的地方。三姐姐瞧他,嘴上說着失禮,為何還要出聲?明知我們是官家女眷,他若真是知禮的,應該謹記尊卑,等我們離開再出來,可見他是有心思的。”

她要是不說,李錦素是萬萬想不到這一點。男主自帶光環,當然出場就得出人意料,引起女主的注意。

難道四妹妹對伯公子的感觀很差嗎?

“那四妹妹覺得他心思不純之人?”

“倒也未必,觀他舉止,此人極為自負清高。他定不會存什麽龌龊心思,用陰損的法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過有野心的男人不能相交,他注定心中只有功名利祿。你若不能與他相互扶持,成了他的助力,他必是瞧不上的。”

說穿了,再清高,本性也是勢利的。

李錦素納悶起來,伯子琴是不是出場的時間地點不對,怎麽錦瑟對他的評價如此之低。照錦瑟這麽說,伯子琴根本就不是良配。

“如若四妹妹自己選擇,可願選伯公子這樣的人做夫君?”

李錦瑟詫異地看過來,三姐姐這話是何意?莫不是對伯公子一見鐘情,起了下嫁之心,此事萬萬不可。

“三姐姐,如若讓我自己選夫君,我只願選一個心誠純良的男子,窮也沒關系,只要三餐有繼,與我一心,再苦我也認了。這位伯公子不是池中之物,如果真嫁了,身為他的妻子應該要比他人辛苦許多。後宅生活艱難,我們女子本就不易,若是還要時時琢磨枕邊人的心思,豈不活得太累?”

李錦素默然,四妹妹看得如此明白,為什麽又嫁給伯子琴了呢?

且他們夫妻恩愛,羨煞旁人。可見四妹妹的聰惠,是能壓住伯子琴的。然而聽了她的這一番話,又不确定還讓四妹妹與伯子琴成為夫妻,是對還是錯?

她的沉默看在李錦瑟的眼中,不由得擔心起來。三姐姐可千萬不要看上那伯公子,女子下嫁,一般很難善終。

好比逝去的嫡母,不就是侯門貴女下嫁寒門仕子,結果落到紅顏命薄的下場。就連所出的女兒的都被他人掌控,身不由己。

于是作為原書中的女主,李錦瑟打定了主意,一定在要自家三姐面前多刷男主的缺點,讓三姐死了這條心。

“三姐姐,這個伯公子分明就故意找我們搭話的。這樣的男人,我們應該小心為好,切不可與他有什麽瓜葛。”

李錦素啼笑皆非,敢情錦瑟以為她對伯子琴動了心。

“你放心,我不過是突然有感而發,不可能對他有什麽想法。”

“那就好。”

姐妹二人回到住處,便看到一臉喜色的李錦笙從屋子出來,像是有什麽事情。看到她們,李錦笙臉上的笑容立刻斂去,換上一種說不出來表情。

她剛從監寺大師那裏回來,得到了一個驚天大好的消息。她本是去相詢何時焚經祈福的,不想監寺大師看到她的字,大大誇贊了一番。

無意之中說了寺中有一書生,得閑就替寺中抄寫經書。她不過是多嘴問了一句,不想意打聽到了四妹夫。

監寺大師說的借住公子,便是伯子琴,她的四妹夫,後來的伯大人。

這一次,她要趕在四妹妹之前認識伯公子,讓伯公子傾心于她。她相信,她比四妹妹各方面都要強,伯公子沒有理由不中意自己。

“大姐姐,可有問好焚經的時辰?”

“問好了,只不過監寺大師說我們抄的經書有些不夠。燒的經書越多,心越誠。大師向我舉薦一人,常替寺中香客抄寫經書。你們留下來照顧祖母,我去去就回。”

李錦素眼神閃了閃,抄經書的人,不會是伯子琴吧?看李錦笙之前歡喜的模樣,十有九成是伯子琴。

她心情複雜,一方面不希望李錦笙搶走屬于錦瑟的男主。可是又覺得錦瑟說得有理,那伯子琴真是個有野心的,做為他的夫人定然活得不容易。

李錦笙帶着蘆花走了,一個半時辰後才回來。原是滿臉的嬌羞,待快到住處時才轉變臉色,眸中卻有一種勢在必行。

伯公子果然如她心中所想,是一個正直有才華的公子。她知道,這位四妹夫将會在來年的殿試中嶄露頭角,入了陛下的青眼。

此後,一路青雲,年紀輕輕便成了大學士。

最重要的是,他不近女色,敬愛嫡妻,家中無一妾室。所有子女皆是四妹妹所出,京中貴婦無不羨慕四妹妹。

這樣的男人,才是女人心中最理想的夫君。

她一定要得到他的心,将來成為他的夫人。站在他的身邊,平步青雲,享受他的獨寵和世人的豔羨。

眼看着天色已經不早,她加快腳步到了住處。什麽都沒來及說,便見常氏與姐妹們都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離開。

她的箱籠,自是有柴媽媽代為整理了。

“祖母,我們要回去嗎?”

常氏的臉色不太好,沉着面點點頭。

“宮中有旨,我們要回去接旨。”

李錦笙大驚,又是什麽旨?

“什麽旨意?”

常氏看了低頭的李錦素一眼,其中寒意令人不寒而栗。這個孽障,果然是克他們李家的。她不由得胸口悶疼,郁火積壓。

“是你三妹妹,被指婚給二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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