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宮牆柳

李錦笙只覺得腦子裏“轟”了一下,怎麽可能?三妹妹怎麽會被許給二皇子,她不應該快要死了嗎?

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別人的命運?

她心裏驚疑不定,眼神飄忽探究着李錦瑟的表情。是不是這個四妹妹的原因?猛然想起她們這一走,伯公子那裏怎麽辦?她才和伯公子相識,談得頗為投緣,約好明日辰時去取抄好的經書。

若是這一走,她豈不是失信于人了還怎麽搶在四妹妹的前面,占據伯公子的心?

“祖母,孫女還有一事。方才我已托好抄經書之人,定好明日交付。要是我們現在走了,那人必會以為我們李家戲耍他。”

常氏滿腹都是抑郁,聞言只覺有些不耐。一個借住寺中的窮書生而已,他們李家何至于看重,留口信給寺中的僧人,讓他們告之便是了。

“你說的也有理,我們付清資費,讓寺中僧人轉告便是。”

“祖母,萬萬不可。讀書人大多清高,氣節不能損。我們要是這樣做了,他定以為我們李家在折辱他。此事是孫女一人與他商定的,不如孫女再跑一趟,與他說明緣由。”

常氏皺起了眉頭,這個孫女最得她的心,今天是怎麽了。為了一個窮書生,竟然不顧她的心情。

“随你吧,你快去快回,我們在馬車上等你。”

李錦笙也知惹了祖母不高興,不過自己的終生了祖母比起來,肯定是終生重要。相信祖母這麽疼愛她,一定會體諒的。

她帶着蘆花,急匆匆地走了。

段雯秀冷冷一笑,這個庶姐真是可笑,為了一個窮書生,還親自再跑一趟。也不知那窮書生有什麽過人之處,能得清高的李錦笙另眼相看。

她心思轉了一下,暗道如果庶姐真和窮書生有了什麽,老虔婆還不得氣死。

“三妹妹,你說大姐姐這是在做什麽?那書生…”

“大姐姐一片孝心,自然是不想那人生了怨氣,白白折損了祖母的福壽。”

段雯秀微不可見地撇了一下嘴,這個三妹妹,最近好像真的開竅了,口齒見長。居然也拍李錦笙的馬屁,讨好老虔婆。

別以為将來當了二皇子妃就高人一等,二皇子是個什麽情形,封都誰人不知。沒看到祖母臉色都變了,這門賜婚是禍不是福。

怪不得三妹妹要讨好祖母了,肯定是怕遷怒。

只是再怎麽讨好,以老虔婆的性子,心裏也容不下了。二皇子是什麽人,雖是皇子,卻是一個徹底失勢無緣帝位的皇子。

加上皇後與貴妃的關系,京中世家貴族哪個不避着皇後一派,就怕扯出些什麽,惹得貴妃不痛快,以後給小鞋穿。

老虔婆一心一意想攀附上連家,眼下自己的孫女将要成為二皇子妃。料定心中只有怒沒有喜,少不得要把氣暗自撒在三妹妹的身上。

“三妹妹,你真是越發懂事了。”

“都是母親教得好。”

李錦素回的這一句,暗含着諷刺,段雯秀不可能聽不出來。聞言略皺了眉,轉念一想往後三妹妹成了二皇子妃,可有得好戲瞧,心裏又痛快起來。

她就是見不得李家的姑娘強過自己,一個也不行!

一行人不見喜色地出了大濟寺,各自上了馬車等候李錦笙。兩輛馬車,原本是四姐妹共乘一輛,常氏獨自一輛。

常氏疼愛李錦笙,李錦笙一片孝心想親自服侍祖母。是以,這對祖孫同乘一輛馬車。眼下,馬車上只有常氏一人。

“笙姐兒在做什麽,那個書生是什麽人?”

柴媽媽回道:“大姑娘心善,想是可憐那書生窮困又有些骨氣,不忍傷了別人的心。再者原就是替老夫人您祈福,大姑娘更不想因為些許小事損了福氣。”

常氏臉色果然好看了一些,“你說得沒錯,笙姐兒是個極孝順的孩子,她這麽做定是為我這個祖母着想。偏就那孽障,事事都拖累我的笙姐兒。哼,二皇子妃…當誰稀罕…”

最後一句,微不可聞。

唯有她心裏清楚,這個二皇子妃的名頭就是個燙手山芋。封都世家大戶避之不及,人人視為災禍,怎知落在了他們李家。

當真是禍從天上來,都怪那孽障獻嫁妝才引出來的禍事。

小半個時辰後,李錦笙才急匆匆地趕來彙合。一上馬車,常氏的眼神就不贊同地看了過去,面色有些不快。

李錦笙小聲地解釋着,與柴媽媽說得大致相同。常氏平了心氣,半句苛責的話都沒有,命車夫加快行程。

回到府中,各自快速清洗一番去前廳接旨。傳旨的太監已坐了許久,與李複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宮裏出來的人,口風極緊。任憑李複儒如何旁敲側擊,也沒有問出半點有用的東西。

接完旨後,他臉色複雜難辯,看着眼前似貞娘的三女兒,眼神恍惚。還真是料想不到,三娘竟然被指給二皇子了。

若是其他的皇子也就罷了,為何偏偏是二皇子?

這門賜婚,真叫人歡喜不起來。

“你跟我來。”

李錦素依言,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後,去了書房。

原地的常氏只覺一口痰堵胸口,難受至極。陛下是怎麽想的,怎麽會給這個孽障賜了封號,還有封地?

帝心難測,她心裏左右搖擺。

李錦笙心裏也是震驚不已,為什麽今生與前生的事情偏離了這麽多?前世再過不了幾個月,這個嫡妹就要死了。

可是看現在的樣子,似乎越來越不可能。

她變成鬼的那些年,出不了錦寧侯府,她所知道的都是聽府中奴才私底下說的。宮裏的事情奴才們不敢私議,說的多的就是封都貴婦們。

也正是那樣,她才知道四妹妹已經變成人人羨慕的學士夫人,且夫君獨寵。

她看向低頭的四妹妹,心裏不停打着突。難道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嗎?如果四妹妹和自己一樣有機緣,為什麽沒有事事搶在前對?

恰在此時,李錦瑟擡起頭,不想撞到她的眼神,心頭驚駭。大姐姐看自己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自己搶了她什麽東西一樣,吓得忙重低下頭去。

眼看着大姐扶着祖母走遠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段雯秀和鞏氏母女倆有一肚子的話,自然也跟着走了,找個地方商議去了。

前院書房內,李複儒用複雜的目光看着低眉順目的三女兒。這個女兒,怎麽總會有一些出人意料之舉。

她為什麽不能像家中的其他姐妹一樣規規矩矩安安分分的呆在後宅,将來配一個門戶相當的人家?

“你被陛下賜婚給二皇子,這是皇恩。你以前行事魯莽,惹出過不少事情。為父瞧着,最近你懂事了許多,有些事情為父也能和你交待一二。你要嫁的是皇子,不是尋常人家,你往後切不可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管不顧。既然要嫁皇子,自是要萬事準備妥當,不可有任何的差錯,你可知要如何行事?”

“女兒不知。”

知也是不知,反正她在別人眼中,就是個不開化的。

李複儒有些煩躁,世間最難測的帝王心,最難說清的就是皇家。三娘偏又是姐妹中最不讓人省心的,他怎麽能不擔心?

萬一三娘嫁給二皇子後,行事不妥,連累的可是整個李家。

“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貴妃娘娘所出,二皇子是皇後嫡子。二皇子如今的模樣,是不可能承繼大統的。你以後一定要謹記,無論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如何相處,你勢必站在貴妃娘娘一邊。多和大皇子妃走動走動,若能相交自是更好,萬不可與她們作對,你可記住了?”

當今天子膝下唯有三位皇子,兩位就是貴妃所出。也就是說除了陳皇後,宮中再無妃嫔生下皇子。

真真是好手段。

“父親,女兒真嫁過去了,嫡親的婆母是皇後娘娘,我為何要與貴妃娘娘站在一邊?”

李錦素不解地問道,暗覺這個便宜爹有些拎不清。她再讨好貴妃,難道貴妃就不會視二皇子為眼中釘了?難道貴妃就不想取皇後而代之了?

真要是有那一天,她這個二皇子妃能落下什麽好。

李複儒強壓着心中的煩躁,道:“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記住為父說的話。否則不光是你今後日子舉步維艱,我們李家也會跟着受牽連,明白嗎?”

“女兒記下了。”

“那就好,你是有封號封地的鄉君,這是陛下對你的恩賞。有這些東西,你只要勸着二皇子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李錦素明白他的意思,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來。二皇子真可憐,怎麽就攤上這麽苦的命。明明是皇後嫡子,卻落到今天的地步,連朝臣們都不想沾惹,視若瘟神。

見她聽進去了,李複儒心裏的煩躁總算散了一些。擺了擺手,讓她出去了。

這一夜,于李家人而言,是一個不眠之夜。

李錦素輾轉難眠,眼看着雲耳從窗戶溜了進來,朝它招了招手。雲耳瞪大着琉璃眼珠兒,似乎不太情願地過來。

它的尾巴上什麽也沒有。

“你不是來送信的啊?”

她撫摸着它的毛發,眼眸彎起,“還真讓你主子說對了,她說宮裏有意把我許給二皇子,沒想到真的賜婚了。哎…說不定啊,我還真像她說的,将來是一個有錢有勢的寡婦。如此說來,這門婚事也不算太差。”

雲耳舒服地眯起眼,變得乖順了一些,任由她撫摸着毛發。

“我覺得二皇子也挺可憐的,爹不疼的孩子,就算是做了再多,功勞再大,也都是替別人做嫁衣。他在受苦的時候,他的異父兄弟們卻是錦衣玉食,享盡榮華。若我是他,哼哼,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他真傻,幹嘛躲着不見人。要是我,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憑什麽我付出了這麽多,還是個見不得光的人。”

窗外響起細微的聲音,像是風吹葉子發出來的。

雲耳猛地睜開了眼,兩只耳朵豎了起來。搖了一下尾巴,掙脫她的撫摸,一下子跳下床,鑽出了窗戶。

李錦素嘆了一口氣,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敢對貓說。扯過被子蓋好,睜着眼看了一會兒床頂的紗幔,緩緩地閉上。

窗戶外,立着一道黑影。

修長的身影似一道幽靈,黑衣墨發,眉染寒霜,眸色冰冷。

隔日,李錦素被皇後一道口谕召進宮中。

福禧殿中富麗而空曠,與上次來時完全不一樣。領路的宮女将她領進來後,便退在一邊。殿上坐着的是皇後娘娘,威儀高貴。

行了禮,聽到皇後娘娘說賜座,緊接着有宮人搬了凳子過來。

她堪堪側坐着,一副恭敬的模樣。

陳皇後有些滿意,到底是佟貞娘的女兒。就算京裏那些風言風語傳得厲害,都不如自己眼見的真切。

“好孩子,莫要拘謹,且當是在自己家中。”

這話,李錦素是不敢接的,也不敢真當在家裏一樣。

陳皇後大約是猜到她的心思,起身扶着宮人的手,慢慢朝她走過來。她忙站起來,彎腰半屈着膝。

“看把這孩子拘謹的…也罷,這殿內确實讓人不太自在,不如你随本宮到外面走走。”

她自是不敢有異議,跟在陳皇後的身後。

陳皇後有意和她接近,慢走一步,與她并行。

後宮之中,小景處處。假山樓閣,花草碧池。往來的杏衣宮女,朱衣太監,皆都低頭彎腰,穿梭忙碌。

這個時節,宮外也已是嫩綠一片,何況宮中。

早開的花引來了蝶兒,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幽香。陳皇後眉色舒展,淡然地看着這一切,眼神微飄着,似睨視衆生。

“又是一年春了。”

她轉過頭,看向李錦素,“也不知大濟寺的桃花開了沒有?”

“回皇後娘娘的話,前兩日臣女和祖母姐妹們去時,桃花皆已含苞。有些早露頭的已經開了,想來這兩日應是都開了吧。”

陳皇後的面上漸漸現出懷念之色,“應是不錯的,每年大抵都是這個時候開。本宮在閨中時,常與家人去寺中小住。大濟寺的祈福井,最是靈驗,本宮每年都會挂一個福袋上去。如今想想,應驗之事竟有五成之多。”

不過是湊巧。

李錦素想着,依舊垂首。

陳皇後感慨而已,并不需要旁人說什麽。眼看着前面便是一座八角亭,早有眼色的宮人擺好了茶果點心,并墊好軟墊,生好爐子。

“坐吧。”

李錦素依言,略略地坐下。

八角亭之上寫着聽風二字,應是名為聽風亭。亭子座落在碧池邊,可見不遠處的假山垂柳,和吹皺的水波。

“本宮好久不曾與人來此處坐一坐,也不知麽的。見到你,總似見到貞娘,好像自己還在閨中一樣。”

陳皇後是國公府嫡女,在閨中時是京中有名的貴女。她性情端雅,常與好友賞花喝茶,好不快活。

一眨眼,多年過去。

故人有些已經不在了,久居深宮,恍若隔世。

李錦素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些許悵然,不知如何接話。

陳皇後看了她好大一會兒,微微一笑,“你看你,反倒不如上一次。本宮上次見你,就知你是個有膽有謀的姑娘,你實在不必如此拘謹。”

“臣女自知行事魯莽,唯恐再有不妥之舉,請皇後娘娘見諒。”

“你這孩子,當真是有些像貞娘。每每有外人在時,她最是規矩不過。孰不知她私底下,最是個促狹不過的人。”

佟氏還是個調皮的人?

李錦素想象不出來,真是一個性子開朗歡脫的女子,怎麽會為了不拖累男人而自殺?

陳皇後垂眸,“本宮初聞噩耗,委實不能相信。貞娘好生癡傻,怎麽忍心丢下年幼的女兒獨自赴了黃泉?”

李錦素默然,佟氏之死,李家人的态度占了主要。以常氏的性情,再加上涼薄的李複儒,她必是心灰意冷之極,才會走上絕路的。

陳皇後用錦帕按了眼角,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提起這個話題,生生轉換一個,“邑兒這孩子想來你是沒有見過的,他一直住在皇子府中。如今陛下已經賜了婚,本宮也不瞞你。邑兒身體不好,又受了許多的苦,性子是有些不太好。将來你多順着他一些,他自然不會對你擺臉色。本宮膝下唯有邑兒一子,只盼你們夫妻和美,相敬如賓。”

說到動情處,陳皇後拉住了李錦素的手。

李錦素感受着對方掌心的溫暖,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看陳皇後的樣子,應該不是一個惡婆婆。

其實說起來,對于在這個時代嫁人,她從不抱任何希望。嫁得好又怎麽樣,誰也擋不住男人可以随意納妾的習俗。

如果二皇子性情真的孤僻,至少說明他在女色上沒什麽心思。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皇後娘娘,臣女一定會謹記您的教誨。”

“好孩子,本宮就知道沒有看錯人。”

亭子紗簾從外面掀開,進來一個老太監。在陳皇後耳邊低語,不知說了什麽。陳皇後眼神有些冷意,扶着嬷嬷的手起身。

“本宮有些事,你且再坐一會。”

李錦素心裏納悶,恭送她離開後,獨自一人坐在亭子裏。

望着宮殿高牆,心裏泛起不真實的感覺。這便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世間最令人向往的富貴之地。

置身于這樣的地方,為何她半點不覺歡喜,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亭子裏除了她,還有兩個宮女。她們如兩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保持着最卑微謙恭的模樣。眼前的景致,處處都是人工精造而成,讓人失了欣賞的樂趣。

視線由近至遠,池水、假山、新抽細芽的垂柳。

突然呼吸一窒,那池邊柳樹下,不知何時有兩道身影。一道玄衣站立,似護衛之人。另一人坐在椅子上,臉上覆着面具。

那是……

她的心像被鈎子勾了一下,扯起提到嗓子眼。

能出現在後宮之中的男子,而且還坐在椅子上。一看便是不良于行之人,這人還戴着面具,幾乎不用去猜,她就知道他的身份。

她的未婚夫,二皇子越千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