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行路難

“送,送死?”姚明辰顧不得疼了,兩腿伸直的坐着,傻呼呼的問,“怎麽會是……送死?”

“有什麽不會的?姚家落敗了,咱們都走了,在燕京這地介兒,大堂姐連個娘家人沒有,你還要她出嫁?孫家能來退婚,難道是什麽好人家?呵呵,就算你拿當初承諾逼着他們接受大堂姐了,等娶進門去,他們心不甘情不願,一年半載的,直接把大堂姐‘病逝’了,你能拿他們怎麽辦?你能從晉江城找回來?”

姚千枝冷笑數聲,跟看大傻子似的看姚明辰,“你恐怕連信兒都得不着!!”

“這,這不能吧,好歹是官宦人家,不得……”要臉吶?從來是念書人,沒見過時事險惡的‘大傻子’直愣愣的問。

“不能?呵呵,戶部霍尚書被誅連了三族,他兩個女兒,有子的那個當夜急病去了,無子的直接被休回家,當天就進了教司訪,那還是嫁的豪門候府之地呢,不也這樣了嗎?咱們姚家,大堂姐多個什麽?怎麽就例外?”姚千枝挑了挑眉,随手摔開木枷,甩的姚明辰一晃悠。

就算是現代人,沒經歷過古代男尊女卑的大環境,她都知曉如今這情況,孫家肯在自己兒子身上找毛病退婚,就算是全了姚千蔓的面子。當然,孫家确實是不講究,但要說多卑鄙無恥——确實算不上,人家孫家也是體面人家,兒郎不差,憑什麽娶罪臣之女,連個正經親家都落不上?

現在他們還肯給姚千蔓面子,真逼急了,人家拼着兒子續娶迎姚千蔓進門‘病逝’了她,姚家能怎麽樣?到時候哭都找不着調兒了。

“不,不能吧……”姚明辰喃喃着,雙眼迷蒙,很明顯三堂妹的話突破了他的三觀。

“有何不能的?明辰,若真有可為,你當你娘願意那麽幹脆的退婚嗎?”季老夫人長嘆口氣,踱步過來扶起大孫子,“女子嫁人,不比在閨中,就算是門當戶對的人家都艱難了……更別說如今這情況,孫家不算厚道人,咱們不能在近前看着,你大妹真出點事兒,後悔都來不及。”

“你別怪你娘,她是不得已!”

季老夫人一句話說完,李氏突然掩面痛哭,抽噎聲在屋裏響起,姚明辰垂頭搭腦,在沒說什麽。

到是姚敬榮若有所思的看了姚千枝一眼,表情帶着幾分驚訝和不解。

姚千枝就當沒看見,直接別過頭。

——

因為二房和離和大房退婚,姚家人團聚的歡喜心情瞬間低落,女眷們沉默着幫男人們擦洗傷口,簡單抹了些傷藥,天色就已經不早,都疲憊不堪的,将将擠在一個屋兒睡下了。

弄了幾塊破布簾子隔在中間,男人睡炕梢,女人睡炕頭。到是姚敬榮和季老夫人年邁覺少,且做為姚家家長,兩夫妻對姚家流放後怎麽在晉江城安置下來,未來怎麽生活?都需要老兩口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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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兩把破椅上,看着睡熟了都不忘皺眉的兒子,偶爾還抽泣兩聲的孫女……老兩口心疼的直抽抽,絮絮叨叨了好半夜,姚敬榮才猶豫着道:“……聞櫻,我看千枝脾氣硬了不少,身上戾氣頗重,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戾氣重——那是當然的,姚千枝是什麽出身?雇傭兵,黑市女拳王,手下人命不在少數,到了古代就算在收斂,多多少少都會露出些來,在姚家這些群讀書人眼裏,可不就是戾氣重嗎?

“唉,你莫要提了,都是我們這些當長輩的不争氣,遇事還要她小孩子家家的出頭。”季老夫人臉色蒼白,撇眼看了下炕上孫女們兒都在熟睡,便湊到姚敬榮耳邊,“抄家……有官差要欺辱千蕊……是千枝……她殺了……”壓低着聲音,她把姚千枝殺人填井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

“嘶……怪不得我聽她白日跟明辰說話兒,那麽直沖,性情仿佛都有些變了,這是受刺激了吧!”姚敬榮皺着眉頭沉默了好半晌,神色帶着幾分自責和哀傷,“好好的孩子,別怪她,也別跟老大他們說了,是咱們長輩不做份,才逼得她這樣。”

“她個小姑娘家,連雞都沒殺過,直接殺人……心裏恐是害怕的很,行事有幾分異樣是正常的,咱們別多表現什麽,把這事混過去,待過幾年她大了,慢慢忘了就好了。”姚敬榮低聲,又嘆着驚奇,“說來,千枝到是厲害,我是知道她力氣大些,萬沒想到她敢下手殺人,能敵得過個大男人。”

“她那力氣哪是大些能形容的?你是沒看見,扛個大男人跟扛雞崽子似的,至于她那身手……”季老夫人苦笑,目露回憶,“我依稀記得,前年千枝去她外祖母那兒消夏,不是說遇着個遠房伯舅是當武将的,就跟人家學了幾手嗎?還曬的跟個黑猴子似的,老三媳婦老大不滿意呢!”

“到是有這事兒,我還以為人家只是教她個皮毛,哄着她玩呢,誰知道竟還學了真本事回來了!”姚敬榮搖頭嘟囔着,“不知是哪個武将這麽不正經,竟還教個小丫頭殺人的手藝!!”

其實,人家武将哪教過姚千枝真功夫啊,确實是胡亂練了些五禽戲之類強體的玩意兒罷了,不過,去年并州內亂,武将伯舅已經戰死殺場,算是死無對證了。

躺在炕上閉着眼睛,聽着老公母倆兒的對話,姚千枝嘴角微微勾出個笑。

殺人後遺症嘛,心理影響生理在正常不過,又有了死無對證的遠房伯舅在,看來……她以後行事可以更‘大膽’一點兒了!

——

一夜好夢,次日清早太陽還沒出來呢,姚家人就被元寶叫醒,匆匆用了粗糧窩頭兒,噎的女眷,尤其是姑娘們直翻白眼兒,用水順着生吞了,一行人邁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驿站,順着官道往北方走。

黃土輔的官道,打風一吹漫天黃沙直迷人眼,被流放的幾家人,連帶姚家并押刑官六人,一行四十多人頂着太陽和風沙,走的臉上直冒油,身上水潑兒了般,瞧着黃沙泥地裏滾過似的。

晉江城離燕京足有數千裏之遙,步行起碼要三個月,女眷們就不用說了,身嬌肉貴跑一千米就能死挺兒,男人們就算身體好些,可那大枷足足十多斤重,鎖着頸擰着手,別提多難受了。

這批被流放的,算上姚家一共是三家,不過那兩家許是身後有些背景,只流了三百裏,緊趕慢趕十來天就到了,陳大郎交接放人後休整了兩天,在次啓程,就只剩下押刑官和姚家人了。

十來天——說起來時間真是不長,現代旅游都旅不痛快,可在這會兒,這十來天早起晚睡,姚家一群人基本都熬脫相了,臉上曬的紅腫破皮,腳上磨的全是大血泡,晚上睡覺鞋都脫不下來,一揭一層皮。

女人們體力弱,男人們帶着枷,走路的時候神情都是恍惚的,尤其是姚敬榮,季老夫人和姚千蕊,兩個六旬老人一個十三歲的娃娃,這十來天走下來跟游魂似的,表情都透着飄渺升仙之意。

季老夫人和姚千蕊還勉強好些,一個身體底子不錯,一個年輕恢複能力強,但是姚敬榮就……他讀了一輩子書,又是将七旬的老人,還跟壯年人一塊扛枷,十來天下來就氣息奄奄了,臉色随時青中透黑,仿佛下一秒就會咽氣兒。

如今剛出燕京地介兒不遠,姚家人遞在多銀子,陳大郎等押刑官都不敢給姚敬榮去了枷,頂多就是飯食好些,不随意責打而已,連每日少走路程都做不到——就怕趕不上驿站,要夜宿荒山野嶺。

六個官差,帶着這麽多女人,南方又發了水,流民四處奔逃,真出了什麽事兒,哭都找不準調兒了。

就這般日夜不停又熬了幾天,姚家人跟水打的青布似的,範兒着不好色兒,就不說游魂似的姚敬榮了,就連姚千葉,姚千朵和姚天禮都有些不好了!

畢竟,姚天禮在獄裏受過刑,據白姨娘說後背十來道鞭子印兒,條條見血痕,這些日子雖然一直擦傷藥,但此時天氣炎熱,但凡上路就跟水洗過一樣,上什麽傷藥都沖掉了,怎麽可能會好轉?

甚至,不止不好轉,姚天禮背上的傷還有些紅腫發炎,幸而沒起高熱。

不過,若不得及時救治,妥善休息,姚天禮能不能熬下去,真是沒人敢保證。

哪怕都累的半死不活,姚家人卻還是竭盡全力的照顧着姚天禮。行路時,姚明辰和姚明軒,兩個孫輩裏最大的男丁一左一右的護着他,承擔他的體重。用飯時,最喧最軟的餅肯定是給他,大太陽底下,大夥兒熬的嘴角都泛着白沫直起皮,都不會缺了姚天禮一口水,晚上歇息,他都睡在最涼快的地方。

就這麽護着,姚天禮才能在重傷的情況下,支持這麽久。

只不過,半個月的時光,天天突破身體極限,時時刻刻都處在脫力狀态,随着姚敬榮和姚天禮雙雙倒下,姚家人終于熬不住,眼看就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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