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青騾

按大晉律例,抄家流放的犯官們,在流放途中——押刑官是有‘死亡名額’的,但凡不超過五中有一的死亡率,押刑官便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也就是說,姚家這一行二十人,只要沒死超過四個,都沒押刑官什麽事兒。

甚至往年中,有些大膽的押刑官還會在流放途中,将犯官裏貌美的小娘們發賣幾個,以填荷包之用。

姚家人是有準備,出手大方,将陳大郎等押刑官喂飽了,才沒有這等慘事,要不然,以姚千蔓為首,姚千蕊打底兒,在算上姚青椒,一行六個花季年華的美貌小娘子,會遭遇些什麽,真是想都不敢想。

押刑官不打不罵,沒想着作踐人,姚家便謝天謝地,哪還敢有什麽休息養身的妄想?都只是苦熬着,生怕連累了家裏。

剛開始的時候,姚千枝到沒察覺什麽,畢竟這般趕路——古代小妞兒這十四歲的身體也有些吃不住,好在她精神強大,古代小妞兒又确實天賦異禀,就當野外徒步,恢複性訓練了,半個來月熬下來,她雖然黑了瘦了,但身子結實不少,手腳有力,連馬甲線都快有了。

到後來,她甚至開始游刃有餘,自行加重,腿上墜石塊。随着力氣越練越大,古代小妞兒的天生神力慢慢開發,姚千枝簡直不亦樂乎,直到姚敬榮和姚天禮雙雙躺倒,她才感覺到不對了。

到不是她精神不敏感,實在是……在現代的時候,她接觸的是什麽人啊??戰亂地區連小孩兒都能端着機槍殺人,黑水傭兵營全是人間兇器,黑市拳場裏個個高頭大馬,女人都有八塊腹肌,她哪兒見過姚家這樣的弱雞群體?

一個大男人,不缺吃不缺穿,負重六公斤徒步慢走,每兩個小時還能休息十五分鐘?累是可以理解的,熬不住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走死??這是什麽概念?

姚千枝無法明白‘讀書人’是種什麽生物?怎麽能弱雞到這種程度?但是,她必須接受。

做為犯人,她當然是仔細檢查研究過‘管理’她們的押刑官的,這一日,流放一行途至紛州昌平縣,剛在一處破舊的驿站停了腳兒。看了眼躺下就着,睡的死豬一般的家人,姚千枝嘆了口氣一一幫他們脫了鞋,給他們血肉模糊的腳上了藥,這才轉身走出屋子。

進驿站時她就觀察過了,四處轉了一圈兒,找燒火大娘問了問情況,姚千枝非常容易的在後院一處廢井旁邊,找到了正在升火烤土豆的錢元寶——這是押刑官裏年輕最小的一個,跟姚家人有過接觸,脾氣不算太好。

錢元寶長的高大,可今年不過才十五歲,是押刑官領頭陳大郎的親外甥,他活潑好動,體力還好,最妙的是有些貪財,品性卻不算壞,且,沒沾過女人開過葷,還是個不開竅兒的小雛兒。

就姚千枝的處境和身份——十四歲的犯官小丫頭,無論想辦什麽事兒,在六個押刑官裏,錢元寶都是最佳人選。

要不然,但凡換一個,沒忍住對她動手動腳的,她還能殺了人家嗎?

“元寶哥!”笑眯眯的,姚千枝走上前蹲身叫他。

Advertisement

錢元寶正在那兒呲牙咧嘴的啃土豆呢,聞聲沒好氣的擡起眼皮,“姚三丫頭,你叫我幹啥?”

在姚家幾房大排行裏,姚千枝行三。行路這半個月,她不像姚家人主攻陳大郎和那些成年押刑官,曾刻意跟錢元寶接觸過,撒了他些好處,到是說得上話。

“元寶哥,幫個忙呗!”她伸手去拔拉火堆,歪頭看錢元寶。

“幫啥忙?”錢元寶有些不耐煩。

“我聽說今天昌平縣開集市,四裏八鄉都會趕來,還挺熱鬧呢,你帶我去看看呗!”犯官——哪怕是女眷,在流放途中都是不能私自外出的,就算是走出驿站範圍,都得有押刑官跟着才行。

“大熱的天兒,出去逛什麽逛?”錢元寶皺起眉,張口就想拒絕。卻被姚千枝截住話頭兒,“開大集,肯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咱們出來這麽長時間,一直都在趕路,多沒意思,去看看呗!”

用胳膊肘兒拐了錢元寶一下,她擡下巴示意,“到時候,你相中什麽,我掏錢給你買,不告訴你舅!”

錢元寶年紀小,他做差的工錢——包括打賞都是讓陳大郎收着給家裏,手裏只落下些零碎大子兒,聽姚千枝要給他‘買買買’,怎麽會不高興?“小丫頭片子就是愛熱鬧,本來大熱天不想動,不過……你都這麽求了,那行吧!”抹了抹嘴上的黑灰,他眉開眼笑的,嘴裏卻仿佛勉強。

“那謝謝元寶哥體貼我了。”姚千枝也不挑剔,抱着拳道謝,兩人做賊似的悄聲從驿站大門溜出去,一邊打聽一邊走,很快來到集市上。

小縣城裏的集市能有多熱鬧?無非就是個空場子聚滿了四裏八鄉的人,買賣之流亦多是糧食時蔬,要擱往常,在燕京混慣了的錢元寶連眼角兒都不帶夾這地方一下的,可如今嘛……既然白給花錢,菜葉子看着都新鮮不少。

鑽進個賣山珍的攤位前,他伸手就去抓松子,吃的滿嘴流油,又挑了糖人,買了鹵肉……姚千枝都二話不說,跟在他身後付錢,逛了好半天,待他心滿意足後,姚千枝才開口,“元寶哥,你跟我往前去去,幫我買點東西呗?”

“幫你買東西?你要買啥啊?”錢元寶把大鳳凰糖人咬的‘嘎吱嘎吱’,甜的眉開眼笑,格外好說話。

“我想買幾匹騾子代步,你看看咱們這才走了半個來月,我都成什麽樣兒了?在這麽腿兒着走下去,我可是熬不住了!”姚千枝攤了攤手,又看了眼錢元寶,“更何況,別說我了,你也累吧?我多買幾匹騾子,把你和你舅的都帶出來,到時候,省了咱們腳力啊!”

押刑官是不用杠枷,可照樣步行上千裏,日夜趕緊,終歸還是累的。

“買騾子?你們姚家還有銀子啊?”竟然沒讓我舅他們掏光了?錢元寶表情驚訝。

押刑官——專管流放人員,一年四季的在外奔波,跋山涉水,時不時還能遇上個土匪賊山之類,那日子不比犯官好過,月錢又不多,自然要想辦法‘創收’。扒犯官的皮——這是最基本的做法。

事實上,除了藏在最隐避地方的應急東西之外,姚家那點東西,早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讓以陳大郎為首的押刑官們連要帶搶的掏光了。

如今,姚千枝表示還有銀子買騾——那可不是幾個大錢兒的零食兒能比得,怎麽能讓錢元寶不吃驚?

“我還藏着一塊玉墜呢,是我周歲的時候外祖父送的,大前兒在通譯府的時候,讓我當給驿站的馬驿頭兒了!”姚千枝随口應對他。

玉墜——她是有的,據古代小妞兒的記憶,那玩意兒最少值三百兩,她哪舍得便宜賣出去?早早藏在肚兜裏了,根本不可能拿出來。如今,她買騾子想花費的,是古代小妞兒的‘私房’,就是年節時收的那袋金豆子!

三錢一個,她數過那一袋有二十三個,共是六兩九錢。一兩金十兩銀,買騾子是夠了。

“你到是真會藏,不過也是我叔和善,一般押官兒押犯人,狠點的到了背人地兒,無論男女先扒光了,什麽都藏不下!”錢元寶到沒有想搶的意思。做押刑官是有規矩的,凡事留些底線,不能把人逼到絕路。像他們雖然有‘死亡名額’,可死的多了,他們照樣有麻煩。

更別說,一般情況下,流放的犯人都是幾家幾戶,肯定要比押刑官多上不少,但凡鬧僵,人家下了狠心,真把他們殺了落草為寇,也不是沒發生過,“姚三兒,你不是個不懂規矩的人,想買什麽就買吧,到時候我跟我舅說!”錢元寶拍了拍胸脯。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相信以姚小三兒的為人不會虧了他,而且,這半個月走下來,他也腳疼啊!!

“我就知道元寶哥為人最實在了!”目地達到,姚千枝也不争辯,帶着錢元寶往集市裏頭驢馬市兒的方向走,沒多大功夫便到了地方,“元寶哥,我對這些不大明白,您幫我掌掌眼兒啊!”

讓她比越野車性能,拆裝槍械,這姚千枝當人不讓,可活物兒還是騾子……她還真品不出好壞。

到是馬還行,她在現代玩兒過。

“就知道你們這些千金小姐沒用!”錢元寶翻了她個白眼兒,在驢馬市兒裏左逛右望,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停在了個穿粗布衣裳,七旬左右的老頭兒面前,蹲身去看他牽着的幾匹大青騾,一邊看一邊問姚千枝,“你想買幾匹啊?”

“這東西,應該多少銀子?”姚千枝同樣蹲下身,低聲問。

“騾子不能下崽兒,賣的比驢還便宜,左右超不過六,七兩。”而且還是燕京的價兒,這邊應該更便宜點。

“那,就買六匹吧,在帶三輛大車,那時候你們差爺一輛,我們娘們兩輛。”姚千枝暗自算了算銀子,掏出二十個金豆子遞給他,問他,“帶着三輛大車夠嗎?”

“滿夠了!”錢元寶颠了颠重量,滿口保證,“這都多!”

“元寶哥去幫我買,剩下的都是你辛苦錢。”姚千枝笑了笑,瞧了他一眼,“到底,咱們回去的時候,這車的事兒,我還得求着你呢!”

如今離燕京遠了,犯官坐車不算什麽大事,可她們跟陳大郎一群都沒什麽交情,平白無顧的怎麽好開口?可不得借着錢元寶說話嘛。

“行,姚三兒講究人,這事我給你辦!!”錢元寶攥着金豆子眼睛直發光,看那模樣仿佛恨不得上嘴去咬。拍着胸脯他保證着,都沒等姚千枝回話,就自行去跟那粗衣老頭兒搭話了。

這角落裏,粗衣老頭兒看着四頭牛,八,九頭驢和二十多匹大騾子,甚至還有匹馬,應該是個驢馬經濟的地盤,粗衣老頭兒是個看守的,跟錢元寶搭上話後,眼見是這麽大的買賣,就趕緊支使個小子,去找了主家兒。

主家兒是個四十來歲的憨厚男人,錢元寶跟他到角落去談價兒,姚千枝就蹲身去看那馬。那是匹棗紅的馬,神俊非常,一看就不是拉貨的,皮毛順滑,渾身肌肉都泛着光,姚千枝看着喜歡,伸手想去摸它,粗衣老頭兒趕緊開口阻止,“小姑娘,那是退下來的軍馬,脾氣烈着呢,可不敢随便上手,小心它踢你!”

“軍馬?怎麽會在這兒?”姚千枝一怔,神色微斂,不動聲色的問。

“加庸關那邊兒,胡人又犯邊了,說是差點沒打進晉江城去。咱大晉的軍隊死傷無數,這馬就是那時節退下來的。”粗衣老頭兒嘆了口氣。

晉江城?那不是她們流放的終點嗎?姚千枝瞳孔一縮,拳頭攥了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