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霍家錦郎
充州多山多水多匪,尤其是臨近晉江城的地介兒,山匪水匪不計其數,塢山這小小的盤龍寨不過是最不起眼兒一處。
整個寨子——連關在後山的女人都算上,也不過百人。前段日子還因為消息錯誤劫了官糧讓砍殺大半,好在搶回來個重傷的年輕師爺。讀書人有能耐,幫着賣了官糧,處處安排妥當,又提意讓抓着的難民沖入寨中,風雨搖擺的盤龍塞才算妥當些了。
放了心腹帶着新入夥的去殺‘投名狀’,盤龍寨寨主正美滋滋的琢磨着,怎麽施恩給新入夥的,挑個做個二當家之類的……美夢沒做完了,老窩兒就讓人掀了。
火光沖天啊,他連喊都沒喊出幾聲來,就讓連人帶寨子給滅幹淨了。
“霍師爺,這好好的寨子,您看咱燒他做甚?”王叔站在後山坡往下看着一片火光的寨子,心裏疼的沒法兒形容,“這老大一片房子,有屋有田的,咱留着呗!!”
反正他們也沒處兒去,好不容易得個現成地方,他們直接落了草多好啊!!
“大田叔,盤龍寨能在塢山清靜,連劫了官糧都沒人清剿,是因為寨主是縣令的小舅子,縣令幫他壓服……”說白了,盤龍寨是縣令的私人掠財工具,“咱們端了他的地方,又怎能留得?”
“又是這些官老爺!!”王叔——王大田拍着大腿直‘哎呦’,一臉的苦相。好不容易找着個妥善的落腳地方,“這往哪方去啊,難不成去南邊兒,聽說那邊發了水,也不好活啊!!”他喃喃着。
在盤龍寨搶出了約莫四,五百兩銀子,他們這群人算是有了錢,可惜戶籍不全,都是黑民,大城鎮去不得,小鄉村論個宗族,他們融入不進去。要說落草,他們人太少,單拔地插杆兒做不起來,投別人吧,帶着女眷,想想都覺得危險。
盤龍寨最合适了,有地兒有盤兒,結果還沾着官家皮兒占不了,王大田可惜的心髒直抽抽。
“大田叔,你們若實在沒有去處,不如想想歸鄉之計。”因傷未愈,霍師爺臉色有些蒼白,捂着唇輕咳兩聲,他垂着眼簾提議。
“歸鄉?這,這咋行?咱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狗子頭發都驚豎起來了,急急的搶話。
“殺良冒功不過一時,如今胡人早退,捷報已傳燕京,加庸關功過相抵,并不需在玩這些花活兒。晉山腳下魚龍混雜,尋個偏遠地介兒避開官府立個小村并不難,實在不行上山插杆,總是故鄉地介兒,不比旁處強?”霍師爺垂着眼簾,輕聲說。
“這……”王大田踢了一腳還想說話的狗子,心裏暗自琢磨,覺得這小白臉師爺說的還挺有道理,不管是當農夫還是當土匪,總是離家鄉近點兒好,旁的不說,遠親近朋都在一處,消息通靈,跑都方便點兒。
親不親故鄉情嘛。
“那咱!!就回!!”悄悄的回,打聽清楚了,不行在往出跑,反正有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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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田咬牙決定。
“我名霍錦,乃并州人仕,家中遭了水患在無親人,也無處可去,到不如跟着大田叔,多少有個照顧,不知……”意下如何?霍師爺——霍錦城言詞懇懇。
“霍郎君願意随行,咱們求之不得,您是學問人,救了咱們性命,在沒在不願意的。”王大田大喜,沒口子答應下來。
霍錦城勉強笑着點頭道謝,嘴唇蒼白沒有半點血色,眼眸深處,卻蘊藏着刻骨的仇恨。
韓太後,韓首輔——禍國之賊,殺他霍家三族五百餘口,父母兄妹隕落的隕落,入坊的入坊,只餘下他一個,在好友相助下茍且偷生。
加庸關守城大将姜企,他記得嫡親的姨母便是嫁給這人,落到這境地,他此時是無仇可報,無處可去,去到加庸關,到未必會去尋姨母,免得連累人家。但霍家三族被抄,他留下血緣最近的便是這姨母,總想去看看。
“那就多蒙田叔照顧了。”沉默半晌,望着燕京的方向,霍錦城長長嘆了口氣,回身對王大田施了一禮,一行人收拾行囊,沒多做逗留,順着森林匆匆離開,奔晉江城的方向而去。
——
霍錦城等人行蹤暫且不表,在說姚家這一行,在驿站歇了兩天,給錢元寶養了養傷,表面收了皮兒不在流血,陳大郎就催着起了程。
出行兩半月有餘,他們進了充州境,離晉江城并不遠,眼瞧沒幾天路程了,這一路風塵,本來陳大郎是想慢慢走,結果出了悍匪這一茬兒,尤其是姚千枝殺人那‘風采’,實在是把幾個官差吓的夠嗆,生怕哪句話惹她不高興,在讓剁了腦袋。
當初剛離燕京沒多遠那會兒,那麽求着,又遞銀子又說好話兒,才勉強把姚敬榮和姚從禮的枷給卸了,餘下還得扛着,但這會兒,都沒用誰開口,陳大郎就忙不疊的把姚家男人們的木枷全解下來,不管是在驿站,還是野外,大枷在沒上過身。
無枷一身輕,足足讓捆了兩個多月,大枷剛卸下來的時候,姚家男人們無端都起了股身輕如燕,将要飛升的錯覺。
陳大郎這麽明顯的巴結,餘下官差們在貪財的都沒人敢提個不是。給犯官帶枷,除了折磨人之外為的就怕半路逃了,畢竟一般情況下,犯人都比押刑官來得多,實在看管不過來,可姚家的情況……不說別人,單說姚千枝一個……
那是以一擋十,大刀剁腦袋如砍瓜切菜的人物兒,真想跑,別說帶着枷了,帶着什麽都不好使啊!!
到不如賣個人情兒。
就這般輕輕松松,姚家人跟游山玩水似兒的走了五,六天的功夫。這一日,流放路程終結,總算來到了晉江城地介兒。
一行入了城門,陳大郎帶着人直奔府衙方向,通報了姓名進得內衙,他拿着兵部敕令前去交差,跟府衙的師爺認點犯官,造籍入冊。姚家男人們是主犯自需親自在場,女眷們不過随從,清點了人數便被放出來,暫且歇息了。
府衙大院裏,姚家女眷們被下人領着圈到一處角落老實等待,姚千蔓牽着騾子車,有一搭沒一搭的摸着為首大青騾的毛兒,面上帶着幾分隐憂,“也不知我們會被分到哪裏去安家?”
流放——是為了受罪受罰,哪會真讓他們在晉江城這等地方落戶,肯定是要下放到周邊窮困山村過活的。晉江城離加庸關就已經很近了,出城約莫兩百餘裏地。加庸關外就是草原,裏頭住的就是傳說中吃肉飲血的胡人。
胡人三天兩頭的犯境,時不時還打進來,晉江城有城牆護着,駐軍守着還好些,外面那些村莊……時不時被屠村都是有的。
“大姐,我給陳大人遞了話兒,讓他幫咱們盯着,若非要下放山村,就擇那離晉山近的,放在山腳下便成了。”姚千枝開口安慰道:“等胡人真打進加庸關,咱轉身往山上跑……”
“晉山高聳入雲,裏頭什麽人沒有,那插杆兒的山匪,前朝的遺民山民,還有胡雜兒,未必比胡兵好應對。”姚千蔓面帶愁容。
“這麽艱難,咱們都一個沒損到了地介兒,總不會沒有活路的。”姚千枝瞟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說。
“那到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晉江城這麽繁華,外頭小村成百上千,人家都能活,咱們肯定也能。”姚千蔓也笑,隐去憂愁,她眉目舒展,自帶着股大氣堅定。
姚千枝看着她,目光中帶着欣賞贊嘆之意。說真的,姚家這群女人,連老帶少全算上,她最欣賞的便是季老夫人和姚千蔓兩個了。
一個老而彌堅,一個豁達開朗。
季老夫人尚且有閱歷在,方嫁人那會兒熬過些年月。姚千蔓可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她出生的時候姚家就富貴了,在沒吃過苦頭,被退婚後,在這流放路上,她身為姑娘裏最大的一個,确實是擔了長姐的責任。
旁的不說,就這六匹大青騾,日常照料,喂草順毛都是她在做。在農家姑娘中,這或許不算什麽,不過是伺候牲口罷了,就算多些不過得一句‘勤快’,可姚千蔓是什麽?官家千金啊,跟她同輩的姚千葉,姚千朵看見騾子湊過來還喊呢?
都是差不多的姑娘,能一樣嗎?
為了生活,姚千蔓是真正肯努力,肯改變的人,對這樣的人,姚千枝一向是尊重的。
“大姐,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這兒看着。”起身,她對姚千蔓交待一聲,擡步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兒啊?咱們戶籍入了冊後,便要出發了!!”姚千蔓微怔,上前追了兩步,連聲問她。
“不用擔心,我很快回來。”沒正面回答她,姚千枝揚了揚手,快步離開。
“那你可別耽誤了,早去早回啊!”姚千蔓叮囑一句,瞧着三堂妹的背影轉過二門兒,眨眼就不見了。
回身伺候祖母,照顧弟妹,左忙右亂的約莫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見正院裏門聲一響出了幾個人,陳大郎在前,有個穿青灰色褂子,留着兩绺山羊胡,看着四,五十歲的老頭兒跟在後頭。
“姚家的儲位,擡擡腳兒,咱們要走了嘿!”站在門口,陳大郎揚聲喊。
這麽快就分到地方了?千枝還沒回來呢?姚千蔓倒抽口氣,捂額嘆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