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争水
村間小路,都是人拿腳踩出來的,只有像小河村這般的大村莊才舍得物力人力用黃土輔路,兩輛騾車寬的道兒,輔的整整齊齊,瞧着稱頭,走着方便。
方圓百裏之內,都少有這麽好的。
不過,如今這既方便又稱頭的黃土道上,掙紮扭打着上百條身影兒,不分男女糾纏在一起,鋤頭鏟腳,扁旦打腰,大鐮刀揮舞着鮮血飛濺。女人們穿着免裆褲,披頭散發的撕扯在一起,攥頭發撓臉,下作些的還撕衣服,掐的滿地亂滾,罵聲不絕。
“你們這些挨千刀的下作腸子,敢截我們的村兒的水,當我們是泥捏的,随你們擺弄,真是想瞎了你們那爛心,今兒不把水道放開,就別想全合兒着回去!!”
“呸,你們想的美,放水道!!憑什麽??那水道兒是我們村修的,往日沒事兒的時候給你們使就算了,今年天旱,我們村兒的水都不夠呢,憑什麽給你們!!”
“晉江是你們的嗎?那水是充州百姓的,縣老爺都說了,全能使!!”
“水道是我們的,就不給你們使,讓你們小河村霸道欺負人,把我們村長都打傷了。”
“野牛h的爛貨,誰欺負你們了!!要不是你們斷水,我們能找你們村長嗎?你們看看去啊,我們田裏的苗兒都蔫兒了,壞人糧食喪良心吶,老天爺咋不下大雷劈死你們!!”
“憑啥劈我們?你們上我們村打人砸東西還有理啊!!”
這百十多人,男少女多,還跟着不少老太太,橫鋤頭豎扁旦的,打的真挺熱鬧,女人攥頭發撕衣裳邊打邊罵,“缺德的,挨刀的,八百裏不見人煙你這狼掏的,你那腔子裏沒肚腸,幹斷水這不是人的事,我們去講理,還敢打回來!!”
“哎,你敢打我男人!!”
“大嫂,過來幫把手,撕爛了這個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
女人們打成一團,黃沙滾滾,灰頭土臉。還有那柱着拐兒的幾個老婦人,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年紀,白發散亂不知被哪個推倒在地,索性坐在上拍着大腿嚎陶叫罵,“死短命的缺德鬼兒啊,好不殃兒跑到我們村兒裏挺屍,臭私窠子放出來的□□,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兒,喪盡天良打娘啦……”
黃土道上人聲鼎沸,人腦袋都快打成狗腦袋了,姚家這一行人坐在騾車上,跟看西洋景兒似的,表情茫然,眼神都是懵怔的!!
什麽情況??
“這,這個……”陳大郎燕京大地方出來的,當然少見這等陣仗。好家夥兒,百十來人啊,還都拿着鐵器,這在燕京那邊兒,都能算得上是械鬥了,五城門的兵丁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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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師爺——就是晉江府衙的書啓師爺,專管晉江城內外戶籍入冊事宜。其實,像姚家這等犯官下放的小事兒,本用不着請他,随意使個胥吏跑腿兒就成,只是陳大郎燕京來的,又是頭回至晉江城押送犯官,日後想來要長打交道,宋師爺賣了個面兒,才特意陪着。
如今,見陳大郎被駭的臉皮青紫,他不由心裏暗哂一聲:果然是富貴地出來,沒見過市面兒的東西,這等小場面就被吓成這樣,要是生活在晉江城,三天就得讓人打出腸子來。
“陳大人莫要驚慌,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且先站在我身後,等他們打得差不多了在說。”宋師爺撫着三绺長須,一臉氣定神閑,見陳大郎滿面不解的湊過來,還笑着給解釋,“晉江城這地方,民風從來彪悍,魯夫粗婦,脾氣沖愣的很……”
“聽他們方才相罵,應該是兩村争水。今年夏天天氣旱的很,關系到耕種大事,火氣都上了頭兒,就是咱們出面也未必阻得了,到不如等他們打的差不多了在做打算。”
宋師爺說的含蓄,意思到是明白:現在這兩村人正打的熱血上頭,六親不認呢,他們雖是官身,但上去了……呵呵,小胳膊小腿兒的,人家未必認得出他們,在被誤傷了卻不好,到不如等他們人腦袋打成狗腦袋,都打消停了在說!
“宋師爺說的是,果然老成之言。”陳大郎縮着肩搭着頭,眼角直抽搐,整個人都蔫巴兒啦。
晉江城——到底是什麽地方?百十人的械鬥只做平常,還有沒有天理啊!!
兩個村兒,面黃肌瘦的村夫村婦還挺有長性兒,一場大仗直打了小半個時辰,老太太拍腿兒罵街嘴角都泛了白沫兒了,才漸漸要平息下來。
見情況如此,宋師爺當人不讓直接上前,許是他比較親民經常下鄉,兩個村兒的村長——一個胸口裹布讓擡着,一個披頭散發,滿臉血道兒——竟還都認識他,忙上前跪地行禮。
宋師爺老神在在,虛擡手扶起兩村長,開口尋問,“你們兩村為何争鬥?”
“哎呦,回大人的話,是小河村欺人,打上我們村去,打傷我……”
“呸,白二貓兒,你不要老臉,是你們斷我們的水!!”
兩村村長對罵起來,随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械鬥的前後因果顯現出來。
果然不出宋師爺所料,這兩個村子确實是因為争水而鬥。因充州境內有一條幾乎慣穿全境的水道晉江,遠達黃海,直至胡境,晉江城內外從來都是不怎麽缺水的,不過今年夏天天氣隔外炎熱,兩村又多種了些水稻,時時都離不得水。
偏偏白家村在上游,前年又修了水渠,許是怕晉江水流不夠,竟直接把水道截了,小河村滴水不洩,幾天功夫水田就半枯,稻苗直打蔫兒。
正所謂:民以食為天。斷人田地如殺人父母,小河村的人怎麽肯讓?糾結着村民就上白家村‘講理’。這小河村和白家村都是大村莊,随手招招百十來老爺們,相互間還有些嫌隙,三說兩說的吵了起來,小河村的人沒繃住,一鋤頭就把白家村村長給鏟倒了。
這可了不得啦!!本來白家村斷水理虧,還自認心虛些。這回可好,村長都讓鏟倒了,哪還能善了?叫嚣着讓償命賠藥費,越說越僵,兩村人纏鬥起來。小河村人來得少,且戰且退,白家村的人糾結起來就追,直追到小河村村口兒……
結果讓尋迅而來的小河村村民給包圍了!!
這連男帶女一百多人,有七成都是小河村的,就在宋師爺問話這時節,還有人扛着扁旦鍋鏟等物從遠處村落裏跑過來……
“正是耕種時節,怎能斷人水路?今年稅收便是水稻,要供給加庸關的兵士,抵扛胡人的。府臺親自下令勤耕細種,爾等是要阻攔不成?”宋師爺绺着長須,先斥了白家村村長一句,吓的那村長捂着胸口直‘哎呦’,又轉頭去看小河村村長,“他斷你水路,你上報縣令府臺均可,怎能擅自糾結械鬥,還傷人如此!!”
小河村村長捂着讓抓的滿臉花的腦袋,低頭不說話,心中卻道:報縣令府臺?呸,說的好聽,去了誰管啊?閻王不好見,小鬼兒也難纏,一進官兒門沒個二,三十兩的就出不來,他上哪兒掏弄錢去?到不如拳頭說話來得便捷好使。
“……總歸,白村長回去趕緊把水路放開,至于你們……打傷了多少人細算算,給人掏銀子治傷,尤其是白村長,我瞧着傷的還挺嚴重!”一通殺威棒,兩邊敲打過後,宋師爺又軟下語氣,“你們倆村離的近,日常并無甚大過節,不過些許小糾紛罷了,怎就值得如此?”
“咱們晉江城離加庸關太近,胡人時時犯境,過的着實艱難,正該團結一致對外才好,怎麽自己人到打起來了,照我說來,很不該如何……”
不緊不慢,宋師爺抓着兩村的人給上‘思想教訓’課,大熱的太陽地兒,曬的人直冒油的天兒,村民們大多遍體鱗傷,滿臉的血。尤其是農婦,讓打厲害點兒的,上半身衣裳都撕去了大半,拼命捂着肩膀蹲地上都露肉,一臉窘迫就那麽聽着宋師爺‘叨叨叨,叨叨叨……’沒完沒了。
“……宋大人,我知道錯了!!我回去就把水道放開!!”白村長捂着胸口面白如紙。
他可受不了啦!!這讓說的腔子裏的血都快往出湧了。
“哦!知道錯了就好嘛。你呢?”宋師爺意由未盡的點點頭,轉向小河村村長。
“馬上給送藥錢兒,一個大子兒都不會少的。”小河村錢村長哭喪着臉點頭如搗蒜。
“那就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錢村長,我找你還有事兒呢!!”揮揮手,宋師爺随口打發。白村長千恩萬謝帶着村人離開,臨行前,還給了錢村長個興災樂禍的眼神。
“大人,您有什麽吩咐啊?”錢村長苦着臉,把周圍打架的村人都踢散了,開口問宋師爺,眼神瞟着,瞧向陳大郎等差官,又見姚家一行人,心裏就有些明白了。
“燕京來的犯官,府臺大人給安排到小河村入籍,你挑個地方安置他們吧!”宋師爺指了下姚家人。
“哎呦,這人真不少!!大人吶,安置他們到容易,前兒胡人進村,房子空出不少,到是盡有的,只是這田地……”熟地是能出糧食,賣銀子的,就算村裏有讓胡人殺絕了,田地空出來的,也都讓私下分了,誰肯給讓出來?
“這無妨的,他們是入了籍的人,自有田地分他們。晉山西坡腳下沃子溝那邊兒,就是以前二溝子村兒的地介兒,我劃了他們二十畝旱田,三十畝坡地,等他們安頓下來,你撿個人領他們認認地兒便是了。”
二溝子村兒?官府不是說那裏的人勾結胡人,都讓屠盡了嗎?如今那地方荒涼的很,山上土匪有時愛下來亂晃,沒誰人敢沾的地介兒?怎麽就分了他們了?錢村長心裏一涼,瞧了瞧姚家這一群老弱病殘,到覺得有些可惜。
好多白淨漂亮的小丫頭片子呢,攤上這麽個地介兒,能活多長時間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