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軍稅
姚家小院,危房前頭,姚天從和姚天禮一左一右攙扶着老父,滿面擔憂的看着他。
姚敬榮顫顫微微的,腿發眼發花,這麽大歲數了,迎頭挨這一下人真有點受住。
“老頭子,怎麽樣?”見丈夫眼睛發直,季老夫人忙關切的問。
“……”姚敬榮把着兒子的胳膊,腦袋不受控制的晃了兩下,好半晌,才緩緩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你們這些官差,好生不講理,收稅便收稅,肆意驚擾百姓,還随意毆打老人,真真……”見老父氣息奄奄的模樣,姚天達不由憤憤,指着院中幾個皂衣兵痞,他眼睛都紅了。
純是氣的。
“啧啧啧,說我們打人?,明明是這老不死的沖撞官爺,阻抗稅收!!”官差領頭的咂吧咂吧嘴,‘呸’的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好叫你等知道,我們可是加庸關的兵,收的稅全是軍稅,是用來打胡人的……”
“軍稅,拒交是要當造.反處理的,我殺了那老不死的都沒人說個不字兒!”他瞪圓眼睛,高聲喝罵,“敢惹爺爺,讓你們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伍長說的對……”
“這家人不開事兒!”
“治他們,治死兩個就知道爺爺們的厲害了!”
餘下幾個兵痞子吵吵嚷嚷的叫喊着助威,拍的腰間刀鞘‘啪啪’作響,到有幾分駭人的氣勢。
一幹女眷被吓的夠嗆,姜氏心裏直哆嗦,卻還是忍不住出聲,“誰不交稅了?你們上來就要十兩銀,空口白牙,說不清道不明的,我公爹問一句,怎麽還不行了?就非得打人?”
“他老人家都快七十了,打出個好歹來,你們給陪命嗎?”
姚敬榮是将七旬的老人,自幼讀書,打二十多歲中了秀才後,在沒摸過鋤頭,此回流放,乍一幹農活,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真是把老頭兒累的夠嗆……一熬幾個月,姚家人慢慢适應了小河村的環境,眼見生活安穩下來了,幾個兒子一商量,幹脆把姚敬榮按在家裏,不讓他下田了。
不過,姚敬榮閑不住的人,在家裏幫着季老夫人幹幹家務,跟着孫女們喂喂牲口,伺候伺候菜地,這日,季老夫人帶着幾個孫女去挖野菜,家裏只剩下姚敬榮和姚千朵、姚青椒兩個伺候大騾子,院外就來了這麽幾個兵痞,二話不說就要銀子,還一要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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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兩——對戶部員外郎姚老爺來說不算多,一個月的零花錢,但對小河村老農姚老頭兒那幾乎是全家一年的收入,怎麽可能說給就給?肯定要問問的。
偏偏,幾個兵痞态度強橫,罵罵咧咧的,眼神還不幹淨,沖着姚千朵和姚青椒一眼接一眼,臊的兩小姑娘臉跟着了火一樣。身為祖父,姚敬榮怎麽可能不生氣?語氣自然沖一些,把幾個兵痞激火了,倒拿刀柄照着他腦袋就輪過來了。
這一下就把老頭兒給打倒了,半天沒回過神來,姚千朵和姚青椒吓壞了,一聲‘爺爺’,一聲‘祖父’的哭喊,把周圍鄰裏全喊了過來,其中就有白家人。
白淑、白惠和桃家姐妹交好,見狀緊趕慢趕的往二溝村跑,半途正好撞見結伴而回的姚家衆人,告訴了急情,一行人匆匆趕回,姚敬榮才将将緩過勁來,睜開眼睛。
親爹沒讓人打死,姚家人長出口氣,繼而便是壓都壓不住的怒火。
直接就跟兵痞子們怼起來了!!
“姚老叔,這些就是刮地皮的,年年歲歲的來,咱跟他講不出理去。”一旁,見姚家人要跟兵痞對上,白爹趕緊過來,低聲勸他,“現官不如現管,咱不是以往了,這樣人兒,咱得罪不起。”
白家亦是流犯出身,以前也是當官的,家裏兩大人帶仨兒孩子,自來到小河村後,因人單力薄,真是沒少受罪,算算,他都得把閨女舍出去才能換來‘鄰裏和睦’,更別說這些見天來刮地皮的……
真真是把白爹刮出血來,白家刮下三層皮!!
“他們都是各處縣城裏的兵賴子,領着加庸關的銜兒吃空饷兒,軍裏不給他們月錢,就扒咱們四裏鄉親的皮,給他們奉供了,平時來個流胡野匪們,他們還給管管……村裏不敢惹他們,姚老叔,你要是不供給,不說他們,就是村人裏都不能讓喽。”白爹長嘆口氣,滿面真誠。
這都是他的經驗之談,血的教訓啊。
“可是,十兩……太多了。”幾乎是他家全部的存款!!姚敬榮捂着還冒血絲的額頭,滿臉苦澀。
他家家底本來就不多,老妻兒媳将首飾俱都當了,才制辦下家夥什兒,一應農具種子……安了家,種下田,如今家裏存銀不過十一兩零兩百多錢兒,這幫兵痞子一要,完全是掏老底兒了。
“他們這是欺負你們新來的,打你們殺威棒呢,要是好言好語的求着,說不定還能少要點,可這會兒……”白爹跟着愁,還是勸,“老叔,這幫人都是狼,咬住不撒口,就是這回打退了,日後一夥兒接着一夥兒的來,不喂飽了他們,你家不能安生了。”
“錢財都是身外物,比不得人重要,而且……”他頓了頓,“你家這麽多閨女,招不起他們吶。”
姚敬榮的老臉慘白,透着青灰,知曉白爹說的都是正理,但心裏這口氣,怎麽咽都覺得別扭。
知道貧民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卻從沒想過能不好過到這種程度,想着流放之罪,兒孫一生都要過這樣的日子,他心裏小刀割似的,一時頭昏眼花,喘了好半晌兒才回了勁,院子裏的情況就不對了。
——幾個孫輩,明辰、明軒、明修年青氣盛,跟兵痞子們幹起來了。
讀書人打仗嘛,沒甚架勢,正反王八拳,上爪子薅頭發,姚明修最陰,擡腿就踢人家裆,還薅人家蛋,把個兵痞子疼的臉都綠了,大怒着拔刀,這就是要真殺了!!
“住手,快,快住手!!”你們打不過人家啊!!姚敬榮急的嘴角都歪了。
“明辰,明軒,明修……回來。”看孩子們要吃虧,姚從禮沉聲喊。
幾個孩子還是聽話的,也懼兵痞手裏的刀,老老實實的退了回來。
“我胬你娘的小崽子!!”他們退了,兵痞哪能幹休,尤其是讓薅蛋的那個,此時□□巨痛,都不知道會不會影響生育能力,“老子殺了你!!”他怒吼,提着刀就過來了。
這會兒,見事不對早早回屋取銀子的季老夫人匆匆趕出來,急切的道:“官爺息怒,銀子我們給。”說着,高高舉起荷包。
“老子不要銀子,老子要他的命!!”兵痞怒極,完全失去了理智。
姚家人見狀都有些急了,緊緊皺着眉頭,順手拎起身邊的鋤頭洗衣棒,心裏都有準備若無法善了,就幹脆你死我活。
只是,你死我活後,他們怎麽生存……暫時想不了了!!
“官爺莫要欺人太甚,加庸關裏,誰家沒幾門親戚?鬧得太過了,日後不好相見。”一旁,姚千蔓突然開口,目光冷然。
這一句話聲音不大,卻是治住了人,兵痞領頭一把拽住人,眼神猶疑不定,“親戚?你家個流犯,有個啥親戚?”
“你既知道我們是流犯,就該曉得家祖以前是當官的,你是衙門口兒出來的,就該知道官官相互的道理,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我家子嗣繁茂,哪怕倒了,還有親家在,你就這麽肯定,這其中沒有跟加庸關沾親帶故的?”姚千蔓冷着臉,态度強橫。
她如此姿态,到讓兵痞子不敢輕視了。欺軟怕硬——人性從來如此。尤其,欺負流放官員結果惹了有大靠山,讓整治的金光閃閃的……他們真不是沒聽說過,見姚千蔓這麽強硬,姚家小子還敢薅他們蛋,确實不像沒背景的主兒。
兵痞領頭目光閃爍,有些猶豫了。
見人被孫女唬住,季老夫人連忙上前,“她小姑娘不懂事,軍爺別她計較,這些您拿着交差,剩下的請您們喝茶……”她将荷包硬生生塞進領頭手裏。
“……哼,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們大人不計小人過。”得了臺階下,兵痞領頭确實心有顧忌,決心回去打聽打聽姚家什麽來歷,就拽着兄弟,罵罵咧咧的走了。
他們走了,小河村看熱鬧的圍觀人群也散了,走的時候還交頭結耳,撇着姚家人切切私語,神色帶着幾分好奇和懼意,怕是同把姚千蔓的話聽進心裏了。
他們人群一散,自然就把站在最外邊兒的姚千枝顯出來了,“千枝,你回來了!!”姚千蔓眼睛最尖,一眼就瞧見她了,三步并做兩步的跑過來,邊拽着她往院裏走,低聲匆匆說:“我今天跟白家姐妹在山上轉了一上午,不見你回來,本想一直等着,可白家姐妹着急回家,我實在沒法兒,只能跟着……”
“……三嬸問起,我說你進山時看見野兔子,打野味兒去了,一直沒回來,我不知道你去哪兒了,才獨自下了山,你記着點,千萬別說差了!”她仔細叮囑。
“嗯。”姚千枝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不過,姚家衆人圍攏着姚敬榮擔憂關切,季老夫人吩咐姚天從去請大夫,又燒熱水又抹藥……家裏鬧轟轟的,竟然沒人注意消失了一天的姚千枝,只有親娘姜氏問了兩句,讓她随口塘塞過去了。
亂了一晚上,姚敬榮抹了藥,一家人疲憊睡去,姚千蔓這才空出時間,小聲問她,“那寨子裏怎麽樣了?辦妥了?”堂妹全須全尾的回來,她聲音裏帶着幾分著定。
“妥了。”姚千枝平躺在炕上,雙眼直直望着屋頂,目光空洞。
“妥了就好,那有沒有傷亡,寨子裏的東西你怎麽處理?三,四拔人兒呢,可得分好了,要不然鬧起來有得亂呢!”姚千蔓欣慰的點點頭,複又擔憂的問。
“傷亡?哦,胡貍兒那邊有兩個讓刀砍傷了,王狗子有個兄弟被砸了頭,到沒人死,至于東西……還沒徹底分呢,我看時辰不早先下山了,明兒在分。”姚千枝有些心不在焉的答。
姚千蔓到沒察覺,只自顧自的欣喜,連聲的贊堂妹厲害,又叮囑不能虧待了胡兒們,瞧起來怪可憐的……好半晌,她突然問了一聲,“黑風寨,你打算怎麽處理呢?白空着嗎?好大地方呢!”
“黑風寨啊!”姚千枝目光一凝,微微眯起眼睛,好半天沒說話,直到姚千蔓催她,她才慢吞吞的開口,“堂姐……”她問,“你說,我如果在黑風寨裏插杆立旗,當個女土匪頭子,祖父會不會氣中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