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苦刺

說真的, 打下黑風寨……好吧,沒打黑風寨之前, 姚千枝就已經開始準備組織力量, 擁有自己的勢力了。

當然, 她那時還沒打算直接落草,只是想攏些人——比如說無依無靠的胡貍兒胡逆這些——練出批人來, 解決姚家人在小河村勢弱的問題。

早先說過, 姚千枝是個随遇而安的人, 戰亂地區長大, 長年混在傭兵營、地下黑拳場裏,她早就習慣适應環境, 有一天過一天。哪怕穿越古代都能欣然接受,流放了土裏刨食兒是苦了點, 好在有群團結友愛的家人, 不是不能接受。

姚家是正統讀書人,就算成了流犯想的亦不過是好生過活, 培養後代在奮起。像她的想法——團結一批力量,圈地為王, 游走朝廷和律法之外,姚家人未必接受的了。

相處這麽長時間, 姚千枝對姚家人是有感情的,并不想傷害為難他們,所以,她原本的想法, 不過是分了銀子攏住胡兒們,買房置地過富農生活,但方才……

見了兵痞逼上門打了姚敬榮,姚千枝才發現,原來古代的環境跟她曾經的生活是如此不同。

在現代只要有錢,就能解決生活中決大部分的問題。但在這裏,權勢——或者說力量,才是決定一切的基礎。

越是蒙昧落後的地方,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就越盛行——拳頭大就是硬道理,這個她在戰亂地區九歲就明白的道理,今天竟然重新領悟了一次。

“真是傻了啊,還是活的太輕松。”姚千枝閉眼低笑一聲。

旁邊,姚千蔓沒聽清楚她說什麽,還全身心投入堂妹要‘插杆’的巨大驚慌中,心髒幾乎要停跳,她咽了口唾沫,完全不敢置信的問,“千枝,你,你要幹什麽?”當女土匪,還是頭子?她是不是耳背了,聽錯了吧?

“我要在黑風寨立杆。”打破姚千蔓的奢望,姚千枝毫不猶豫的回。

這一句真是戳了肺,在不敢抱有任何幻想,姚千蔓嘴唇都白了,顧不得身邊就睡着姚千朵,姚千蕊幾個小的,她高喊,“這不行……”但,一句沒說完,就被姚千枝給堵回來了。

“大姐,為什麽不行?咱家眼下這處境,誰拽着都能踢一腳的,還有什麽不行的?”她嗤笑,翻了個身,“你別說什麽讀書人的氣節,祖父都讓人打躺下了,還說什麽氣節?”

“可是,可是土匪不是良民……”姚千蔓艱難的說。

“能活下去誰不想當良民?”姚千枝嘲笑。

“怎麽活不下去,黑風寨都沒了,不是能好好活嗎?”姚千蔓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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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風寨沒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晉山裏漫山遍野都是土匪,我還能一個一個的全殺了?在說了,就算沒土匪,就今天這事兒,那幾個兵痞子,你當就能善了?”

“我知道你是被逼急了才說了那些話,可他們今天丢了這麽大的人,能當沒事了?他們不會去查?你說天高路遠,我當他們真查不出什麽,可這回躲過去了,咱們能躲一輩子?”

“千葉,千朵越來越大,千蕊越長越好看,就這麽混着,這麽‘良民’下去,你覺得你能保住她們?”姚千枝冷笑,“要不是有我,她們,甚至是你都留不到今天!!”

貧民百姓家養不住漂亮女兒,但凡有一個就是禍水,是敗家的根本。往常姚千蔓偶爾能聽見家中下人這麽說,那會兒她還不明白,女兒家長的漂亮是好事,為何成了禍害?如今卻是……“當土匪,太苦了,太危險了,你個小姑娘家,當了土匪,名聲怎麽辦?日後怎麽嫁人?讓你為了家裏人這樣,我們怎麽有臉……”

眼淚在眼圈裏打轉,姚千蔓抽着鼻子喃喃,嘴裏在沒強硬反對,她心裏太明白——只有活下去,才能談名聲臉面,如果死了,就萬事皆休。

——

一夜無眠,次日清晨,在姚千蔓愧疚複雜的目光中,姚千枝随便尋了個借口就出門了。

一路往山上爬,她心裏琢磨着該如何說服衆人入夥,王狗子等人到好說,他們本就是半匪半民的存在,見識過她這個‘女爺爺’的厲害,不怕他們不妥協,到是胡兒們有些難辦,他們小小年紀歷經磨難,警惕心強還抱團,當土匪……她很難讓他們相信,她不是想直接把他們當炮灰看待……

不過,那群胡兒似乎很看重那個叫苦刺的女人,應該可以從她那裏想些辦法,至于霍錦城嘛……姚千枝眼神閃了閃。

進了寨裏,聚齊衆人,姚千枝将她想法說了——‘立杆插旗’,不出她所料,王狗子這一群人只商量了商量就同意了,跪地起誓認了她這大寨主,可胡貍兒等人卻顯得猶豫不決……

“小兄弟,琢磨啥啊?咱都是黑戶,沒名沒姓官府不認,就算買了戶籍治了地也得成天提心吊膽,等着兵丁來刮地皮,胡人三不五時的入關,拿咱們當兩腳羊來殺,咱們沒個宗族依靠,手裏捧着銀子都活不好!”王狗子就勸,“尤其是你們,半大不小的還是胡種,更讓人看低了,到不如跟了女爺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來的痛快。”

“是,當土匪是有今天沒明天,腦袋別褲腰帶,可你們流浪着就安全嗎?這些年,你們少死人了?”因着昨兒一起拼命的情份,王狗子這話說的确實真心,貧民百姓的日子不好過,晉江城附近的尤甚,像他們這樣的,當良民的時候,村裏哪年沒被流竄的胡匪殺幾個農民,禍害幾個姑娘?

老老實實的土裏刨食兒,還讓官府給當胡人砍了,成了黑戶天地不收……說真的,要不是黑風寨太刻薄,二家當見天往死裏打王花兒,家眷還讓扣在後山,不定什麽時候就成了寨妓……王大田等人才不會冒着喪命的危險勾結姚千枝,早就安穩被接收,當個小喽啰,努力往上爬了。

胡貍兒這些人還不如他們呢,他們好歹曾經是良民,有地可以刨兒,胡兒們呢,出生就是黑戶,上無片瓦遮,下無存身處,完全野生野長。

“歸了女爺爺吧,要不然就算拿了銀子,你們都花不出去。”指不定啥時候就讓劫了呢。

胡貍兒和胡逆對望一眼,臉上滿是掙紮,王狗子說的這些他們何嘗不知道,只是這些年着實流浪怕了,好不容易得了大筆銀錢,或許就能安穩下來呢?

進了寨子當土匪……他們半大不小的,不能當丁男使喚,說不定就成了炮灰了?

小兄弟倆面面相觑,拿不住主意,便将目光投向苦刺,這是養他們長大,被他們當成親娘看待的人,在面對未來,甚至是性命的艱難選擇上,他們下意識的想尋求她的意見。

“姨……”兩人同時開口。

苦刺沒說話,将他們一手一個攬在懷裏,低垂着頭無聲沉默,好半晌兒開口,“你留他們下來能做什麽?他們當不了勞力使喚,還有……”她頓了頓,啞澀着問,“後山裏的女人們,你打算咋處理?”

在暗無天日的小排屋裏關了五年,苦刺是黑風寨存活最久的寨妓,那些女人——無論是山下普通農婦農女,還是拐來的胡兒紅姑,都是在她跟前生生死死熬過來的,好不容易脫離,她不能忘了這群人。

“胡貍兒他們年紀小,我沒打算把他們當成丁使喚,先在我手下學本事吧。至于後山的女人……”姚千枝很爽快,“想回家的,就派人送回去,無家可歸的就留下。”

“……留下幹什麽?”苦刺慢吞吞的問。

“洗衣做飯,種田織布,砍柴熬鹽,做戰殺人……”姚千枝一樣樣念,“能做什麽,就做什麽!”

“不是寨妓?”苦刺死死盯着她。

“我的寨子裏,沒有寨妓。”姚千枝巋然不動,堅定道。

苦刺就不說話了,低着頭不知想什麽,直到胡貍兒和胡逆小心推了推她,才開口,“讓我想想。”

——

日上中天,土堂村陳婆子正坐在柳樹下看孫子,就見村口兒人影一晃,有個穿灰布短褂的老婦人拘啰着身子顫微微的走過來。

“羅奶奶!!”小孫孫手裏抓着知了猴兒,脆生生的喊。

“你叫喚啥?她是你啥奶奶?老破鞋,髒呼呼的胡子媽,你叫她幹啥!離她遠點!!”陳婆子猛的拉下臉,刻意的揚聲叫罵,伸手拍打小孫孫的背。

小孫孫遭了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被叫羅奶奶的老太太頓了頓,頭都沒擡加快腳步踉跄着走遠了。

站在山坡上,苦刺默默看着這一幕。

跟大多數打出生就被遺棄荒野的胡兒不同,她是有娘的,還在娘身邊長到九歲,只是後來姥爺姥娘過逝,母女倆實在活不下去。她娘出嫁,嫁的人家不要她,她才開始流浪。

不過,她娘沒真不管她,不管怎麽挨夫家的打罵,摸功夫抽空總會偷家裏的糧食給她,無數個寒冷的冬天,她和一群小胡兒都是靠着那一把糧食,幾塊紅薯熬過來的。

偶爾,她在野外打着山雞兔子,摘着瓜果野菜,也會塞到她娘夫家的柴垛裏,偷偷躲在一邊兒,看着她娘滿臉笑容的拿進屋裏。

甚至,就在她被黑風寨的人抓走之前,她娘還跟她說:有家山裏獵戶的小兒子,打野豬把腿撞瘸了,想找個婆娘伺候,又出不起嫁妝,就放出話來,不管是寡婦還是胡女都願意迎進門。苦刺清楚的記得,她娘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表情是那樣的開懷暢意,說要找機會給她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嫁進去……

那會兒,她也滿心盼望着,嫁了人成了良民,從此炕上竈下,家長裏短,過平平淡淡的生活,說不定還能跟她娘常常見面,互相幫扶……

眼睛幹澀澀的,苦刺看着羅奶奶拘喽着身形走遠,沉默着,她突然轉身,邁大步離開。

站在姚千枝面前,看着這個解救了她的女人,苦刺耳邊響起她小時候,她娘對她說的話:‘娘的妮兒,苦刺是野草,霜淋不死,雨打不爛,漫山遍野的長不滅,娘就盼着我的好妮兒能跟苦刺草一樣,好好的活着……’

“我加入。”喉頭發硬,她啞着嗓子說。

苦刺想:她不是她娘的好妮兒,但她是一顆好苦刺,會好好的活着。

——

農家院裏,羅婆子麻木的聽着兒媳婦的叫罵,放下雞食盆準備抱柴夥做飯,突然手一顫,她愣了半晌,死命扒開柴夥垛,入目就是一只被扭斷脖子的野山雞。

布滿皺紋的老臉止不住的顫抖,渾蝕的眼中流下淚,羅婆子身子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我大妮兒還活着呢,我大妮兒還活着呢!!”那聲音就像野地裏的狼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寫這章,講真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是我太敏感了嗎?大家有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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