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自到了燕京, 尋着雲止,姚千枝是婉轉并仔細的打聽過韓太後的平生。
十四歲進宮, 轉年生子晉淑妃, 如今小皇帝已十三, 她名為太後,實則年紀還未超過三十歲。
但, 如今眼前這位, 姚千枝照臉兒上一瞧, 就能清楚的分辨出, 她的年紀,起碼在三十五歲上下。
不管保養的多好, 用了甚樣的法子,骨齡擺在那兒呢!面部輪廓和肌肉分部垂度, 在現代精學過骨骼的姚千枝, 仔細是能瞧出來的。
三十五歲上下,南寅提過, 他嫂子就是這個歲數。
所以——那海盜頭子說的,竟然是真的了!
“臣澤州總兵姚千枝叩見萬爺。”緩緩呼吸着平靜心情, 她俯身跪地,給小皇帝磕了個頭兒, 随後把目光轉向韓太後,“叩見太後娘娘。”
當初,為哄南寅歸順,她是誇過海口的。然而, 就內心而論,她其實并未盡信他所言,半聽半不聽的,單藏在心裏,任誰都沒說過。
太後是假的,非韓家貴女,而是二婚農婦,這消息若是真的,但凡往外一漏風聲,大晉瞬間就得亂,尤其,更可怕的是韓太後是入宮懷孕,次年生子,雖然沒早産,小皇帝足月而生,按理應是先帝子嗣,但流言這玩意兒……好說不好聽,誰跟你按理啊?
且,就算小皇帝根正苗紅,能證明他是先帝子嗣,然而,韓家貴女的孩子和二婚農婦的孩子待遇天差地別,韓家冒女頂替,欺君妄上,罪名僅次造.反。小皇帝雖然是先帝唯一子嗣,同樣得位不正,別的不說,宗室就不能容他!
最起碼,韓家肯定完蛋!
韓家一完蛋,小皇帝同樣保不住。
或許,在雲止眼裏,韓載道和韓太後是權奸和妖後,但,不得不說,他們對小皇帝确實是真心實意,做為外戚,他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而所謂的保皇黨們……
自霍言一死,剩下些什麽玩意兒,就是見人見智了。
反正,要真都是那等忠心耿耿,毫無雜念的,雲止不至于艱難到如今這程度。
保皇黨都如此了,更別說中立派了。
腦海裏瞬間閃過千百個念頭,姚千枝眼睛跟長了小刀似的,萬般不甘心的刀刀刮向韓太後,發現她根本沒為此而年輕哪怕一歲,心裏那個難受啊,就別提了!
現如今,她一州之地還未曾盡歸手,争霸的力量不足,所以,大晉最好還是勉強存在着,別直接亡了,這對她來更好!
亡了好麻煩的!
“起吧~~”上首,絲毫沒感覺到姚千枝的百轉心思,韓太後微微擡手,頗感興趣的瞧着她。
燕京跟北地不同,根本沒出過女官,姚千枝是蠍子粑粑——獨一份兒,韓太後看她新鮮着呢!
“謝太後娘娘~~”姚千枝看了小皇帝一眼,謝恩起身。
一旁,雲止同樣跪地走了遍流程,起身後向站在小皇帝和韓太後身側的男人打招呼,“首輔~~”
首輔?韓載道嗎?自進慈安宮來,注意力就一直聚集在韓太後身上的姚千枝忙側目,轉向韓載道,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眉頭一皺……
他看韓太後那個眼神,仿佛不太對……
南寅所言,他們倆個的關系?
姚千枝的腦子飛速運轉着,嘴裏也沒停頓,恭身給韓首輔請了個安,她從懷中掏出喬氏秘折,遞了上去。
“微臣此番進京,乃是受州牧大人之令,為繼子承爵之事而來……”徐徐點點,她将謙郡王府事俱都交代‘完全’,“……還請萬歲爺,和太後娘娘做主。”
“謙郡王府,澤州啊!那裏好玩嗎?胡人是不是真的那麽兇?”根本沒注意什麽過繼不過繼,小皇帝全程冷漠臉,只在姚千枝提起澤州戰亂,請速速立定爵位承繼,以安民心時,好奇的開口問,“朕聽表哥說,他上回平亂離開時,澤州都鬧的不像樣子了,現在還那樣嗎?”
“澤州事……”讓姚姑娘慢慢跟你說,萬歲爺,你能突然關心國事實在太好了!雲止眼前一亮,幾乎要淚流滿面,剎時開口。
只是,“嚯,問什麽打仗啊?粗魯不堪的,沒意思!乖兒,胡人兇的很,你萬金之軀莫要多想,有心思琢磨這個,不如瞧瞧姚總兵?”一旁,韓太後柔柔開口,瞬間就把小皇帝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姚總兵?她怎麽了?”小皇帝好奇望姚千枝,歪頭問母親。
韓太後便笑道:“你看她年紀輕輕的,還長的這麽漂亮,女子身能領一州總兵之職,自然是有經歷有能耐的,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故事,讓她給你說說……”
“故事?好啊!”有新鮮故事聽,小皇帝轉瞬忘了澤州,目光期盼向過來。
随着他的動作,雲止眸光黯然,而韓載道則不耐煩的皺起眉。
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姚千枝抿唇笑笑,“說起故事啊,萬歲爺,臣這裏還真有不少,您知道微臣的來歷嗎?數年前,就是戶部尚書霍言貪污案出時,微臣家中受了連累獲罪流放,那一路上啊,真真的……還遇上了土匪……”
綜合了現代冒險、懸疑、偵探、言情、催淚……各種各樣的題材,她聲情并茂的給小皇帝編故事,聽的他追問驚呼,兩眼放光,就連韓太後都不由自主的認真傾聽,很明顯被迷住了。
畢竟,上半生做農婦,下半生入深宮,她這輩子都沒離開燕京十裏外,見識什麽的,真心很有限。
小嘴兒不停歇,姚千枝在講故事的同時,解釋了姚家的來歷,反正這事兒藏是藏不住的,與其等旁人當個短柄拿捏揭露,到不如她自掀老底兒,掌握波兒節奏。
“……嚯,哀家竟不知邊關還有半胡半晉的孩兒,真真可憐極了,不知那位苦刺姑娘最後如何……”聽姚千枝提起苦刺母女,韓太後眼角都濕潤了。
實在是,似她這般豪貴到極點,還沒有什麽精神食糧的‘富婆’,各種悲情小故事就是她們的最愛。
“苦刺如今正在澤州府一城中做提督,早将親娘接到身邊伺候,母女倆好着呢。”姚千枝就笑着說。
“哎呦,可憐老人家受苦半輩,臨了享享女兒福,到是因果造化。”韓太後長噓口氣,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姚千枝便搭茬兒,“誰說不是呢。”
兩個女人,一個刻意讨好,一個閑極無聊,交接上了還說的挺開心,注意到韓太後似乎特別喜歡鄉間俗事,姚千枝就抓準了往那兒說,引得韓太後眉開眼笑,原本端着的架子都慢慢放下了。
她倆聊的開心,同殿裏,旁人就那這麽愉快了。
——小皇帝對家不長裏不短的事兒沒興趣,重新恢複冷漠臉。
雲止被打擊的夠嗆,還垂着頭兒沒回過神來。
韓載道是越發的不耐煩,臉都皺成一團了,“太後,姚……提督,此間還有正事要談,還是暫緩閑話吧。”他開口,态度到挺恭敬,但這話說的就……
以下對上而言,确實是冒犯的。
姚千枝瞧的真真的,韓太後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怒恨,就是奔着韓載道去的。
眉眼微微彎起,她嘴角勾着——這兩人,有點意思啊!
“謙郡王府承繼之事,關乎王爵,不能等閑視之,需內閣商量,不過,姚提督嬌女之身,還是犯官之後,任代理總兵位不過是權宜之事,如今澤州事既已漸平……”擰眉看姚千枝,韓載道一口一個‘提督’,很明顯,并不想承認她執掌澤州。
對此,姚千枝早有心理準備,抱拳屈膝,她一臉‘熱血沸騰’的模樣,“萬歲,太後娘娘,澤州戰亂久久不平,流民匪亂四起,謙郡王病重昏迷,臣臨危得任總兵,不過是不忍百姓流離,為大晉盡忠,為萬歲盡力,官職不官職的,臣并不強求。”
這一番話落地,雲止激動的滿面淚光,一臉找到‘同.志’的表情,到是韓首輔,惡心的一個來一個來的。
這年頭當官做政,誰不知道誰呀?倆成了精的狐貍面對面兒,玩哪門子的聊齋,有意思嗎?
姚千枝跟雲止不是一路人——韓載道見她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終歸她是雲止帶來的,不管什麽風格,肯定是得壓一壓。
心裏這般想着,韓載道擰眉耐心等待着,果然,就見姚千枝‘大義凜然’過後,話峰一轉,“澤州流民甚多,臣為安撫民心,不令其生事,便編流民入冊成了兵将,如今已将将十萬有餘,總兵安一州之地,臣還能勉強維持這個局面,若是不成……”
好好想想,十萬來的流民,瞬間解體,朝廷受不受得了?
她一臉為難,‘疑問’目光投向韓載道。
“哎呀,你女子做将,手下居然有這多人?”一時間沒聽懂姚千枝的意思,韓太後驚呼,“這怎麽養活的?”
“為國為民,在是為難,亦只能鞠躬盡瘁。”財路什麽的,怎會告訴你?
她這邊含糊着,韓載道的臉就皺成了一團。
姚千枝的意思,韓太後沒聽懂,韓載道是明白的,這位坐擁澤州,手底有人,還不是一萬兩萬,足足十萬大兵,能跟加庸關持平,這是一股何等可怕的力量?俱是眼前這女子從零開始,一步步創立,真不給人家官職,她會甘心嗎?
如今,這人雖然在眼前,看似能随時擒拿殺死,但,據方才姚千枝所講‘故事’,他已知這位不過帶着幾百侍衛進京,大隊人馬都留在了澤州,他這會兒殺了她,澤州那邊兒,怎麽辦?
會不會亂?甚至,會不會反?
澤州早經過一次戰亂,剛剛平息下來。關外有胡人,南方有黃升,大晉——實在經不起風波了。
甚至,如果真的将眼前女子殺死……澤州方面會不會一怒之下反了,截斷充州和燕京的通道,令胡人入關……
想到這些,滿腔殺氣的韓載道深深吸了口氣,緩和情緒,贊了一句,“姚大人果然忠君。”
竟是有了絲妥協的意思。
姚千枝就看了他一眼,微微含笑,端是自信。
十萬大軍,歷年經營……這些就是她的底氣,哪怕權傾朝野如韓載道,亦不敢等閑動她。
最大的刺頭不說話,姚千枝亦沒想過攻擊他,終歸目前還是時機未到,便住了口,從袖中掏出個檀香盒子,裏面正是婆娜彎白珍親手養出的十八顆金珠,“此珠乃澤州海女所采,難得一般大小,金光瑞采,實乃祥瑞,臣不敢私藏,便特帶至燕京,獻給……”她說着,語氣頓了頓,“太後娘娘……”
本來,她是準備送皇帝的,但瞧這珠子拿出來後,小皇帝一眼都不瞧,無精打采的,便轉瞬改了主意。
男人——尤其是小男人,對珠寶不感興趣很正常,到不如給韓太後,這位看見金珠眼睛都不會動了。
“快拿上來哀家瞧瞧。”十八顆華彩溫潤的金珠,每顆都有龍眼大小,端是價值連城,韓太後聲調都有些尖了,身子直往前探。
“諾。”姚千枝便應了聲,直接把盒子遞了上去。
韓太後伸手接過,欣喜把玩,笑逐顏開的。
一旁,見沒人理他,小皇帝撇了撇嘴,不大高興的模樣,韓太後注意力全在金珠上,根本沒察覺,到是姚千枝一眼瞧見,“萬歲,臣亦準備了見面禮進獻于您……”
“給朕?什麽啊?”小皇帝聞言擡頭。
姚千枝就把腰間布袋取下,解開繩子,從裏頭掏出個白毛藍眼的小貓兒來。
約莫一巴掌大小,應是木制,外罩毛皮,兩藍眼睛是寶石內鑲的,“是木雕嗎?”小皇帝瞧了一眼,不大感興趣的模樣,語氣有點失望。
“不是木雕,是玩具。”姚千枝便笑了笑,道:“萬歲,這貓兒是會跑的。”
“會跑?”小皇帝一驚,瞪大眼睛,“怎麽跑?”
“您瞧瞧就知道了。”姚千枝便蹲身,拽着貓尾巴扭了幾圈兒,随後把貓放在地上,那貓四爪微動,竟然真的跑起來了。
動作很僵硬,看着像喪屍貓一樣,但它是真動了。
“哎呀,哎呀,好有意思。”小皇帝驚呼一聲,起身快步來到貓兒跟前,蹲下身來,目光閃爍着驚奇,“母後,母後你快看,貓兒真的動了!”他轉身喊韓太後。
韓太後,“哦,是嗎?”注意力全在金珠上,根本沒往這邊看。
“姚總兵,你這是怎麽弄了?貓兒為什麽會動,它是活的嗎?朕,朕也能讓它跑嗎?摸摸不會壞吧?”小皇帝一疊連聲的問。
姚千枝就笑眯眯的蹲他身邊,“回萬歲的話,貓兒自然不是活的,您也可以讓它跑,臣來教你……”這玩具特別靈活,為了做這東西,她特意讓耿思的工坊停了改良手動紡車,變半自動的活計,花了兩個月的功夫,做出了一大堆兒玩具!
這個不喜歡不要緊,玩膩了亦無妨,她還帶來好多呢!
一大一小,一君一臣,蹲在慈安宮大紅地毯上,玩的眉開眼笑,他倆身邊,韓太後摸着金珠,愛不釋手。
韓載道無聲看着眼前一幕,目露厭惡神色。
姚千枝蹲身在地,餘地瞧見,若有所思。
一旁,雲止滿目茫然……
什麽情況?不是說好的忠君愛國嗎?怎麽突然玩物喪志起來啦?
——
跟韓太後、小皇帝聊挺好,就算沒當場禦旨總兵之位,好歹沒直接給打回來,多多少少的,姚千枝感覺這波兒,應該是穩了。
最起碼,小皇帝和韓家應該不成問題。
剩下要對付的,就是朝臣們了。
燕京風氣不比徐州那麽保守,依然沒有女子當權,韓太後坐簾聽政都讓人噴回來了,她是皇帝生母啊,還有韓載道加持,姚千枝是什麽身份?
跟她沒得比。
想讓朝臣們妥協,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好在姚千枝早有準備,并不着急。
慢慢來嘛,她還好些事兒沒辦呢。
因為獻了金珠,韓太後挺喜歡姚千枝,給了她遞牌子進宮的權利,她就不用次次拐帶上雲止了……幾次三番進宮觐見——其實就是陪小皇帝玩耍。姚千枝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翻’了一遍慈安宮,觀察了足有半個月的功夫,她把雲止約了出來,抓住他就問,“太後宮裏那些白淨俊秀的小伴當,什麽來歷?”
慈安宮裏,有不少漂亮斯文的孩子,俱都是十五、六歲模樣的半大男孩兒……
“自然是小太監,還有教司坊一衆歌舞姬,陪萬歲爺玩耍解悶。”雲止滿頭霧水。
姚千枝眯了眯眼睛,“太監?呵呵!”什麽太監?那些人——那身形,那神态,那動作,那細節……要真被斷了子孫根,她就把兩眼珠子挖出來當泡兒踩!
“太監……怎麽了?”姚千枝笑聲詭異,雲止一臉迷茫,“沒事沒事,就是看他們,呵呵,長的怪好看的。”她打了個哈哈。
就雲止那份忠君愛國死刻板的勁兒,要真讓他知道太後宮裏養着群唇紅齒白,糾糾‘昂然’的少年,他不得飛起來咬人吶!
幾句話打發雲止,姚千枝回了宣平候府,安靜思索了好幾天,這一日,她将霍錦城喚了進來。
“主公尋我何事?”一步邁進門,霍錦城開口問。
姚千枝看他,道:“總兵的事卡住了,想說服朝臣得等機會,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所以,咱們找你姐姐去吧。”
被當頭一砸,霍錦城,“啊?!”一臉怔懵。
——
自進燕京開始,姚千枝和霍錦城就沒停止尋找霍家女眷的下落,霍錦城的二姐到是好找,到雲止那兒問問便曉得了,這位一直在雲止的保護下,雖然苦頭吃了不少,好歹性命一直安全,但餘者……
霍家那些個一堂三千裏的堂姐堂妹堂嫂堂嬸們,那真是個——十不存一。
要知道,霍家是大族啊,哪怕遭禍時女眷們自盡了一潑兒,讓抓進教司坊的依然不少,算算足有三,四十人,然如今,姚千枝拿着大把銀子往海裏掏,依然不過救出三人罷了。
并不是教司坊管事‘剛正不阿’‘兩袖清風’,實在是,餘者都死了而已。
救出的三個霍家女眷,一個旁枝堂嬸兒,四十多歲了,進教司坊後就一直做灑掃。一個七歲女童,讓裹了小腳兒,還未接客,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相貌平平,卻已不良于行。
十根腳趾砍去九根,腳爛的骨頭都快沒了,她沒因感染而亡,在姚千枝看來,就已經是生命的奇跡了。
三個霍家女眷,四十多歲那位都讓打折腳背裹了足,霍姐姐自然不例外,據雲止言:如今正居在高樓,上下不得。且,因她是霍家嫡脈,曾被韓載道利用坑過雲止一回,韓家派人看她看的挺緊,等閑用銀子是‘買’不出來的。
必須背地裏做些小手段。
而,姚家軍此行進京,‘小手段’最厲害的,無人能出姚千枝其右,畢竟是霍錦城的親姐姐,為了麾下師爺,姚千枝肯定得走這一趟。
燕門樓兒邊小淨河青玉訪,燕京最奢華,面積最大的官方教司坊之一,朝廷經營的那種,如今,霍姐姐就在那裏。
雲止給安排的,直接花銀子養起來,到不用接客。
正是因為如此,霍錦城才能忍耐這麽久,沒知曉消息就沖進來。
“好好裝扮裝扮,咱們走。”起身站定,姚千枝轉頭吩咐。
“是。”霍錦城急急應聲,沖到妝臺邊抓起粉盒,兩眼直放光。
此生,從未有過一刻,他這麽期盼着‘僑裝’。
——
是夜,烏雲遮月漆黑的夜,青玉坊裏紅燭高照,燈火通明。
遍身绫羅的美嬌娘兒踮着三寸金蓮斜倚小窗,含笑帶羞,輕揮香帕。侬鄉軟曲低喃,輕歌慢舞緩步,古琴幽幽,聲聲悅耳,琵琶叮咚,玉珠落盤,端是人間富貴煙雲夢,仿如仙境玉界中。
不過,是男人的仙境,女人的地獄。
青玉坊,三樓拐道最裏間,霍錦繡坐在窗臺前,扒着窗縫兒往外看。
透過回廊欄杆,從高處向下俯視,她能瞧見一樓戲臺子上,一個扮做尼姑模樣的妓.子,描眉抹唇,正唱着‘思凡’。
思凡——小尼姑想男人要還俗,這般的粉兒戲,擱在以往她聽音兒都覺得髒耳朵,但如今,在樓裏一困四年,她連門都少出,整日在這小小房間打轉兒,莫說粉兒戲了,樓下不拘票客鬧事,妓.女打架,但凡有點熱鬧,她都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