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哥哥你沒吃過肉包子嗎?

房間再度幽暗下來,晨昏莫辨。

裸男裹在被單裏,兩條蒼白的胳膊露在外面,用光了一包紙巾,漸漸止住了眼淚。

若拉默默拿起門口的掃帚清掃完一地紙團,用盡最後一點耐心對男孩說:“你覺得好些了嗎,那個……你家人怎麽聯系啊……”

裸男擡起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看向她,目光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懵懂,讓人看了揪心。

若拉看一眼,心就涼一層,她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你家人的聯系方式,家人……”

裸男怔怔看着她,眼睛裏的懵懂換成茫然,霧霾一樣濃度爆表。

若拉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燒壞了腦子,可別記不得自己是打哪來的啊……

“喂,你家人,或是朋友,同學也行,随便告訴我一個人,我幫你聯系他們……”

裸男自始至終不說話,只怔怔看着她。

若拉說得口幹舌燥,溝通效果卻令人心塞。

醒都醒了,沒自己什麽事了吧……

她略略定了定神,指着走廊說:“我給你叫護士去。”

找來護士,她禮貌性的跟着走進病房,站在一步就能邁出門口的地方,用凝練的肢體語言表達了床上這個小哥哥和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我做好事不留名,現在可以走了吧這幾層深意。

可惜表達的對象一個不拿正眼看她,一個似乎只能看得懂空氣。

護士量了男孩的體溫,麻利的給他挂上一瓶葡萄糖水,回頭對若拉說:“內科外科精神科,B超CT核磁共振,輸完液檢查去吧。”

若拉額角抽了抽,後悔自己昨天遛大毛時沒買一張水逆退散符。

小護士走後,若拉來到裸男床前,咬了咬下嘴唇說道:“我不認識你……你聽得懂嗎?”

小哥哥擡起一雙不大不小,幹淨利落的眼睛看着她,窄到幾乎內雙的眼皮微微顫動兩下,若不是眼神太迷茫,這雙眼睛便會酷到她不太敢直視。

若拉耐心等他給個回應,就在她即将放棄直逼對方靈魂的凝望時,對方突然開口,沙啞嗓子裏蹦出幾個字。

“哪……”

“Aurora…”

若拉一怔,男孩吐字不清,聽着像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你說什麽?”

若拉湊近了些,豎着耳朵聽。

“哪……”

男孩眯起微長的眼睛,四下打量。

“醫院,這是醫院。”

若拉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門,好像對着家屬院裏耳背的張爺爺喊話一樣。

男孩眉毛簇了簇,耳膜有點疼。

他掀開床單,長腿落地,春光頓時一覽無遺。

若拉還沒來得嗷出一嗓子,男孩腳一軟,跪倒在地上,修長四肢微微顫抖,皮膚蒼白得像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陽光一樣。

“床單,你床單忘了。”

若拉撲棱着繞過病床,掀起床單扔到男孩身上。

“家屬怎麽看着的?下次注意點。”

小護士一邊給被子裏的裸男重新紮上針頭,一邊教訓若拉。

若拉一晚上遭了這小護士許多數落,句句都覺得冤枉。

她擦了把腦門上的汗,剛才搬運這貨上床時,險些壓斷自己一截小腰,手忙腳亂中還差點閃瞎自己一雙純潔的眼睛。

“你家人,朋友,或是同學的聯系方式,随便告訴我一個好不好。”

盡管裸男的問題顯然不是出在耳朵上,若拉還是習慣性的拖長聲音,拔高音量,以期他能一字一句,聽得真切,辨得的分明。

裸男靠在雪白的枕頭上,疲倦的搖了搖頭。

“沒有嗎?怎麽會沒有?”

若拉聽到自己絕望的心跳。

男孩眉頭緊鎖,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得分明,看上去是真的努力在想了。

“你再好好想想。”

若拉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感覺有點虛脫。

男孩疲倦的閉上眼睛,沉默,沉默,然後在沉默中睡着了。

若拉看了眼頭頂那一大瓶葡萄糖,調慢了點滴的速度,疲倦的走出了急診病房。

助人為樂到這個份上,雷鋒叔叔對她應該不會有什麽微詞了吧。

她沿着清晨空寂的馬路往回走,繞過Q大舊校區古香古色的紅牆黛瓦,清晨林蔭未濃,陽光尚還可親可愛,她路過街邊買衣服的小店,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都是女裝店,而且還都沒開張。

她跟櫥窗前的模特默默相了一會兒面,才發現自己正在記挂着裸男沒有衣服穿。

人是她送去的,如果他裸奔吓倒了醫院裏骨質疏松的大爺大媽,她會感到良心不安。

若拉挪動腳步,繼續向家屬院的方向走去。

大毛聽到開門聲,嗷嗚着準備給主人一個熱情的法式擁抱。

若拉一閃身,由着大毛把自己平拍在門上。

她給大毛添食加水,然後從冰箱裏翻出半塊面包,邊吃邊走進若文常駐的客房,從衣櫃裏挑了身T恤短褲,若文腿長個子高,貌似比裸男矮不了幾公分,衣服尺碼應該跟那人差不多,出門前又順手把若文平時穿的一雙人字拖也塞進了袋子裏。

拿完衣服,給手機插上充電寶,若拉又徑直回了醫院。

在醫院餐廳買了兩個大包子,一碗小米粥,拎着熱氣騰騰的食物走進病房。

神秘的小哥哥還在睡覺,輸液瓶子裏的點滴還剩最後一點。

豬肉大蔥陷的包子,味道很有穿透力,不一會兒就彌漫了整個病房。

熟睡中的男孩鼻翼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像是被食物輕輕敲醒了沉睡的心靈。

他茫然四顧,目光掃過窗臺上一盆盛開的月季,掃過病房雪白的牆壁,掃過若拉的巴掌小臉,最後膠着在床頭那兩個白胖富态的肉包子上。

若拉看着男孩的眼神從迷茫到吃驚再到難以置信……

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兩個肉包子,而是兩顆恐龍蛋。

“你餓了吧……”

若拉拿起一個包子遞給震驚到幾乎惶惑的小哥哥,“吃吧,豬肉大蔥陷的。”

男孩虛弱的坐起來,伸出兩只手,鄭重其事的接過包子,只看,不吃。

“吃吧,不夠還有。”

男孩擡起眼睛,充滿敬畏的看了若拉一眼。

若拉被他看得有些局促。

小哥哥長得是真酷啊,這懵懵懂懂的眼神卻是真萌啊,越看越有種道明寺和花澤類同時附體的感覺。

“謝……謝……”

他費力從沙啞的嗓子眼裏擠出兩個字來,然後慢慢将包子舉到嘴邊,跟完成某個神聖的儀式一般,鄭重其事又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若拉看到男孩臉上一瞬間湧上來的表情,差點伸手抓起床頭櫃上另外一個包子嘗嘗到底是什麽味兒,能把人感動到五官抽搐。

緊接着她看到白白嫩嫩的包子皮兒上一塊月牙般謹小慎微的齒痕,頓時絕倒。

“還沒咬到陷呢。”

你激動個屁啊。

護士過來拔完針後,若拉把從家裏帶出來的衣服放在男孩床上。

“你先穿這身衣服吧……”

男孩吃了兩個包子一碗小米粥,此時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起些血色,他朝若拉點點頭,有些笨拙的向她再次道謝。

若拉頓了頓,清了清嗓子,垂下眼皮不再看小哥哥懵懂的目光。

“那個,我今天還有事……”

小哥哥沒有領會若拉的弦外之音,眼巴巴看着若拉,眼神實在的像根棒槌。

若拉隔着一層垂下來的眼皮,都被他看得靈魂不安了起來。

“那個……我先走了……”

若拉說完鼓起勇氣,擡起眼睛朝裸男笑了笑,然後轉身朝外走去。

走到門口又遲疑着停下腳步,轉身回到男孩床前,掏出包包裏所有現金,放在男孩床頭。

“這些你先拿着吧,之前的費用都結清了……”

小哥哥沒什麽反應,目光依舊懵懂茫然。

“你再好好想想,等想起自己家人或是朋友了,可以借護士的電話打給他們……”

若拉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邊走邊有點郁悶,怎麽覺得有點像遺棄弱智兒童啊……

可是她真的不認識小哥哥啊,照顧了他一晚上,還花了好多錢,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若拉一鼓作氣奔出醫院,生怕自己傻帽病犯了,回去再把那張剛剛揭下來的狗皮膏藥重新貼回身上。

早上八點鐘,陽光鋪灑在路面上,已經有些燙腳了。

又是把人熱成狗的一天。

若拉徑直回家,剛進門突然想起來,今天原本是和馬小茜她們約好去歡樂谷玩的。

她累得眼皮發沉,哪都不想去了。

她掏出手機在微信群裏放了同學鴿子,然後草草沖了個澡,頭發都沒來得及吹幹就栽進床裏睡了個昏天黑地。

大毛在家裏憋到傍晚,期間幾次晃着尾巴來蹭主人纖細的腳腕子,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最後它把自己當成一顆狗肉炸彈,兜頭朝若拉砸了上去。

若拉正夢到自己屁颠颠跟着若文跑到南極看極光,深藍的天幕上光暈絢爛潑灑,她在厚厚的冰層上大叫着奔跑,跑着跑着就地震了。

然後她就一嘴狗毛的醒了。

大毛在牆根下罰站了半個小時,才眼巴巴盼到了每天的遛彎撒花。

若拉牽着大毛走到家屬院外面的一大片綠地上,解了大毛的繩子,讓他自己快樂的奔跑去,自己溜達到旁邊的麥當勞,點了份炸雞,坐在明淨的落地玻璃窗前邊吃邊看大毛。

偶爾低頭刷一下微信,馬小茜她們幾個在四班群裏發了上百張在歡樂谷玩的照片,大日頭下幾個少男少女被曬成煮熟的蝦米,看着都熱。

若拉吃完漢堡炸雞,又買了杯麥旋風,回到大玻璃前坐下剛吃了一勺,就看到一個身材颀長的小哥哥,穿着若文那身熟悉的T恤衫大褲衩,跟在一個老大爺身後,一邊虛心聆聽,一邊動手幫大爺掀開路邊垃圾箱的蓋子,在老頭的指點下從裏掏礦泉水瓶子。

若拉額角抽了抽,心累的捂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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