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炫富
巫蘅和水盈水秀去迎人。
石路被鋪開一層白如雪的錦緞, 材料雅致而華麗, 直沒入巫蘅院中來,水盈和水秀從未見過這陣勢, 驚訝地張大了櫻唇。
那卷開錦緞的兩名仆人,形貌姿态已是不凡, 緊跟着, 挑燈的一行人又來, 黎明時分, 這群人皆着一身淡紫, 衣裳仿佛嵌着珍貝以及稀有的羽毛,燈火中宛如绮麗的煙花在照水流動。這群人兩道散開,恭謹地立在小院兩側,屏息凝神,腳步如踩在雲上, 絲毫聽不見聲響。
此時院中已站了一大群人,而巫蘅秀眉的黛眉, 在一點點收緊。
而這并不是全部。
讓開一道之後,石子路, 那雪白的繡緞上, 徐徐走來一簇姿态婀娜,在暗影之中猶如清麗仙子般的婢女, 這些美婢容色傾城,雲髻峨峨,修眉聯娟, 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绡之輕裾。她們走來之後,便又左右分開。
她們提着的燈籠,映出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身影。
她一步步走來。若是姿容,方才那四個婢女已是天下難尋,這個婦人也并不比她們出色多少,但她顯然更從容,衣履更華麗,眼神也更清冷端高。她穿着一襲绛紫色挑絲雙窠雲雁長裙,玫瑰紫輕绡束腰,長裙戋地,但見華麗紛繁,鬓發高挽成婦人發髻,臉色有些冷漠。
巫蘅的心終于塵埃落定。
她本以為,陳郡謝氏會以這種炫富的方式一路鋪排到天明。
那紫衣婦人走了過來,提燈的婢女簇擁着走近巫蘅,她曼聲道:“你是巫蘅?”
“夫人可姓崔?”巫蘅不答反問,因為都是明知故問,說實在的,比起這些虛禮寒暄,她現在只想見謝泓,只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聽說過,陳郡謝五郎的妻族乃是博陵崔氏,崔夫人性情淡漠,甚至偶爾乖張,但年歲不過三十,已助族長夫人協理謝家內事多年。
她其實早已想到,她見到陳郡謝氏的人會是以這麽一種方式,威逼實屬下策,所以他們先會迫她知難而退。叫她知道,什麽叫雲與泥天然的不同,什麽叫蓬荜生輝,什麽叫高攀不得。
崔夫人并不動怒,她只是打量了巫蘅幾眼,便淡淡道:“你便是十二郎中意的那個女郎,容貌清秀,與我想象的頑豔嚣張之輩大有不同。”
“多謝夫人謬贊。”巫蘅低頭對她福了福。
Advertisement
崔氏臉色也不動,她一直這麽高居于此慣了,除卻對族中幾名長輩,少有能讓她動容的。她拂開身畔的兩名侍女,對巫蘅道:“我既至此,請巫小姑随我走一趟。”
“去烏衣巷?”不得不說,兩世為人,巫蘅也沒有想過去烏衣巷一觀。
她驕傲,但也自卑,身份地位、財産權勢,和謝泓比起來,她幾乎一無所有。
崔氏淡然颔首。
巫蘅微不可察地晃碎了目光,她輕輕動唇,“敬諾。”
哪知水盈忽然咬唇道:“陳郡謝氏中人,讓我家女郎獨身前去,有綁人之嫌!”
崔氏不動顏色,眸光只輕輕一側,身後便有一容色迫人的美婢站出來,凝聲道:“不敢相瞞,這府苑也屬謝氏名下,我家謝君只請巫小姑過府一敘,有何行不得?”
水盈一愣,登時縮了回去,堵着氣作聲不得。
巫蘅微微一笑,她心裏并不如何驚訝,陳季止雖然守諾,但絕不是濫發善心之人,送她一幢宅子實為可疑,她來之時便已經想透了,這是她那位謝郎,約莫将陳季止打怕了,才逼得陳四郎不甘不願地以自己的名義送給她的。
這一笑之後,她朝謝氏諸人走了過去。
人已經被看輕成這般模樣,巫蘅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好畏懼的,谄媚阿谀,只會讓清高之士更是不喜。
她走路的姿态半點看不出要知難而退。
直至她走了出去,身側那美婢在崔氏身後說道:“這小姑畢竟是十二郎的心上人。”
崔氏淡漠道:“我知曉,不必你提醒。”
謝泓能看上的女人,自是有些不同的。
巫蘅被提燈者引出府門外,蜿蜒停了一路衣飾華麗的部曲家仆,巫蘅倒是看也不看一眼,由着引路的一個婢婦将她帶入一輛軒華馬車之中。
美婢跟在崔氏後頭,眼光一掠,“夫人,這巫蘅是在故作不見麽?”
“不論她如何,她要面對的,終究不是我。”崔氏臉色沉凝如霜,只是目光卻有些淡淡的悠遠,似乎想到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想到。
馬車并不颠簸,謝家要對讓巫蘅知曉進退,這車馬定然也是最好的,她一人從未坐過如此華麗寬敞的車,初光透曉,斑駁的金輝滲透而入,那一截裸出的白皙修長的雪頸,如雪似玉般的清秀的臉,都沐浴在這金輝下。
當巫蘅走下車時,其實不少人已經發覺,這個小姑還真有種不一樣的清雅如蘭、不經雕飾的美。
這建康城幾乎無人不曉,謝十二最愛的,一是風竹,一是幽蘭。
巫蘅一路不曾探頭出來觀望,直至此刻下了車,偌大恢弘的宅院出現眼前,她在真正覺得震撼無匹。她往昔所見的一切朱樓绮戶,比起謝家只能望塵失色。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震撼。
但是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露出一絲怯,她不能讓任何人,覺得陳郡謝十二是一個沒有眼光的男人。
她秉着呼吸深深地冷靜着,這府中又有幾名婢婦走出,将崔氏和巫蘅引入內院。
雕梁繡柱,畫棟飛甍,層臺累榭,金碧耀目。巫蘅時刻秉着雙手,而袖下的一雙玉手其實早已被薄汗濡濕。
曲徑蜿蜒着沒入遠方,也不知轉過多少華美精致的閣樓,崔氏也早已分道離去,一名老婢婦領着巫蘅往裏走,又是一道道回廊花門,穿過之後,視野陡然變得無比清幽起來,翠色搖曳如浪,一叢叢碧色的青竹輕拂着,燥熱的暑意也被揮拒在外。
這裏有間雅致的竹舍,門前曲曲折折一道回廊,兩旁盡植碧竹。
在這時,巫蘅的心猛然一跳。
婢婦往前一指,低聲道:“巫小姑,這是十二郎閑暇時休憩的柏翠齋。”
巫蘅恭敬地福了福,一道綠籬之後,白衣颀長,宛如墨畫般的身影,仿佛就立在跟前,也仿佛遠在高山之外,流水出姿,秀逸而高曠,清潤而柔和。
她抿着唇角,不顧謝氏婢婦在此,她提步走了過去。
隔着淺淺的一道門,她收住略略有些不矜持的腳步,眼色微黯,“謝郎,才一二日而已,怎麽蒼白了這麽多?”
她這是在關心他。
謝泓微微蒼白的臉色,在一瞬間宛如洗練一般,那溫柔多了幾分醇和。他輕輕探手,隔着竹籬将她抱入懷中,聲音清澈沉穩:“阿蘅,我其實是個自私的人。”
巫蘅反問:“怎麽說呢?”
他輕嘆,“我知道,你其實不願同我面對這些。是我一意孤行。”
巫蘅從袖下伸出手,慢慢地延到他消瘦峻立的脊背,将他一點點摟入自己的懷裏,篤定地将目光放遠,“我一點也不懼。你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謝泓,你這個——”
這個什麽呢?臉羞得一陣輕紅色。
謝泓朗然失笑,“阿蘅有多在意我,我現在是的确不知,若是一個時辰之後,阿蘅再跟我說這些話,那謝輕澤就真的信了。”
他松開手,将竹籬門推開,他們之間已經再無阻隔。
他走了出來,目光只對不遠處的幾名婢婦輕瞥了幾眼,負手對巫蘅嘆道:“你身邊的柳叟,說我性子狂傲。可我覺得不夠,我要是再狂一些便好了。”
巫蘅不解,“嗯?”
他微挑薄唇,似笑非笑地看進她的眼睛裏,“我要是再風流疏狂些,我會抱着你去見他們。”
“你這人!”巫蘅被他一言說得嗔怒羞惱不已,急急地側過了身。
兩人似乎忘了謝君要親自接見巫蘅一事,直至兩名婢婦匆匆而來,提醒了幾句,謝泓才蹙眉揮退他們,他攜起了巫蘅的素手。
這只手一入自己掌心,便知她已經出了汗,謝泓隐秘地動了動唇,卻沒說一句話。
他牽着拘謹的巫蘅往竹軒外走,一路上,他再也不見笑意,低沉着嗓音說道:“謝家到了這一代,支系已經太多,嫡出者是在鳳毛麟角,如今族長一位由我伯父繼承,他在朝為相,這你應當知曉。”
巫蘅點了點頭,“嗯。”
繞過一道風滿畫廊的涼亭,謝泓又道,“伯父膝下只有一個嫡出的兒子,可惜早夭——後來,我便成了謝氏最受矚目的那個族長繼承人。”
她沒有應承,這些她都清楚。
巫蘅心裏有點艱酸,她知道自己心想的是什麽,她對他最大的期許是什麽,可是太過大逆不道,甚至對謝泓,她不敢想,不敢問,寧願這麽壓抑着。
謝泓似乎有些悠遠的悵然,郁色淡淡浮于臉上,“阿蘅,你知道我們這群人身上背負的東西,太過沉重。”
不但是他,還有王悠之等人,他們是注定了要承受這些,所以勢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停下腳步,将巫蘅的素手慢慢地執起,唇角微微上揚,“怕麽?”
這裏地界開闊,屋房俨然,門前有一十二個持劍部曲謹立,這已經是謝君要接見巫蘅之處了。
如果不是謝泓一味堅持,不肯曲意服從,巫蘅絕不會有機會到這烏衣巷來,甚至能見到傳聞之中那位辭鋒冷峻的謝君。
巫蘅知道他的堅持之中,想必會受委屈。
她只覺得心疼,搖了搖頭給他安心,“我不曾害怕。謝郎,你也不要怕,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用了洪荒之力在更新了。
嗚嗚嗚,接下來,會虐嗎?
(⊙o⊙)…暫時不會的,最近的糖都是無毒無渣的,可放心食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