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個世界1
長風卷簾春意懶,伊人瞌睡卧枕眠。①
“小姐,該起了——”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打破了閨閣中的寧靜。
床上的人蹙起了好看的眉,靜默半刻後才懶洋洋地睜開惺忪的眸子,眼前是她的丫鬟青兒。她側過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實是不早了。
“我怎麽睡了這麽久……”她剛要坐起身來,就覺眼前一陣暈眩,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
“小姐你沒事吧,該不會着涼了?”青兒急忙将人扶住,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我沒事,大約是睡過了。”少女沒有說,她剛剛發現自己的身體很疲憊,猶如走了很遠的路又未曾歇過一般,可是他們來京城已有月餘,論理早該緩過來了才是。
青兒伸手探了探她家小姐的額頭,見沒有異樣才放下心來,随後她叫進門外候着的小丫鬟,開始服侍自家小姐洗漱。
穿衣、洗漱、梳妝,等一切收拾妥當,桌上的早膳已經擺好,一碗雞絲粥,一碟芝麻卷,一籠水晶包,還有一碟醬黃瓜和鹵牛肉。
柳菲兒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不是吃食不合胃口,只是她今日有些恹恹,凡事都有些提不起興致。
“娘那裏可說了什麽?”往日裏她總是和父母兄長一起用飯,今日睡過頭,怕是她娘又要念叨了。
青兒嘻嘻笑道:“沒呢,今兒一早秀兒姐姐就來說不用那麽早過去,青兒就沒叫小姐。”
柳菲兒點點頭,收拾一番後就準備去給她娘請安。
她現在住的是一間獨立的院子,裏面布置一應俱全,唯一不好的就是離主院遠了些,每次去都要走上快一盞茶的功夫。
原本呢這路也沒有多遠,但柳老爺有意附庸風雅,偏将一條好好的路弄得九曲十八彎,還美其名曰:意境,可不就苦了他們這些不懂意境的人!
這座五進的宅子是柳父半年前買下的,一個月前他們剛剛住進來,對這裏柳菲兒隐隐還覺得有些陌生。
柳家祖籍在江南,柳老爺為人精明又講信義,把祖上留下的一間鋪子發展到了如今幾十家,最後還做到了京裏。後來柳老爺決定長留京中,便在一個多月前将全家都接了來。
原以為搬到天子腳下,就能多沾一分龍氣,然而等到真正搬入京中了,柳老爺才深覺自己想得太美好。大魏朝雖然已經鼓勵從商,但商人的地位從來排在最末。柳家在江南算大戶,那時縣令見了他也要客氣幾句,但到了京中就不一樣了,這裏比柳家富有的人多了去,更別說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那是柳老爺削尖了腦袋也擠不上去的。
等到了主院,柳菲兒一進門就有丫鬟上來禀告說:“二小姐,夫人正同人說話呢。”言下之意就是讓她等一會。
柳菲兒也不在意,腳步一移就去了旁邊的花廳,那丫鬟一邊跟上一邊吩咐旁邊的小丫頭端上茶水。
“秀兒姐姐自去忙吧,這裏有青兒就行了。”柳菲兒見秀兒猶豫未走便又問了一句,“今日來的是何人?”
“啊?”秀兒一愣,随即反應過來說,“也不是旁人,就是前幾日夫人去上香遇着的那位林夫人,說是專程來道謝的。”
“哦。”柳菲兒邊聽邊點頭,這事她也聽說了,那林夫人上香時不慎跌倒,幸好旁邊的柳夫人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若不然腳下整好是臺階,要真摔了怕是不輕。“那日不是已經謝過了嗎,那林夫人也太客氣了?”
“可不是嘛,可夫人說那是書香門第才有的禮儀,咱家該學着點。”秀兒說。
“撲哧”柳菲兒忍不住笑出聲來:“娘也真是,爹說什麽就是什麽,那等人家禮儀好不假,繁文缛節亦是不少,真要學起來……”她停下來看着嘴裏塞了一嘴糕點的青兒,嘴角一彎,“真要學起來,青兒第一個該被罵了。”說完又是一笑。
“小姐……小姐,奴……”青兒使勁咽下口中糕點想要解釋。
柳菲兒擺擺手:“說個笑罷了,看你急得!這糕點也沒不讓你吃,只是如今到了京裏,終究比不得原先,這會若是被娘看見了,那你可真該挨罰了。”
“小姐……”青兒委屈地低下了頭,“奴婢知道了。”
柳菲兒點點頭轉向秀兒:“你去忙吧,娘好了再來叫我。”
“是。”秀兒依言退下。
柳菲兒坐了一會很快覺得無聊,便讓青兒留在花廳,自己從花廳的另一頭去了花園。
這花園連帶整個宅子都是柳老爺花了重金請人設計的,原本柳老爺想搞得富貴一點,但被柳應文一句“俗不可耐”給變成了江南小園林,如此倒也有了幾分家鄉的味道。
此時園中春意正濃,各種花木競相盛放,看着便惬意得很,其中不乏一些名貴品種,雖然柳老爺大部分都不認得,但卻不妨礙他花重金買來。
走到一條岔路時,柳菲兒看到她兄長柳應文正伫立在一叢花木旁不知為何,便想偷偷上去吓他一吓,哪知腳才剛剛提起,就有一陌生男子從那花叢之後走出。
柳菲兒一驚之下來不及細看,匆匆收了腳步,然後趁着對方沒注意,從旁邊的另一條小徑繞了回去。
匆忙之下,她未曾發覺,對方其實已經看到了她!
等柳菲兒悻悻地回到花廳時,正好秀兒過來說客人走了。
為免她娘又要說她失禮,柳菲兒也沒問今日還有沒有其他客人,當即就跟着秀兒去了主屋見她娘。
裝飾氣派的主屋內,柳母滿面喜色,不知在想什麽。
“娘——”柳菲兒喊了一聲,然後目光就落在了還未收拾的桌面上——上面是兩只瓷白的小盞,是她娘一直舍不得用的一套茶具。
柳母一見她忙招呼她過去,笑道:“女兒啊,娘給你找了門好親事,書香門第,一表人才,絕對是良配。”說完還兀自舉着個帕子笑個不停。
柳菲兒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不滿:“娘什麽時候改行當媒婆了,還絕對良配呢,那口氣聽着跟賣女兒一般。”她往旁邊榻上一坐,半撒嬌半埋怨道,“娘就把女兒賣了吧,正好給大哥娶個孝順您的媳婦。”
“你這丫頭說得什麽話,我哪裏是賣女兒了,人家家世品貌都沒得挑,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你要不怕人說,一輩子留在家中都沒事。”柳母瞟她一眼,撂下話就端起了茶盞,等到一口飲盡又覺不對味,“秀兒,去換個大茶碗來。”
“撲哧”柳菲兒看了就覺好笑,柳夫人平日裏向來用不慣這些精細物件,想來今日是因為來了客人才擺出這套白玉杯,便玩笑着說道:“娘啊,你看,這挑夫君呢,就如同這喝茶的茶杯,小的這個名貴又雅致,可關鍵時候根本不解渴,您說是不是?”
柳夫人被一噎,桌子一拍眼一瞪:“你懂什麽,娘還需要你來教訓?老娘吃過的鹽……”
“娘,娘,好了好了,您都對!”柳菲兒深知接下來免不了又是老生常談,便急忙打斷她娘的長篇大論,說道,“娘您剛才可說了,要一輩子養我的,千萬記得不要食言哦,女兒不打擾您忙,先走了。”說完不等柳夫人發話立馬腳底抹油般溜了。
後面的青兒追上來後問道:“小姐啊,你真不準備嫁人嗎?”
“唔……”柳菲兒還真沒細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剛才一聽到就有些反感,便毫無猶豫地回了。她順手掐了一朵桃花,撫着那粉粉的花瓣漫不經心地回道,“起碼要看着順眼吧。”
青兒一聽,頓時松了口氣:“這也不難啊。”
柳菲兒不置可否,卻也沒再繼續這話題。
原本柳菲兒以為她娘說的話只是一時興起,畢竟在老家時這種事情也曾有過,但最後都被柳老爺一句“這些人哪裏配得上我兒”給打發了去,所以她也沒将這事放心上,想着以她爹的脾性自然會替她拒了。
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兩日這林家就來換了庚帖,然後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爹他應了?”聽青兒說了媒婆來過的事,柳菲兒差點就懵了,她爹怎麽會問都不問她一句就應了呢!
青兒為難地點了點頭:“小姐,事已至此……”
“不行!”柳菲兒一想到自己的終身被定給了一個完全陌生不知根底的人,心裏就一片恐慌,“我要去找爹問清楚!”
說完她不顧青兒的勸阻,一陣風似的跑去了柳老爺的書房,見人不在,又立刻折去了主院。
“爹,你怎麽都不問過女兒?”柳菲兒深吸了兩口氣,将氣息穩了下來,然後就見屋子裏她爹和她娘正相對而坐說着話。
柳夫人見狀忙站了起來,走上兩步把門口的下人喝退了,而後開口道:“娘不是早就和你說了嗎,你爹也贊同,這不就定了下來。”
“女兒又沒同意!”柳菲兒埋怨的看了她娘一眼,她明明說了不願意了。
柳夫人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真由得你們小兒做主。再說爹娘都是打聽過的,還能害你不成。”
這時柳老爺也站了起來,他挺着肚子慢悠悠道:“那林子熙可是難得的人才,年紀輕輕已經是個舉人,若再進一步,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況且這人長得也好,相貌堂堂,玉樹臨風,哪裏配不上你?”說着瞪了她一眼,“你就安安心心給我待嫁,爹也是為你打算,嫁妝也會給你備得厚厚的,嫁過去後誰不老實,就用銀子把他砸老實了!”
“爹——”柳菲兒覺得和她爹完全無法溝通,這根本不甚一碼事。她脾氣也上來了,直言道,“反正我不嫁入,要嫁你們自己去!”
“胡鬧,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柳夫人瞪了她一眼,“庚帖都換過了,這事就這麽定了,你給我老實點。”
“對方是書香名門,又是舉人公子,既然那麽好,憑什麽看上一個商戶女,這京中大把閨秀,哪個不比我更般配?”柳菲兒就不明白了,不過是沾了個書香,怎麽就讓她爹娘完全不顧她意願了呢,想想又氣上幾分,撂下一句“我死也不嫁”,就氣乎乎地跑了。
在柳菲兒看來,對方人好不好還在其次,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她爹娘在這件事情上的态度,一想到他們如此罔顧她的意願,她就覺得難受,直接連晚飯都吃不下了。
青兒在一旁勸道:“小姐,您就消消氣,先把飯吃了吧,這不吃飯哪有力氣生氣啊!”
“你就貧吧。”柳菲兒有氣無力地歪在榻上,一手支着下颚,一手随意垂着,聽了青兒的話她眼皮都沒翻一下,“我有什麽好氣的,不過是天熱沒胃口罷了。”
天熱?青兒也不點破,只說:“那奴婢讓廚房做點清淡的?老爺剛請了個南邊來的廚子,據說手藝不錯呢。”
柳菲兒擺擺手:“小姐我想吃集膳樓的水晶蝦餃。”
青兒聞言愣了愣,随即臉色一苦:“小姐,那裏光排隊就要一個時辰吶!”
“哎,那便不吃了……”
“行行,奴婢這就去,您先喝點茶水墊墊。”青兒說着将小幾放到榻前,又往上面擺好茶水,這才匆匆忙忙出了門。
等青兒一走,柳菲兒就卸下了剛才的僞裝,她難受地将自己埋進了被子:心口那麽痛,為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王建的《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