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野獸【一更】

鄉野蠻夫自然擅長種瓜, 翻土平地,澆水播種, 蕭魚看着他那樣兒, 娴熟有力,覺得還挺有趣的。

先前她還不服氣呢。覺得他小瞧人,現在看來, 紙上談兵的确不如實踐。

蕭魚跟在他的身旁,裙角和鞋背有泥土沾着了,就跺幾下, 他停下來看她了, 她就機靈的走過去給他擦汗遞水。蕭魚覺得,這鄉野間的小媳婦,大抵也是如此吧?

元嬷嬷與春曉春茗站在一旁看着。春茗笑笑,小聲的說:“現在看過去, 咱們娘娘和皇上站在一起可真登對。”皇上對他們娘娘的确是挺好的, 就是平時吧, 不笑的時候, 就非常吓人。

又道, “跟村子裏的小夫妻似的。”

的确是登對的。只是鄉間的日子,哪有這麽輕松?她家娘娘自小嬌養, 細皮嫩肉的,哪裏受得了田埂間的風吹日曬?她終究沒有吃過真正的苦……也但願她一輩子都這般。元嬷嬷看着面前高大與嬌小這兩個身影靠在一起,欣慰的笑了笑。

很快就種好了。薛戰單手握着鋤頭,瞧着跟在自己身邊的妻子, 現在看去,倒是頗有些體貼。

如今他是九五之尊,她榮華富貴,可倘若還是一個普通的鄉間男子,他也斷然不會讓自己的妻子吃苦的。

蕭魚見他看着自己,以為是又要擦汗了,正将帕子拿出來,擡起手……見他忽的彎下腰來,男人的氣息倏然逼近,帶着汗味兒和泥土的氣息。因他比她高出許多,彎腰的姿勢就有些像逗小孩子。

蕭魚眼兒睜大,疑惑的望着他。

流過汗的臉頰略微泛着水光,只是男人的汗仿佛特別多,擦了又有了,那汗珠從額頭,順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流,沿着下巴掉落,落進了他的衣領之中。

那衣袍之下,是健壯的、肌肉贲張的男性身軀……粗糙、野性,卻又男人味十足。

他看着她,凜冽的眉眼變得柔和,蕭魚愣住,見他慢慢逼近,便下意識的望後面退了一步。

只是這地凹凸不平,蕭魚身子晃了晃。

是他伸出了手,輕輕松松的摟住了她的腰,扶穩了她,然後含笑,聲音低低的、慢慢說了一句:“……我媳婦兒真好。”

等蕭魚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朝着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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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魚站在原地,面頰微紅。看着他的背影,那玄色龍袍和錦靴都沾了泥土,他的身形魁梧而挺拔。又看了看身旁平坦整齊的瓜地,然後才握緊手中這滿是男人汗臭味兒的帕子,而後反應過來,小步跟了上去。

薛戰去淨室沐浴,蕭魚也要洗,雖說她沒出汗,卻也碰了鋤頭沾了土了的。她淨手後,薛戰就已經洗好走了出來,蕭魚忙将雙手擦幹,過去替他更衣。

薛戰低頭看她的腦袋,說:“皇後若是喜歡耕地種田,朕日後親自教你。”

這也太麻煩了,而且他那麽忙……蕭魚只當他這會兒正在興頭上,也就順着他的意,點點頭道:“臣妾謝過皇上。”

又聽他說道:“今日朕讓趙泓進宮來陪你,怎麽?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不多說會兒話?”

不是他介意前朝之事的嗎?蕭魚心裏有疑問,卻不敢直接問。

替他穿好了龍袍,系好玉革帶,一雙小手搭在他勁瘦的腰側。

然後認認真真的說道:“那日之事,臣妾已經知錯了,日後絕對不敢再欺瞞皇上。至于安王,臣妾覺得皇上先前的安排就已經很好了,頻繁出入宮廷,有些不大妥當。”前朝帝王,雖然只是一個五歲稚兒,可在宮中晃來晃去,總歸是不大好的。

薛戰見她說話小心翼翼,便斂了笑意,淡淡的說:“朕知道你在想什麽。朕既然留他一命,只要他不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朕不會動他的。”

她的确是怕他傷害趙泓。蕭魚張了張嘴沒說話,默默的替他套好外袍,踮起腳替他整理了衣領,又彎腰将他袍子下擺的褶皺撫平。然後才擡起頭看他。

見他的神情有些不悅,與适才幫她種瓜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她道:“皇上仁慈,是臣妾小人之心了。”他看似粗糙,可能坐上這個位子,又豈是一般的鄉野村夫?他都已經看穿她了,她遮遮掩掩,反倒是欲蓋彌彰。

薛戰嗯了一聲,說道:“先前朕覺得你在宮中悶,才特意想着讓郭大人的妹妹進宮陪陪你。你既與她不投緣,恰好下月是你生辰,到時候大辦一場,你想請誰便請誰,與你交好的姐妹,若要在宮中多留一會兒,朕也沒有意見。”

郭素宜……想起這位郭姑娘,再看面前的薛戰,蕭魚倒是覺得,若今日在院前種瓜的是郭素宜,他定然不會嘲笑人家笨手笨腳。

她終究做不來鄉野村婦,幫他擦汗遞水,也不過是一時覺得有趣。洗衣做飯,劈柴燒水,她都沒有做過。

蕭魚說:“臣妾與郭姑娘也不是不投緣,只是——”

而薛戰仿佛并沒有怎麽聽,穿戴好之後,與她說:“好了,朕還有些奏折要批,晚些再回來。”

蕭魚忙颔首,送他出了鳳藻宮。

……

這日賀茂剛從神機營當值回來,一進府,那管家便迎了上來,與他說:“大人,含光院那位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伺候的丫鬟也沒辦法,您看……在這麽下去,這人得餓死了。”

這管家是與賀茂同村的一個老者,昔日對賀茂很是照顧,因他早年死了老伴,唯一的兒子在五年前就戰死沙場,等賀茂安定之後,便将他接到府中管家。

賀茂雖年輕,現下已是堂堂的神機營副将,又儀表堂堂,為人正直善良,已經有許多人上門說親了。那新帝也賞識他的英勇,光是美人,找不到合适落腳的,就都統統塞到他這邊來了。

若是旁人,自然歡喜。

只是賀茂性子保守老實,那些嬌滴滴的美人,是一個都沒有碰,能送的都送走了……好不容易都送完了,皇上又賞了一個。

而且還不是普通貴女。

賀茂有些頭疼,可想着那姑娘年紀輕輕的,若是就這麽餓死了,那也太可惜了。于是用力握了握腰側的佩劍,一張俊臉緊緊擰着,才道了一句:“我去看看。”

賀府氣派,游廊裝飾戗檐磚雕,箍頭彩畫。賀茂住在東院正房,領來的女眷都安排在西院那邊。

含光院內有一處荷花池,南面堆砌太湖石,還有一座八角攢尖涼亭。賀茂邁着矯健的步子往裏面走,等走到院門前,忽的頓了頓,猶豫片刻,才走了進去。

果真如管家所言,紅漆雕花房門緊閉,兩名綠衣丫鬟端着膳食候在外面。

賀茂先是敲了幾下門,見裏頭的人沒動靜,才擡手推了推,發現裏面上了門闩,才往後退了兩步,一擡腿,“啪”的一聲,就将房門踢開了。

賀茂進去,瞧見裏頭一片狼藉,撩起屋中綢簾看了看,倒是未尋到人。待将邊上的紫檀木雕花立櫃打開後,才見有人蜷在裏頭。

雙手握着簪子對着他,眼神兇狠,只是她身量單薄,看着毫無威懾力,猶如一只被惹怒了的小雞。

裏面正是前幾日被賀茂所捉,又被新帝賞賜給了賀茂的前朝長寧長公主趙婳。

趙婳看到面前之人,就認出了他便是那日捉了自己的賀茂,登時怒目相視,厲聲道:“你這逆賊,若是敢過來,休怪我簪下無情!”

賀茂見她劍拔弩張、神情緊繃,仿佛是他要輕薄她似的。就耐心說道:“皇上已将你賞賜與我,日後……日後你就是我的人,我會對你好的。”

這趙婳并非普通女子,他不能随便的将她放了,皇上既将此人給了他,他只能好好将她放在自己的身邊。

一提新帝,趙婳目眦欲裂,激動道:“不過一個竊國賊人,也敢稱帝?我趙婳便是死,也絕對不會受你侮辱!”她輕笑一聲,想到了什麽,才說道,“那薛賊只當大魏所有女子都如蕭魚那般,為了活命,竟委身于有着國仇家恨的賊人。”

賀茂知道,這長寧長公主昔日與前朝帝王趙煜兄妹情深,可聽着她這般說皇後娘娘,心下便有些不大舒服了。再說了,他也沒想過侮辱她。

瞧着面前的趙婳,雖衣衫狼狽,卻也看得出是個容貌不俗的女子。

趙婳咬牙切齒:“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只是這性子……烈了點兒。賀茂摸了摸鼻子想着。

賀茂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只是他一轉身,那藏于櫃中的趙婳便朝着他撲了過來。

待賀茂察覺過來的時候,她手中的簪子已經将他的胳膊給劃破了。

外頭的侍衛一下子沖了進來。

賀茂将人制止,才擡手示意他們出去。然後奪了趙婳手中的簪子,丢到了窗戶外面。

他一手捂着胳膊的傷口,那汩汩鮮血從胳膊淌了下來,卻是連眉頭都不皺,聲音平靜的說:“我賀茂從不欺負女人。你是皇上所賜,所以我不能讓你走,只是這府中你可以随意走動,我不會限制你。還有……前朝腐敗,官官相護,皇上登基後,勤政愛民,有目共睹。我知你是前朝皇室,心中尚不大能接受,可總是要面對的。你若聽話些,我便好生待你,你若是還如此,要餓死,我也不會再管。”

想了想,賀茂想起那日所見的皇後娘娘,覺得她年紀輕輕,看着很是善良,才說:“皇後娘娘不過一介女流,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能做主的。且她與皇上帝後情深,未必不是一樁好姻緣。”

若非皇上娶了皇後娘娘,那她年紀這麽小,便要守一輩子的活寡了……那得多可憐啊。

而且,改朝換代免不了流血死人的,如今整個護國公府都歸順了,又只抓着皇後娘娘不放做什麽?

趙婳卻是冷冷一笑。昔日她皇兄待她不薄,如今不過多久,便又另嫁他人,還是篡國逆賊,當真是薄情寡義,淫`蕩無恥。她自是不知此人對手,淡淡諷刺道:“你倒是為她說好話。”

想起皇後嬌容月貌,賀茂耳根一燙,輕咳一聲,道:“下月便是皇後娘娘十五生辰,如此年輕……”若當時真的殉國了,多可惜啊。

趙婳眼簾低垂,喃喃的說了幾句,忽的看向賀茂,直言道:“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賀茂一愣,眼睛睜大了一些。如此立場,她竟還能這般高高在上要他做事,他蹙眉,不滿的嘀咕了一句:“我憑什麽答應你?”

“若你不答應我,我便繼續絕食。”

好像誰……求着她吃飯似的。賀茂心裏默默的想。

……

這日蕭魚端着點心茶水過去的時候,薛戰正在禦花園射箭。

她站着看着,見他手握弓箭,長臂一拉,便将那弓拉得滿滿,然後“嗖——”的一聲,那離弦的箭便直直射了過去。

正中靶心。

男人英姿挺立,神情專注,猶如林中猛獸,天上雄鷹,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蕭魚自幼便出生将門世家,自是見慣了父兄練箭,只是見得多了,便能看出一些門道來。這薛戰習武練箭,并不是毫無章法的,只是……這麽一個鄉野漢子,不曉得是何人教他的?

蕭魚站了一會兒,見他轉過身看了自己一眼,才繼續走了過去。

薛戰見她婷婷袅袅,蓮步姍姍,皎如明月,含笑道:“皇後覺得朕的箭術如何?”

蕭魚想了想,開口道:“皇上的箭術,自然無人能及。”

薛戰嘴角一彎,似是滿意她的回答,而後低頭看她,小聲的問:“朕剛才見你神情恍惚,在想什麽?”

她想什麽他都要管嗎?蕭魚瞧了瞧他的眉眼,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開口說道:“臣妾只是想到,先前聽聞皇上在骊山狩獵,赤手空拳将一頭豹子擊斃,覺得很是英武。”

薛戰笑了:“如此,那下回狩獵,朕便帶你一起去,讓你親看看看朕的英武,如何?”

蕭魚想了想,就搖搖頭。

見他疑惑的看着自己,忙解釋說:“臣妾聽說那骊山有深山野人,專食人肉喝人血,比那虎狼還要兇猛……臣妾還是不要去了。”

薛戰見她小臉白淨,眼眸清楚,神情很是認真,是真的懼怕那野人,才緩緩的問:“那皇後,可見過?”

若只是傳言,她也不會如此懼怕。蕭魚點頭,說:“自然,臣妾年幼時,随父親去骊山狩獵,就曾遇到過……好在臣妾機靈,逃過了一劫。”

她知骊山設有陷阱,将那野人誘去那兒,那野人雖兇猛,可到底只是野獸,想來腦袋簡單,自是掉進了那放有捕獸夾的陷阱之中。不過後來她父親過去看的時候,只見那玄鐵所鑄的捕獸夾竟活生生被扳了開來,只餘下一大灘血跡。

見面前薛戰沒有說話,蕭魚輕輕喚了他一聲,小心翼翼的問:“皇上,您在想什麽?”

薛戰這才笑了笑,黑眸沉沉望着她,眉眼俊朗似遠山。

就聽他聲音低低的說道:“朕在想……晚上該怎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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