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竹馬【單更】
月光很明亮。
禦景亭內銀輝漫漫, 悄無聲息靜靜流淌。西面是延和門, 往東是碧浮亭, 碧浮亭旁的荷花開得最好。荷香陣陣, 随着風吹了過來。衛樘笑着,他是個內斂的男子, 大多時候不愛說話, 笑容也是淡淡的。
正值弱冠的男子, 樣貌清俊,衣着清爽, 這會兒站在蕭魚的面前,仿佛還是當初那個護着她的兄長,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蕭魚并不多情,她的心裏向來只有她的親人, 而衛樘雖然不是她的親兄長,可與她從小一起長大, 在她心裏, 他與蕭起州并沒有什麽區別。三年時間,對于像蕭魚這種沒有經歷過太大風浪的女孩兒來說,其實是很漫長的。
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江山易主,她已二嫁。這會兒她看着衛樘,不知道該說什麽,動了動嘴,想笑,眼眶卻忽的熱了起來。
最後她擡着頭笑着看他, 緩緩說道:“你回來,怎麽都不與我說一聲?”當初就是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現在又突然回來,這麽久都回來,都不曉得家裏人會擔心。
衛樘如往昔一樣,甚至是愈發成熟穩重。他靜靜看着面前的蕭魚,與她說了随蕭淮去西北,一并平定戰亂之事:“……今日便恰好回來,也好助義父一臂之力。”
蕭魚點點頭。
他回來就好。她看着衛樘的眉眼,眼睛明亮,與有榮焉的說道:“你是文武全才,如今平亂有功,日後定然會有大出息的。”他父親那樣嚴厲之人,都不吝啬對衛樘的誇贊,可見他有多出色。
遇到衛樘,對蕭魚來說是一樁意外之喜,不過她到底已是皇後,衛樘亦是男子,如今不好多待。衛樘也是寡言,長大了似是更加不愛說話了,輕輕嗯了一聲,就看着她離開,好像只是尋常相遇,半點沒有整整三年都未見的感覺。
一直回到了鳳藻宮。
蕭魚将身上的鳳袍換了下來,她看着鏡中自己的模樣,雖還年輕,可比之三年前衛樘剛離開的時候,已然是長大了。他和她都成長了,可到底情分在那裏,就算再就不見,也并不覺得生疏。
今夜宮中設宴,帝王與文武百官舉杯同樂。蕭魚在寝殿內等,待差不多二更天的時候,外面才傳來一些動靜。
蕭魚尚未上榻,是散了發,披了一件大紅團錦琢花外衫就出去接人。一出去,就看到醉醺醺的帝王被何朝恩攙扶着走了進來,蕭魚趕忙上前去迎。
剛走到他的面前,那喝醉的蠻漢就朝着她撲了過來,酒氣迎面而來,一把将她摟到了懷裏,蕭魚聞着這味兒,嫌棄的皺了皺鼻子。
本就是年輕力壯的男子,下手不知輕重,平常還好些,喝醉了壓根兒就成了頭蠻牛。蕭魚被箍得有些疼,不過到底還是伸出手扶住了他,她看了看身後跟着的何朝恩,才道:“本宮先将皇上帶進去了,何公公先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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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朝恩立在原地,恭敬應下。
看着蕭魚嬌小的身軀,在身旁宮婢的幫助下,扶着帝王進了寝宮。他默默站了一會兒,才安靜退下。
蕭魚将人弄到了榻上,彎腰替他脫了錦靴,男人的腳臭烘烘的,味道其實并不大重,可于蕭魚這種愛講究的人來說,那是斷斷不能忍的。春曉春茗端着面盆拿着巾子,蕭魚接過絞好的今日,擡手替榻上的薛戰擦了擦臉,見他微皺着眉,倒是沒有鬧,挺安靜的。
雖是逆賊,卻有張極好看的、有着帝王威嚴的面孔。
蕭魚替他擦好臉,便低頭,見他伸手握着自己的腕子,也順勢替他将雙手擦了擦。
他的手又大又厚實,并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修長的、骨節勻稱,一看就是矜貴公子的手,反而粗糙的很。可大抵是見識過這雙手射箭寫字、種地澆水,覺得看上去也不錯。
“年年。”
聽到薛戰開口叫自己,蕭魚應了一聲,去看他,發現他阖着眼。
“年年。”他又叫她。
蕭魚只好再次應了一聲。
只是後來,見這蠻漢繼續喃喃的叫她,她應了也不管用,被叫得煩了,就不想搭理他了。等她準備起身的手,一只手卻伸了過來,準确無誤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又叫她:“年年……”
“嗯。”蕭魚應道。
這會兒低頭去看他,他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眸深邃,直直的望着自己,像只緊緊盯着獵物的野獸。蕭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而後才聽他皺了一些眉頭,說:“腿疼。”
嗯?蕭魚疑惑,又确認了一遍。她沒有聽錯。
這才手腕從他的手中掙脫,彎腰撿他的褲子撩了起來,看了看他的腿。他的腿上有好幾處淡淡的傷疤,不過都已經很久了,雙腿粗壯,肉硬邦邦的,很是緊實。還有那毛絨絨的汗毛,比之蕭魚光潔白皙的雙腿,薛戰便是活脫脫的深山野人。
蕭魚強忍着想要為他剃光汗毛的沖動,仔仔細細檢查他的雙腿,戳了幾個地方問他:“這裏?還是這裏……”
薛戰搖頭。
“這裏?”又戳了幾個地方。
“嗯。”他終于點了頭。
不過……這裏疼?
蕭魚蹙眉看着他的腿,右邊小腿上,的确有兩道疤痕,瞧着這疤痕的樣子,就能想象到那時候這腿的确傷得很厲害。可是看着已經過去很久了,好端端的,怎得又疼了?蕭魚雖不喜摸這蠻漢的腿,可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麽,她對醫術略懂一些皮毛,伸手認真摸了幾下,并未察覺到有任何的不妥之處。骨頭都好好的,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外傷。
又使勁兒的戳了幾下,見薛戰并未有半分疼痛的表情,蕭魚才确定他根本就是在說醉話。
折騰完了,蕭魚才上了榻,一沾枕頭,便困得打了個哈欠。今日起得很早,身體其實已經很疲憊了,可意識仿佛卻很清醒。聞着身旁男人的陽剛氣息,蕭魚将頭側過來一些,望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過了一會兒,他習慣的身後,把她摟到了懷裏。
冬日還好些,晚上太冷了,男人的身體暖呼呼的。如今已是夏日,男人滾燙的身子一貼上來,蕭魚就熱得有些受不了了。
寝殿的窗戶半開着,有風吹進來,床帳也輕輕晃動,蕭魚從床帳縫隙,看過去,看着外面皎潔的明月,這才覺得內心平靜了一些,貼着男人的胸膛,輕輕閉上了眼睛。
……
明月高懸,宮宴已經散去。文武百官紛紛上了馬車,回了府。
蕭起州今日也多飲了幾杯,不過他尚不算太醉,只略有微醺。送父親上了馬車後,蕭起州才在另一輛馬車旁等人,待遠遠的,看到衛樘過來時,才迎了上去,道:“走吧,咱們兄弟倆也好久沒說說話了。”
衛樘颔首,随蕭起州上了後面的馬車。
坐在馬車上,蕭起州側過頭,看了看身旁的衛樘。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更是他一直想着趕超的目标。覺得有些悶,蕭起州将馬車側簾撩了起來,耳畔是轱辘辘的車輪聲,夜風吹了進來,吹散了些許燥熱。蕭起州這才舒坦了一些。
他想到了什麽,說道:“剛才……你可是見到年年了?”
衛樘坐姿端正,雖與蕭起州一樣是習武之人,可到底是堂堂護國公府蕭家培養出來的,舉手投足間,皆有世家自己的矜貴。他未否認,點頭道:“嗯。”
有時候蕭起州就有些不大喜歡他的性子。他的天賦高于自己,所以有時候他努力了很久才能達到的目标,對衛樘來說,卻是輕輕松松就能做到,而且并不覺得有什麽難的。那時候蕭起州就會恨得心裏癢癢的,真想與他好好打上一架,偏生他一副淡定的、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唯有當初蕭玉枝在他面前吵鬧,脫口而出說到年年的時候,他的表情才有了些微變化……
馬車內有些暗,蕭起州平靜的說:“其實她才多大……”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忽然有些感概,“都說年年是護國公府的掌上明珠,金尊玉貴,寶貝得不得了,可我倒是覺得,她這從小嬌寵,還不如玉枝呢。”
他倒是希望,妹妹能像玉枝那樣,想鬧就鬧,想吵就吵,多好啊……而不是從小就注定了當皇後,一言一行,都必須按着姑母的标準。
蕭起州喝多了就愛唠叨,衛樘卻是相反,喝醉了也是安安靜靜的。他說着,看了衛樘一眼,見他仿佛一副并不在意的樣子,好像今日見了年年,于他而言也沒有什麽影響。若是以前,他估計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只是年少時青梅竹馬,情窦初開時略有好感罷了。
可當真只是這般簡單的情誼,那當初年年二嫁,成親的那一日,他怎麽又會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趕回晉城……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樣的衛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