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吃瓜【單更】

夏日陽光毒辣。蕭魚在前院的石桌旁等了一會兒, 裙擺靜靜垂着, 連半縷風都沒有, 原是陰涼處, 很快這太陽就曬到這邊來了。年輕女孩兒的面頰豔若桃李,皮膚嫩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 蕭魚容色無雙, 這會兒玉頰漸漸爬上兩團紅暈, 額頭也滲出些許薄薄的細汗來。

朝着那碧綠的瓜地看去——

适才還精神抖擻的瓜藤,現下都低垂着葉兒, 曬得有些蔫蔫兒的。

春曉默默替她撐着傘。

春茗卻是站在一旁,過了好一陣子,忍不住小聲嘀咕道:“皇上怎麽還不來啊?”

方才只說處理完事情就過來,可現在都這麽久了。平日在寝殿等着也就算了, 外頭這太陽這麽大,姑娘家哪裏受得住, 娘娘中暑了可怎麽辦?

蕭魚想了想, 看了一眼身邊的春曉,說了一句:“咱們先進去吧。”

這便讓春曉收了傘,一道回寝殿去。

若是先前,薛戰乃是帝王,随意的一句話就是聖旨,若讓她在這裏等着,她當然得等着。

可她與他成親也有段日子了,稍稍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氣。鄉野養成的粗糙性子, 自然未斤斤計較到這種程度。他有事耽擱了,她見着太陽太大就先到殿內去,最是正常不過。

蕭魚是護國公府的嫡女,昔日蕭家隆寵時,哪裏遭過半分的罪?這會兒雖在外頭傻傻曬了好一陣子的太陽,蕭魚心裏固然有一些小小的不自在,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政事豈是說處理完就很處理完的?政務和摘瓜,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回到殿內,元嬷嬷就替她倒了熱茶。

蕭魚坐在圈椅上,春茗正彎下腰,用帕子替她擦着鞋背上和裙角處沾着的泥土,只是略沾了一些,不多,稍稍擦一下就成了,不用像往昔那般,一點點髒就得重新換新的。

精致的蓮紋青花茶盞,茶香袅袅。蕭魚的确有些渴了,不過未伸手去拿,而是擡眼看着元嬷嬷,說:“沒有涼的嗎?昨兒的冰鎮梅子茶就不錯。”

元嬷嬷就道:“娘娘您的信期快到了,不宜再喝那些涼的,再說這熱茶更解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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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女兒家總是不大适合喝涼的。

蕭魚打從娘胎出來就生得病弱,小時候跟只蔫蔫兒的小貓似的,身旁伺候的人,更是要處處小心細致。元嬷嬷雖是下人,可自小照顧蕭魚,她的話,蕭魚是聽得進去的。

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夏日貪涼就喜歡喝冰的,他們當下人的,不能一味的迎合主子。該勸的時候就是得勸。

說着便将這熱茶給蕭魚遞了過去。

曉得元嬷嬷是為了她好,蕭魚只好将茶接過,抿了一口。不燙嘴,溫度剛剛好。複又低頭,小口小口的喝了半杯。

過了一會兒,春曉進來,手裏拿着一張字條,遞與蕭魚:“娘娘……”

蕭魚疑惑,将茶盞放下,從春曉手中将疊好的字條打了開來。

看到上面寫着四個字:帝王震怒。

蕭魚的心忽的跳了跳。她看着春曉,問:“這是何人給你的?”

春曉小聲道:“是個小太監,奴婢見過幾回,仿佛……仿佛是何公公身邊的人。”

何朝恩是帝王身邊的宦臣,不管是宮裏的太監宮婢,還是外面的文武百官,都是想巴結他的。他這人看着脾氣很好,對誰都是如沐春風十分溫和的,卻是股清流,與誰都不曾深交。蕭魚入宮以來,帝王不曾再納妃,這血氣方剛的男兒,自是日日都往鳳藻宮跑,這鳳藻宮的下人,對何朝恩當然有些熟絡了。

何朝恩……蕭魚輕輕垂了垂眼,她自幼進出皇宮,明白深宮之道,那日何朝恩接受了她的贈書,她生辰的時候,他又贈與她一方硯臺,就說明願意與她結交了。在宮裏待得久了,一個個自然都不簡單,何況是侍奉在帝王身畔的。看着這字條上潇灑流暢的字,比薛戰那蠻漢粗狂潦草的字寫得要好得多了。

倒的确像何朝恩寫的。

不過,他震怒……

若是政務上的事情,何朝恩自然不用特意來提醒她。那麽,就是她的事情,或者……蕭家的事情。

蕭魚想了想,覺得大概是蕭家的事情惹得他不悅了,至于具體是什麽,她暫時還沒想到。坐了一會兒,蕭魚将字條擱到幾上,對着春茗道:“你去前院的瓜地,挑個大點的甜瓜來。”

……

這日有來護國公府向蕭五姑娘蕭玉枝提親的。禮部尚書劉蔚的侄兒劉修德,年十八,比蕭玉枝大一歲,樣貌周正,濃眉大眼,據說性格也敦厚老實。

柳氏知道蕭玉枝的脾氣,驕縱不講理,凡事都不肯退讓和吃虧,曉得要她改定是改不了了,只好挑個家族簡單、脾氣不錯的夫君。

對于這劉修德,柳氏很滿意。

蕭玉枝正是适婚的年紀,又是皇後的堂姐,娶了她便是帝王連襟,何況蕭玉枝也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向來不乏求親者。有人來提親,蕭玉枝自然有些害羞和歡喜的,證明了她有魅力。

不過往常都是挑挑揀揀,覺得對方哪裏哪裏不好,這會兒看到柳氏如此滿意,要替她定下來,卻是不喜了。

蕭玉枝說:“什麽劉修德,我都不曉得他長什麽樣兒,我才不要嫁呢。”

姑娘家的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之夜初見,雖是正常不過了。柳氏瞧着蕭玉枝,就蹙起眉頭,說:“你都十七了,再不成親就是老姑娘了。那劉公子哪裏不好?他的伯父是堂堂的禮部尚書,日後肯定有大出息的,何況怎麽沒見過了?昨兒在演武場,那劉公子也是上過臺的。”

蕭玉枝卻是不依:“他伯父是尚書大人,又不是他。”

說得好像他是正二品的大官似的,有本事他自己當個尚書大人。

她從小和蕭魚比較慣了,雖說現在和蕭魚的關系有些緩解,可該計較的,她心裏還是要計較的。蕭魚一個寡婦,還能嫁個堂堂帝王,她這麽沒出過閣的黃花大閨女,怎麽就不能嫁個位高權重、樣貌英俊的?

見母親瞪她,蕭玉枝不服氣的嘀咕了一句:“昨兒演武場,表現出色的我都有印象,母親您說他上過場,可我不記得,那就說明他功夫不行……”

“連個前三甲都進不了,憑什麽娶我?”

那劉修德比之其他的青年才俊,武藝的确少遜了一些。可柳氏心下也是有私心的,太位高權重的,以她女兒這一根筋的性子,嫁過去保準要受委屈。那劉修德老實敦宏,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娶了這如花似玉的妻子,便是脾氣差一些,也是會對她好的。

柳氏無奈道:“這種事情,你不要與你六妹妹比較的。你嫁與劉公子,日後過得未必會比她差。”

蕭玉枝想了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她的确覺得那新帝容貌俊美,渾身上下的男兒氣概,昨日射箭的模樣,更是英武不凡,看得她心如小鹿亂撞。她自然是喜歡的,可是……那魁梧的模樣,的确太過吓人,至少她是絕對不敢與他對視的。

那樣一個人,要朝夕相處,同床共枕……想到這裏,蕭玉枝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蕭玉枝翕了翕唇:“就算不和蕭魚比,母親你也不能讓我嫁個這麽窩囊的吧?”

在柳氏看來,那位劉公子哪裏都好。

不過……

她看着女兒嫌棄的模樣,想起昨日那衛樘的表現。的确是一鳴驚人,又是那樣的風度和樣貌,的确是劉修德遠遠不及的……難怪了。柳氏好聲好氣的說道:“強扭的瓜不甜,并非母親不曉得你的心意,只是那衛樘……并不适合你。”

怎麽忽然說這個?蕭玉枝表情一頓,立刻道:“母親你提他做什麽?”

她仿佛有些不想提起他,表情比剛才說到劉修德的時候還要厭惡,一字一句的說:“我不嫁那劉修德,更不嫁他……難不成這晉城就他們兩個男人了嗎?”

到底是心疼女兒,柳氏見她如此不喜,也就作罷。只好道:“好好好,你不願意便算了,晚上我同你父親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回絕人家。”

……

白日薛戰都未曾再來鳳藻宮。午膳晚膳,也都是蕭魚獨自食用的。

晚上他還要再禦書房處理政務,蕭魚就自個兒先沐浴,準備上榻休息。洗完後從淨室出來,蕭魚才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立櫃旁。

她愣了一下,才叫道:“皇上?”現在倒是有些習慣了,這蠻漢來鳳藻宮的時候,不大講規矩,有時候一聲不吭的就進來了。

他還穿着早晨的衣袍,原是下完朝就要來她這裏換身簡單的,今兒就在瓜地前待了一會兒,還未來得及進殿就去了禦書房。

蕭魚過去,準備伺候他更衣。站到他身邊的時候,卻見他靜靜看着櫃中擺放的物件。

這個黃梨木雲紋立櫃內,放着的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其他的都沒什麽特別的,不知道他為何心血來潮突然想打開看看。蕭魚道:“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又含笑朝着身後的春曉看了一眼,春曉會意,當下就出去準備。

薛戰輕輕“嗯”了一聲,高大偉岸的身子,如今面色淡淡的,看上去有些令人生懼。好在蕭魚事先曉得他心情不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薛戰一雙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擱在櫃中的木雕。

……胖胖的一尾魚兒,雕刻的活靈活現。

蕭魚擡手伺候他更衣,替他脫外袍的時候,見他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那裏,非得要她踮起腳來,于是望着他小聲說了一句:“皇上您稍微彎下身子行嗎?”

往常都是很自然的彎腰,方便她脫衣,不過彎腰的時候一張臉就湊過來,在她臉上胡亂的親,有時候臭烘烘的,蕭魚就挺嫌棄他的。

蕭魚說了,薛戰才略彎腰,就見她動作麻利的替他将外袍脫了下來,交于一旁的春茗。

本是要沐浴的,不過在這之前還要一件小事兒,蕭魚瞧見春曉已經進來了,托着一個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上頭是一盤清洗罷切成小塊的甜瓜。

蕭魚展顏一笑,亮亮的眼眸猶如新月,讓春曉擱在一旁的幾上,對着面前的男人道:“臣妾不曉得如何挑瓜,就選了個稍大些的,不曉得甜不甜,皇上陪臣妾一道嘗嘗吧。”

薛戰随她一道過去。

蕭魚見他不為所動,便伸手,挑了塊金黃的甜瓜,擡手遞與他。

她剛沐浴過,身上是一股淡淡的馨香,似花香又不似花香,薛戰是個粗糙男兒,自然不曉得是什麽味兒,只曉得好聞便是了,總是喜歡抱着她,聞她身上的味道。這會兒她未挽發,披着一頭烏黑長發,臉上的妝容也洗得幹幹淨淨,露出一張白淨卻又嬌豔的俏臉來……嬌如海棠,雪膚花顏的麗色。

薛戰見她擡着手,那腕子白皙,細細的,似是他輕輕一捏便能折斷。

這會兒素白的小手拿着一塊甜瓜……

他未曾去接,只開口說:“昨日衛樘在演武場表現出衆,朕聽說他尚未婚配,皇後可有想過替他定一門親事。”

原是知他心情不悅,心存讨好和安撫。可這瓜,卻是她真心實意想與他分享的。她還想,以他的性子,每回吃飯的時候,總是要粗粗吃上要幾碗,這吃瓜估計一口氣也能吃好幾個呢。那樣粗蠻的男子,她心裏總是忍不住鄙夷他的舉止的,可有時候細想想,卻又覺得挺有趣的。

只是……怎麽就忽然說到衛樘了?

蕭魚的笑容慢慢斂了起來,稍稍恍神,才說道:“臣妾倒是不曾想過……”便是衛樘到了成親的年紀,這婚事也是她父親來安排的,自然輪不到她操心的。

正想問他怎麽說道衛樘的親事了,卻見他微微笑了笑,笑容和平常的截然不同,非常的冷淡,繼續道:“朕倒是聽聞,蕭五姑娘對衛樘甚是愛慕……不如朕賜婚,将蕭玉枝許配給衛樘,你覺得意下如何?”

蕭玉枝啊。蕭魚想了想。

蕭玉枝的确喜歡衛樘,可那也是三年前,她是喜新厭舊的性子,喜歡來得快去的也快,現在未必還喜歡。至于衛樘,就更不好說了,倘若那時候他喜歡,也不會離開護國公府,獨自去了外邊。

大概是從小就嘗到過身不由己的滋味,蕭魚不太喜歡随随便便的賜婚,更何況是她的兄長。

于是說道:“臣妾覺得,婚姻之事,還是兩情相悅的比較好……”

不對,即便是賜婚,衛樘是護國公府的義子,娶蕭玉枝,也是有些不大合禮數的。蕭魚忽的想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他的眼睛。

見面前男人的眼眸陰沉,隐隐有些猩紅,似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暴怒前兆,像一只被惹怒了的猛獸,下一刻就要将你生生撕裂、一口吞下。

她忽然有些恐懼,張了張嘴想說話。

卻聽他緩緩說道:“……是你根本就不願他成親,朕說得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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