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虎狼【一更】
夕陽的餘晖輕輕落在整座皇宮。漢白玉雕欄, 黃琉璃瓦,雲龍石雕。有雁群從天際高高飛過, 染着燦爛的金。
從天牢出來後, 蕭魚一直跟在薛戰的後面。
他走在前頭,步若流星。男人的背脊寬闊而結實, 夕陽斜斜打在他的身上,是種立于權利巅峰的王者氣度。
想到剛在他在天牢內說的那句話……蕭魚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的确不假,趙煜是抛妻棄子,不管是何種理由, 這樣的懦夫行徑,委實教人不齒。
他步子邁得大,很快就将她落下很長一段距離。蕭魚下意識加快速度,卻也遠不及他。
耳畔是髻上步搖和鳳冠碰撞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蕭魚一張玉白的臉漸漸泛紅, 啓唇,累得輕輕喘息。他卻是走得越發遠了。
蕭魚停在原地, 短暫的休息片刻。
烏濃眼眸望着他的背影, 黛眉輕蹙。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提起宮裝裙擺, 然後小跑着追了上去。
涼爽的秋風夾雜着桂花香味兒,吹得廊上女孩兒的裙裾飛揚,像只翩跹的蝴蝶,又似脫籠而出的鳥雀。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稍有些淩亂,追上他, 蕭魚才站定,伸手就去握他的手,嘀咕了一句:“您走這麽快做什麽?”
他的小臂粗壯緊實,她要兩只手才能環住。碰到他了,他才停了下來,健壯的身子一側,低下頭看她,眼神深邃凜然,像兩團化不開的濃墨。鬓若刀裁,長眉鳳目,粗犷不羁的鄉野村夫模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薛戰瞧着抱着他小臂的雙手,十指纖細,根根雪白,沒有半點瑕疵,粉瑩瑩的指甲泛着亮亮的光。自小被嬌養的女孩兒,身上哪哪兒都是精致好看的。只是這樣的嬌養,是為了日後她及笄後,入宮為後,成為趙煜的妻子。
他一頓,反手就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他黑眸沉沉,盯着她,問:“那你追我做什麽?”
蕭魚表情微滞,小嘴下意識微微張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靜靜看着他的眉眼,明眸潋滟又疑惑,思忖片刻,耳根隐隐有些發熱。
還沒等她回答,他卻是笑了起來……他總是奇奇怪怪的,一會兒沉着臉,一會兒又像現在這樣,胸膛震蕩,笑得非常爽朗。
不知道他在笑什麽,蕭魚也跟着翹了翹唇角。仿佛是剛才跑得太快了,她覺得有些熱,面上有點燙。
薛戰牢牢牽着她,帶着她回去。步子卻是比剛才放緩了許多。他其實不太适應這種慢悠悠的節奏,可她卻不一樣,什麽事情都是慢慢來的,梳妝打扮,都要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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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魚望着身邊男人英俊的面孔,開口道:“臣妾今日去天牢,皇上可是生氣了?”
便聽那蠻漢說了句:“令朕生氣的時候,你做得還少嗎?”
好像的确是這樣。蕭魚不好繼續說了,好像是知道自己錯了,沒什麽底氣。
起初她還小心翼翼的,現在,似是覺得他不會真的生自己的氣,膽子也跟着大了起來。蕭魚說了一句:“是臣妾不好。”然後才慢慢道,“不過有些事情,臣妾不問清楚,心裏就不舒坦。”只是今日,也沒問出了所以然了。
馬上趙煜就要流放,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在她心裏,還是當他在與她成親的那晚便駕崩了吧。
……
薛戰随蕭魚回鳳藻宮,穿過延和門,便是禦景亭和碧浮亭。蒼柏古槐,花團錦簇。行至萬春亭時,有太監過來禀告,說是吏部尚書郭大人已等候多時。
郭安泰。
他不是剛成親嗎?據說放了他半月婚假。他不待在郭府陪新婚夫人,進宮來做什麽?蕭魚立刻就想到趙煜之事。在元華寺,那麽大的陣仗,郭安泰肯定已經知曉。蕭魚側身仰頭,看身旁帝王的表情。
便見他薄唇微啓,與自己說:“那朕先過去一趟。”
自是政務要緊的。蕭魚點頭說:“嗯,臣妾自己可以回去的。”
薛戰過去時,郭安泰已在禦書房外等了半個時辰。他穿了身大紅纻絲官服,皁皮靴一塵不染,見着帝王身姿,忙過去行禮。
随後跟在帝王身後,進去禦書房。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門,金龍和玺圖案天花,金磚墁地。
薛戰坐到禦案後,望着眼前堆積着的折子,拿起一本,只瞄了一眼,就皺眉随手往身側一扔。
何朝恩侍于帝王身畔,立刻過去将扔在地上的奏折撿了起來。剛好是攤着的,是禮部尚書劉蔚和其他幾位大人聯名上奏的奏折,入目便是“擴充後宮,廣納嫔妃”之類的字眼。何朝恩面色平常的将其拾起,擱到禦案角落。
婚假期間進宮,當然是有要緊之事。
是關于前朝先帝趙煜的。郭安泰道:“……趙煜身份特殊,并非一般前朝皇室,先是詐死,如今又現身晉城。臣以為,此事并非偶然。”
就算真的是偶然,可新朝初期,是絕對不能心慈手軟的。而且這趙煜本就是已死之人,不用留着他一條命,好生待他,以顯新帝仁慈。與其因一時的仁慈留有一絲後患,不如斬草除根。于是繼續說:“皇上,趙煜斷斷留不得。”
以帝王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留趙煜一條生路的。
便是皇後出面,他也絕不會因後宮嫔妃之言而改變在朝堂上的決定。這一點,郭安泰甚是篤定。只是這蕭家女入宮後,皇上待她的态度,的确太過偏愛。若是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帝王,那自然也沒什麽,可倘若将手伸到朝堂上來,他身為臣子,理當勸谏。
薛戰眉眼淡淡,說:“你特意進宮,就是為了與朕說這事兒?”
郭安泰一愣,去看帝王表情,見他眉眼淡漠,忽的明白了什麽。他道:“臣……”
薛戰說道:“朕的确饒了趙煜一命,将他流放嶺南。可朕不能保證,在流放途中,他是否會遭遇意外。”
于公,于私,趙煜都必須要死。
禦書房內瞬間安靜,郭安泰立于禦案之下,高高仰望上面的帝王。
的确……他是何性子,這麽多年了,他是清楚的。戰火四起,在沙場厮殺時,是勇猛武威,所向披靡的猛虎,如今便是坐上了帝王寶座,穿了一襲尊貴龍袍,身上的虎狼血性,也是沒有絲毫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