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點貪歡
餘歡迷迷糊糊醒來,嗓子幹的厲害。
夢裏的情景尚未散去,有那麽一瞬,她甚至以為自己還被祁北楊壓着,動彈不得的恐懼幾乎将她整個人給掩埋。
只是手腳麻了,
她費力地掀開被子,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
餘歡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不對勁。
都說久病成醫,餘歡知道自己現在這多半又發燒了。
抽屜裏常備着退燒藥,她摳出一粒來,吞下去,喝了口水,複又慢慢躺回床上。
餘歡知道,自己這幾天是不能再回學校了。
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只暗自祈禱,祁北楊千萬不要注意到她。
天色那麽黑,後門的燈壞了,他應該看不清自己的相貌;更何況,他如今已經有趙錦桑了。
就這樣吧……她不願再做祁北楊掌中的金絲雀了。
次日,餘歡摸過來手機,頭昏腦漲地給趙玉發短信,告訴她自己又發燒了,想要請四天假。
因着有天賦,又勤奮,脾氣又好,餘歡一直是趙玉的心頭肉;只可惜心頭肉身體不太好,從今年上半年開始,就頻頻生病。趙玉痛快地批了假,還關切地問她身體要不要緊。
餘歡回了感謝短信,趴着繼續睡。
這次病來的兇,請的四天假時間到了,餘歡仍舊有些低燒。
她沒有繼續請假,而是拖着病體回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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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有兩節舞蹈劇目分析課,韓青青占好了座,瞧見餘歡臉色,吓了一跳:“歡歡,你臉色怎麽這麽差?真的不用去看看醫生嗎?”
餘歡啞聲說:“沒事,我下課後去校醫院買點藥就成了。”
韓青青認為這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校醫院哎。
她第一次去校醫院,醫生沒有問她哪裏不舒服,上來第一句話,同學你想吃點什麽。
韓青青險些以為自己是來到了飯店。
“你還不知道嗎?校醫院被稱作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耶,”韓青青說,“你現在走着進去,說不定出來的時候就是躺着了。上次我陪人去打屁股針,打到一半,那個護士竟然拔了針又重新紮了進去!”
餘歡失笑:“我就過去買藥。”
他們都有統一辦理的醫保卡,在校醫院內刷錢買藥,比在外面便宜不少。
再三确認餘歡不是去那裏看病打針,韓青青這才放了心。
借着老師講課的功夫,韓青青迫不及待地和餘歡分享着八卦:“哎,歡歡,你知道嗎,趙錦桑和她那個有錢的男朋友分手了。”
餘歡在課本上做标記的手一頓,筆尖刺破了紙,輕輕的一聲嗤響。
她面不改色地放下筆:“怎麽這麽突然?”
心髒劇烈跳動。
以祁北楊的性格,怎麽可能會輕易地放趙錦桑走?
餘歡仍能清晰地記起她第一次與祁北楊說分手後,他所做的事情。
他那時尚未将自己最陰暗的一面展露出來,微笑着說可以,放她離開,還親自動手,給她收拾好行李,往她包裏裝滿了零食和華服珍寶。
他說:“以後想回來了,打電話給我,我會一直等你。”
天真的她當時還以為得到了解脫,還因為祁北楊的友好放手而感到由衷的感激。
然而這人早就設下了陷阱。
祝嫣哭着給她打電話,聲音嘶啞,央求她回到祁北楊身邊。
次日傍晚,餘歡不得不重新回到祁家,垂着頭求他。
那一日,幽暗的房間,祁北楊第一次在她面前不再僞裝。
撕下來最後一點僞善的皮,他毫無保留地展示着自己深沉的自私與。
祁北楊只穿了睡衣,坐在暗色的沙發中,桌上的細長白瓷瓶中,深紅的玫瑰花嬌嬌弱弱地半開半閉。
祁北楊英俊的一張臉上籠罩着暗影,眼中是不再掩飾的濃重,他緩聲說:“桑桑,我是個商人。”
朝餘歡的方向伸出手,他嘴角掀起涼薄的弧度:“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
“還有啊,宋悠悠連着三天,每天都收到一大束花,特美特貴的那種,”韓青青習慣了餘歡的安靜,繼續着八卦,“送花人也奇怪,也不署名,宋悠悠一頭霧水,她男朋友氣的都快冒煙了;發朋友圈罵了一頓,還真起作用了,昨天起,就沒人再送花了。”
餘歡沒什麽八卦可分享給韓青青,只小聲提醒:“青青,小點聲,老師好像注意到你啦,她一直在看你。”
韓青青往講臺上一望,正好與老師的視線對上,老師推了推眼鏡,輕輕咳了一聲。
韓青青頓時安分了。
祁北楊自“秦朝”中出來,車子早已停在了門外,司機拉開車門,恭敬地請他上了車。
喝多了的程非追出來,叫了聲“二哥”,手裏把玩着一只打火機,狐貍眼眯起來,“你這是要去哪兒啊?捎我一程呗。”
說這話,他已經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頗沒有形象地鑽進去。不等祁北楊回答,笑嘻嘻:“怎麽,剛剛叫來的那幾個沒有能入你眼的?”
祁北楊閉着眼睛,按了按太陽穴,聲音沉沉:“和老三說一聲,以後別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敗胃口。”
程非懶懶散散:“還不是他和小五鬧別扭,作的。”
“我還聽說你給一小姑娘送了三天花——”
“送錯人了。”
不想多提這個烏龍,空調的冷氣吹出來,吹散了祁北楊心頭的燥熱。
他注視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忽而開口:“程四,我以前有沒有和你提過餘歡這個名字?”
打火機從程非手中滑落,墜在柔軟的毛毯上,聲音細微,幾不可察。
他沒有回頭,只睜開了眼睛,聲音依舊聽不出異樣來,同往常一樣打趣:“沒啊,怎麽了,二哥?這剛剛和錦桑分手,就要開第二春了?”
祁北楊說:“我瞧着這姑娘挺有趣。”
程非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二哥,這兩天老三和小五鬧別扭,你抽空去哄哄呗。”
祁北楊言簡意赅:“關我屁事。”
他前不久出車禍,傷到了頭部,別的倒還好,只是在醒來後,記憶出現了斷層。
近一年內發生的所有事情,祁北楊都毫無印象。
醫生說恢複記憶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或許在某些刺激下能夠記起;但對祁北楊而言,這記憶要不要的,其實也無所謂。
反正又不影響他如今的正常生活。
從下了車,程非就跟在祁北楊身旁,喋喋不休地發問,問祁北楊怎麽看上人家姑娘了,什麽時候看上的,進行到哪一步了。
祁北楊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麽回去,要麽安靜。
程非自覺選擇後者。
其實不用程非說,祁北楊也感覺自己有些着魔。
昏了頭一樣,竟然派人監視一個小姑娘。
這簡直不像是他。
祁北楊問起過自己與趙錦桑的相處過程,周圍人的回答大體一致——他無意中看到人家姑娘跳舞,就此念念不忘,開展追求。
就像他現在看到餘歡一樣。
祁北楊從未來過南影大的長錦校區,但此時,祁北楊卻發現自己對這個校區的構造了如指掌。不用看地圖,他下意識地就知道了舞蹈房所在教學樓的位置。
祁北楊猜測,或許是失去的那段記憶裏留下來的潛意識,仍停留在他的大腦皮層中。
畢竟,他之前的女友趙錦桑,就在長錦校區上課。
之前他應該沒少來過這裏。
103的舞蹈房并沒有關門,裏面空蕩蕩的,只有餘歡一個人。
祁北楊站在門口,一眼就看見了她。
少女的頭發盤起來,穿着一套白色的練習服,背對着他,纖細的胳膊展開,如同蝴蝶的翅膀;她的足尖立在木質地板上,輕盈而安靜地跳躍。
沾染上夕陽的光芒,木質地板也因此變得溫暖起來;梧桐葉的影子落下來,嬌伶伶的一只腳立在上面,如同站在湖面上。
祁北楊不懂芭蕾,哪怕此時沒有伴樂,卻也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孤寂。
餘歡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人窺伺。
她下了課就到了舞蹈房來練習芭蕾。
林山芭蕾舞團每年都會來這裏挑選學生,一般都是大三或者大四的學姐參加,但今年她想要去試一試。
她租住的房子狹小,根本沒有可供練習的空間。這個舞蹈房屬于她們班級,大家平時沒事經常來這裏練習。
只是今天她身體明顯不适,只是跳了兩遍,就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餘歡身體一直不好,加上此時生着病;哪怕知道時間所剩不多,也不得不結束了今日的練習。
再跳下去,她只怕會暈過去。
待最後一個動作結束,餘歡的腳重新落在地上。
借着鏡子的反光,她瞧見了門口的人影。
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容疏朗,在餘歡眼中,卻與惡魔無疑。
瞳孔驟然緊縮。
餘歡萬萬沒有想到,祁北楊會來這裏。
錯開視線,還有程非,他的好兄弟。
當初離開的時候,一直笑嘻嘻的程非面色陰冷地攔下她的車,在餘歡以為要被他帶去見祁北楊的時候,他卻渾身雨水地走過來,遞給她一張卡。
“密碼是二哥的生日,這裏面的錢你拿着。以後別出現在二哥面前,我不想再看他這樣受折磨。”
也是那個時候,餘歡發現,原來祁北楊身邊所有的人,都希望他能夠徹底地忘記她。
而現在,程非看着餘歡,眯着狐貍眼,依舊吊兒郎當的模樣。
同以前一模一樣。
餘歡告訴自己要鎮定,慢慢地将自己放在窗臺的礦泉水拿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往外走。
經過祁北楊身邊的時候,她目不斜視,努力使自己忽略掉身旁的這兩個人。
擦肩而過。
祁北楊卻叫住她:“餘歡同學?”
餘歡的背影稍稍一僵。
她停下腳步,微微轉身,只側着臉看他,平靜地問:“抱歉,請問你是?”
祁北楊并不着惱,伸出手,文質彬彬地自我介紹:“祁北楊。”
旁側的程非,笑容收斂,瞧着兩人。
祁北楊深邃的眼睛盯着餘歡,不曾偏移半分。
那樣的目光,太過熟悉。
失憶前,祁北楊就是這樣看餘歡的。
程非輕嘆。
造孽啊。
餘歡的目光落在了祁北楊伸出的手掌上,片刻後,移開。
她仍拿着那瓶礦泉水:“錦桑同學現在應該在宿舍,如果您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幫您叫她下來。”
啧。
聊個天,還用上了尊稱。
祁北楊覺着這小姑娘真是越看越順眼,腦袋裏冒出來個瘋狂的想法。
真想把她帶回家,關在房間裏,不許旁人看到。
這樣的美好,只能展示給他一個人看,只能由他獨占。
滿腦子危險的念頭,祁北楊仍不動聲色地微笑:“不用麻煩了,謝謝你。”
餘歡脊背挺得筆直:“您客氣了。”
程非看着這兩人在這裏演戲。
一個明明是恨不得立刻扒開對方拆吃入腹,偏偏藏着大尾巴裝君子;另一個瑟瑟發抖幾乎想要奪門而出,卻強壓着恐懼在這裏強自鎮定。
程非面無表情地想,若不是祁北楊對餘歡太過偏執,這兩人湊一對還挺有意思。
“我聽說餘歡同學不住校,”祁北楊問,“你住哪?我送送你。”
餘歡說:“不麻煩您了,我搭公交挺方便。”
她已經快繃不住了。
本來就處于病中,祁北楊的突然出現,令她繃緊了神經,大腦幾乎要缺氧,餘歡幾乎随時都會倒下去。
她伸手掐着自己的腿。
祁北楊注意到了這個小動作。
小姑娘在怕他。
祁北楊回想起那日在路燈下與她的對視。
他清楚地記着當時餘歡的表情和目光。
如同兔子見了餓狼,害怕到腿腳發軟動彈不得。
啧,又不會吃了她。怎麽會這麽害怕呢?
祁北楊也不勉強,微笑着開口:“路上注意安全。”
還好,沒有糾纏。
腦海中緊繃着的那根線終于松開,餘歡松了口氣,朝二人微微鞠躬,想要離開。
剛剛直起身子來,眼前一黑。
——糟糕。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餘歡身子一軟,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閉眼前,最後一個畫面,是祁北楊驟然變色的臉,還有他厲聲一句——
“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