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點貪歡

餘歡沒有接。

她的手掌心微微發麻, 那一下真的是毫不留情。

她真正的生日其實不是這一天,到了孤兒院的孩子,哪裏有人知道他們生日是什麽時候。辦理身份證的時候,祝華便将她們剛到孤兒院的那一天報了上去。

她們從小到大,基本上都不過什麽生日。

她也沒有過生日這種概念。

祁北楊見她不語,又遞了遞, 盒子都快挨着她了。

“你不用害怕,”祁北楊重複解釋,“我不動你, 僅僅是生日禮物, 收下吧。”

剛剛被甩一巴掌,他瞧上去卻一點兒也不生氣,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仍固執地讓餘歡去接,大有她不接,就一直舉着不肯罷休的架勢。

祁北楊的倔脾氣餘歡最明白。

先前她患了重感冒,燒到神志不清, 西醫的法子都用遍了,每每都是早晨退了燒, 傍晚又燒起來, 驗血也查不出毛病來;祁北楊請了一個老中醫過來,開除方子之後,守着陶罐為她煎了藥。

那藥是真苦啊, 單單是聞到就被熏到難以忍受;餘歡被持續的高燒折騰到頭痛難忍, 耍起小脾氣來, 把頭悶在被子裏,說什麽都不肯喝。

祁北楊就蹲在床邊,好言勸着,哄着,一勺勺地喂給她。

少喝一口都不成,玻璃碗中盛着糖果蜜餞,乖乖喝下三勺就喂一顆。

喂完之後,他去拿了濕毛巾為她擦臉,親親她通紅的額頭,誇一句好姑娘。

等到餘歡剛好,他自己又病了;卻說什麽都不叫餘歡近身,說她剛痊愈,抵抗力弱,別再把病毒傳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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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忍了一周,祁北楊都沒有進主卧。

……

餘歡不想同他僵持,萬般無奈接了過來:“好吧,謝謝你。”

黑色的盒子并不重,輕輕巧巧的。

祁北楊也沒有再糾纏她,如他說的一樣,沉默地目送她離開。

餘歡走過拐角處,轉過去前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

祁北楊仍在看她。

臉頰上是紅色的指痕,他微微笑了一下。

有些……可憐兮兮的。

餘歡別過臉,匆匆離開。

……這人脾氣怎麽這樣倔啊。

太傻了。

她抱着盒子重新回了座位,周肅爾瞧見了她懷裏的盒子,了然于心,什麽都沒說。

剛坐下不久,程非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避開,就這樣接了電話。

“啊?”

“嗯,好,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機,一臉懵逼:“二哥說他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周肅爾嗯了一聲。

程非十分不理解,這人巴巴地過來,就這樣……走了?

二哥就是為了給餘歡送那麽一個禮物?

他只覺着自己這位二哥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

唯有餘歡明白,祁北楊是不想叫這兩人瞧見臉上的巴掌印。

她輕輕咬了口蟹肉丸,索然無味。

祁北楊離開後,這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好了很多,周肅爾笑着問了問餘歡的時間安排,他的那幅畫尚未動筆,但想在年前畫出來。

餘歡同他定下了接下來一個月的周六周日。

反正……這麽一長段時間,她也沒法接跳舞的兼職。

吃過飯後周肅爾将她送回比賽場地,餘歡去專用的休息室睡了一會——黑色的盒子擺在那裏,但她不想打開。

鴕鳥心态一樣,不看,就可以假裝這事情從未發生過。

這次南影大旗開得勝,餘歡斬獲一等獎,趙錦桑與群舞都是二等獎,趙老師笑眯眯,彙報學校後,就帶着一群小姑娘去開慶功宴。

選的是一家普通私房菜館,要一個中等的包廂,吃吃喝喝鬧到了十一點,才打車回去。

餘歡協同趙老師一起,清點人數,安排車輛,她與趙老師上的是最後一輛車,車內只剩下兩人。

趙老師始終握着餘歡的手。

她今晚并未飲酒,都是小姑娘,喝的是橙汁;她瞧上去卻有幾分像是醉了:“餘歡啊,周先生不值得你托付終身”。

濃濃的擔憂。

餘歡拍了拍她的手背,想請她放心:“老師,未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只是不想讓現在的自己後悔。”

雖然欺騙自己的老師會令餘歡有罪惡感,但這事情糾葛太深,根本沒辦法解釋。

趙老師只得搖頭:“他會毀掉你。”

片刻後,她呢喃:“他已經毀掉我一個學生了,不能再毀第二個……”

那聲音極輕,輕到讓餘歡疑心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畢竟餘歡同周肅爾仍在戀愛期,趙老師沒再說什麽,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以後受了什麽委屈,別一個人扛着,老師在呢。”

平時訓練,趙老師一直要求嚴格,尤其是對餘歡;愛之深,責之切,正是因為愛惜她天賦,才不忍叫明珠蒙塵。

餘歡都懂。

雖然有時候韓青青會抱怨趙老師要求嚴格,一直都在挑錯,但餘歡明白,趙老師做這些,也只是希望她能夠更加優秀。

下車的時候,餘歡一手拎着禮物盒,一手扶着趙老師,瞧見一輛熟悉的車。

這邊的路燈壞了一個,那輛車一半都掩在黑暗之中,哪怕看不清車牌號,餘歡也瞬間反應過來——那是祁北楊的車。

她不敢看,風吹透衣裙,涼飕飕的冷鑽入脊骨。

趙老師并未察覺到她的異樣,開始點評她下午那一場舞的優缺點。

餘歡虛心聽着。

只是注意力仍被分散,那一輛車,又把她思緒完全打亂了。

到了自己的房間,趙錦桑已經睡着了;餘歡輕手輕腳進去,怕吵到她。

小心翼翼洗漱之後,她站在窗邊往下望了一眼,隔着濃濃夜色,瞧見那輛車還停在下面。

這人多半又要在這裏守一夜了啊。

餘歡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祁北楊送的那個盒子,她猶豫很久,還是放入行李箱中。

餘歡知道自己有個心軟的毛病。

或許是自小便明白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也或許是小學時曾被同班同學孤立,她一直都不夠合群。倘若別人對她一點好,她就會回報以多倍,唯恐虧欠了別人。

——大概是在寒冬中走的太久,但凡一點溫暖,她就會忍不住去靠近。

祁北楊對她是真的好,但她也的确忍受不了他的掌控欲。

祁北楊那個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始終在她腦海中萦繞,餘歡閉一閉眼,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不要再墜入他的溫柔陷阱。

次日清晨,學校包的大巴車準時過來接人,餘歡清晨下樓的時候留意一下,祁北楊的車已經不在了。

這周末餘歡去了周肅爾的工作室做模特,等了半小時後,才接到了周肅爾的電話,言語間滿滿的歉意——因着一些緊急事需處理,周肅爾臨時取消了這次的會面。

當然,錢依舊會打給餘歡。

周肅爾最不缺的就是金錢,他願意為自己浪費掉的這些時間付出雙倍的報酬;餘歡也坦然接受,在心裏小心計算了下該歸還祁北楊的錢還有多久湊齊。

——單單是周肅爾的這份兼職,再加上之前的積蓄,大概用不了四個月,自己就能夠還清。

餘歡松口氣。

算算時間,正好趕在她去俄國之前。

這周五是祝華院長的六十整壽誕,按照慣例,在慈濟院長大的孩子,還在霞照市的這些,都要回來一同聚一聚。

為祝華院長慶生,也照顧下慈濟院的其他小朋友。

畢竟是民辦的孤兒院,基本上都依靠各個志願者的捐贈與幫助。

慈濟院現在還生活着十個孩子,年紀大的已經在讀高中了,年級最小的才五歲,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也不同人親近,只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好奇地看人。

祝華院長為他取名叫做祝梁。

新的慈濟院剛剛修建好沒多久,祝梁就被人丢到這裏。

監控攝像顯示是一個穿黑衣戴大墨鏡的女人,将他抱了過來,匆匆離開;已經上報給警方,但祝華院長對能夠找到人并不抱有期待,這分明是蓄謀已久的遺棄。

再說了,被那樣的父母帶走,說不定還不如留在孤兒院生活。

至少孤兒院不會随意遺棄他。

祁北楊了解到祝梁的事之後,也曾請了醫生為他檢查,測試。結果都是正常,這孩子只是發育遲緩,口齒不清,也不愛說話。

餘希也過來了,他氣色并不太好,當祝華院長問起的時候,他只笑着說最近工作忙,加班多了一些。

祝華院長的病情惡化的厲害,現在基本上只能靠輪椅生活了;癌細胞擴散的太厲害,她的肝髒被割去了三分之二,仍舊不能夠阻止。

現在只靠抗癌藥勉力撐着。

醫生說控制得當的話,樂觀一點,還會有上兩年的壽命。

上次見她的時候,祝華院長雖然也坐在輪椅上,但絕對沒有這樣虛弱。

瞧上去像是将枯的樹葉。

餘歡叫她的時候,祝華只微笑着擺了擺手。

她虛弱到幾乎連胳膊都擡不高。

祝嫣眼圈紅紅,私下裏同餘歡說:“我母親她不肯吃藥,她說那藥太貴了,而且不舒服……”

那些抗癌藥的确會有某種副作用。

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它對正常的細胞也會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這令祝華感到深深的不适;服藥一個月後,祝華就拒絕服藥——

比起這樣靠昂貴的藥來維持生存,祝華更願意好好地享受完剩下的生命。

祝華院長一直是個很有主意的人,她決定的想法誰也改變不了。

祝嫣找餘歡過來,也不是想請她說服祝華,而是為了另一件事。

“祁先生前不久過來了一趟,”祝嫣擔憂地看着餘歡,“他留下了一大筆錢,但什麽都沒問……程先生之前也過來,囑托我不要多說,尤其是你和祁先生之間的關系。我很怕,小桑,咱們惹不起這樣的大人物……”

餘歡握住她的手,軟聲安慰:“你別擔心,這事快過去了。”

講給祝嫣,也是講給自己。

下午餘希去超市買食材,餘歡同祝嫣一起将整個孤兒院打掃了一遍,被褥床單都丢進洗衣機中洗,幾個孩子争着要去晾曬。

都說窮人家孩子當家早,餘歡也在商場裏見過類似年紀的孩童,會因為父親不給買小火車而大發脾氣又哭又鬧。

旁人大概會覺着這孩子真熊,可餘歡卻羨慕這孩子能擁有家長的寵溺放縱。

忽然,一個小不點湊到了餘歡身旁,伸手扯了扯她的衣服。

餘歡抱着枕頭,正準備去晾曬,被小家夥扯住,仔細一看是祝梁,便蹲了下來,揉揉他腦袋,含笑問:“怎麽了小梁?”

小家夥直愣愣地看着她,抿着嘴不說話,只執拗地拉着餘歡的衣角,把她往前拖。

餘歡不想傷了他,事情也不急,便跟在他後面。

祝梁拉着餘歡,從二樓的陽臺一直拉到了慈濟院的後門。

後門上了鎖,隔着一扇鐵栅欄,餘歡看到了祁北楊。

笑容一滞。

天氣播報初雪将至,他穿着黑色的外套,車子停在旁邊,臉頰和耳朵尖都被風吹紅。

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長時間。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

祁北楊率先開口解釋:“我只是路過。”

嗯……

餘歡勉強信了。

祁北楊的目光停留在她抱着的枕頭上面,又看看她系的小圍裙。

為了方便整理,她紮了個馬尾,系的圍裙還是牛奶站送的,上面印着一頭黑白相間的奶牛,廣告詞碩大——喝我家的奶,孩子聰明又健康!

底下是醒目的一串電話號碼,驚嘆號格外引人注目。

祁北楊走近兩步,問:“慈濟院的資金籌備的怎麽樣了?現在賬戶上的錢預計能維持多久?”

賬目是祝嫣在管理,餘歡哪裏清楚,只搖頭說不知。

祁北楊又問:“大哥對你好嗎?”

餘歡笑的溫柔,假裝自己仍在舞臺之上:“很好,周先生一直是個很溫和的人。”

祁北楊的臉色更差了。

良久,他才說:“那祝你們幸福。”

餘歡覺着自己的臉都要笑僵了:“謝謝。”

一直拉着餘歡的祝梁在這時候終于說話了。

他艱難地叫着:“小裳唧唧,白嚷過過……”

口齒不清。

祁北楊皺着眉:“他說什麽?”

餘歡聽明白了,心裏一緊,扯住祝梁的手,面不改色:“他說自己餓了,想吃鍋巴。”

祁北楊慢慢地應了一聲。

他錯開步子,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摸出條鏈子來:“先前你落在我車上的,一直想找機會還你,但總是忘。今兒個正好記起來了——”

祁北楊靠近了被大鐵鎖鎖住的鐵栅欄,手掌攤開,裏面是一根細細的銀白色鏈子。

熟悉的吊墜。

餘歡愣住了。

這吊墜還是自己同祁北楊出去玩的時候,在一家小店裏買的,找店主借了刻字的工具,祁北楊刻的“桑”,她刻的“楊”。

祁北楊的那個不曾戴過,一直收在盒子裏。那時候餘歡還以為,祁北楊是不重視這段感情,偷偷地傷心了很久。

她的那根鎖鏈斷掉後也就随手放起來,懶得去修,也不想修了。

祝梁掙脫餘歡的手,跌跌撞撞跑到欄杆前面,伸出胖乎乎的手想去觸摸祁北楊:“鍋鍋,鍋鍋……”

餘歡心驚肉跳,快走幾步想去拉他;祁北楊卻隔着欄杆,用力攥住她的手,往外面扯了一扯。

餘歡被這一下扯的傾身過去,撞到了欄杆上。

抱着的枕頭落在地上。

他沉聲問:“請你回答我,這個吊墜上為什麽刻着桑字。”

什麽狗屁男朋友的名字,他可不記得周肅爾還有個诨名和桑有關。

餘歡咬着牙:“買來的時候這上面就有字,我哪裏知道。”

抵死不承認,諒他也沒辦法。

話音剛落,身後祝嫣的聲音傳來:“小桑,你跑哪裏去了?小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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