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十八點貪歡(捉蟲)

小白恍然不知已經被人暗中窺探, 抓緊時間按開了錄音筆。

這一段音頻應當是匆匆錄制下來的, 一打開就是祁北楊的聲音:“……已經叫人盯着了,桑桑的事情,我心裏有分寸。”

小白睜大了眼睛看着餘歡。

她只是垂着眼睛, 安安靜靜地聽着,仿佛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

小白有點害怕她這樣安靜。

有時候,越是靜悄悄的……越是吓人。譬如周肅爾, 譬如現在的餘歡。

或許是因為當時錄制的距離遠, 周肅爾的聲音低了許多:“你覺着自己這樣時時刻刻監控着她,是為了她好?”

“你能不能換個詞?這不叫監視,叫保護。”

背景音中, 周肅爾嗤笑一聲:“毫無也叫保護?小白?你怎麽醒了?”

繼而是小白怯怯糯糯的聲音:“我餓了, 今天晚上能不能吃沙巴魚呀?”

短短的錄音到此為止,小白望着餘歡:“我當時只錄下了這些,前面還說了很多很多, 可惜我記不住了——”

咔噠。

鑰匙開鎖的聲音,小白抖了抖, 她膽子小,拼命抱住餘歡,把臉埋在她身上。

像極了怕的發抖的小兔子。

餘歡護着她。

聽到錄音之後, 她意外的不心痛, 只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解脫和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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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該想到, 哪裏有那麽多的巧合, 祁北楊這樣的性子, 怎麽可能會在一朝一夕之間轉變了個徹底……他偏執欲難改,這樣派人時時刻刻監視她,也不過是和往昔同樣的做法而已。

祁北楊最擅長釣魚,釣魚的時候,餌要放足,姿态放低;她就像是那池中魚,先前就在他的身上吃過苦頭,如今因那鮮美的餌和那點溫暖又忍不住靠近,也該的她再受着一次教訓。

先前懸在她頭頂的達摩之劍,終于在此時此刻落了下來。

餘歡擡起臉,瞧見了祁北楊。

他仍舊是方才出門的裝束。

來的這樣巧,又是這樣急。什麽和周肅爾出門辦事……都是幌子而已,這人始終沒有離開,恐怕是在另一個房間中暗暗監視吧。

也是和以前同樣的手段。

錄音筆仍被小白握在手中,祁北楊垂着眼睛看了下,又把目光落在餘歡身上。

他來周肅爾這裏的次數不多,哪怕沒有聽,也能猜得到小白偷偷摸摸錄了些什麽。

他輕聲叫:“桑桑。”

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餘歡的心裏出奇的平靜。

她只問:“祁先生,這麽長時間了,您不累嗎?”

祁北楊微怔。

“先前的事不說,從去年南影大新校區到現在,将近半年了吧,”餘歡的手搭在小白背上,只覺她身體在抖,不,也可能是自己的手在抖,她分不清,也不想分了,“我同你說過不止一次,我不是你豢養的寵物,請不要拿對待寵物的那一套對待我。”

祁北楊怕她這幅模樣:“我沒有。”

矢口否認,他固執地認為這些事情不是他做的。

餘歡只是笑:“祁先生,你一直在否認,可你又是怎麽做的?”

她心裏一片清明,不同于之前的惱怒、氣憤,現在的她,唯餘平靜:“世界上哪裏有這樣巧的事,當初小白在晚上走丢,我去找她,結果你第一個找了過來;還有祝梁失蹤的那次,怎麽偏巧你就在那邊;我同楚瓊琚出去買衣服,那個男裝店的穿衣風格,根本與你平時不符合,卻能在那裏碰到你……”

這些個不合理的地方,她也自欺欺人地想要猜測是巧合。

巧合個p。

餘歡忍下爆粗口,嘆口氣:“老實說,我真的失望了,不僅僅是對你,還有我自己。”

怨怒自己傻,總把人想的太過天真。

從始至終,祁北楊都是食肉不吐骨的狼;只是偶爾傷了爪子而已,她那要命的同情心就泛濫起來。

祁北楊的拳頭握了又松,也是徒勞:“……對不起。”

“現在是法治社會,你現在做的一些事情,已經嚴重侵、犯了我的,”餘歡淡淡開口,“念在往日情分上,我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爺爺。但是,祁先生,你近期的所作所為,嚴重傷害了我對你的信任。”

祁北楊追悔莫及。

心尖尖上的人兒就坐在沙發上,乖巧安靜。

明明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卻仿佛再也無法觸碰。

祁北楊說:“我會叫那些人都離開,你能不能——”

——倘若能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這樣,貪得無厭。

“不能,”餘歡一口截斷他的話,神色篤定,“祁先生,到了現在,您還不明白嗎?我一直以來怕的,就是您這樣的掌控欲啊。”

祁北楊臉色微變。

轟隆——

春日的一聲悶雷,在天空中炸裂開來,雨水從輕緩到急促,嘩嘩啦啦落了下來。

小白怕的發抖,拼命摟着餘歡,呓語一樣念叨:“別……別過來……”

這一不尋常的聲音驚住了餘歡。

餘歡起初還以為她是在怕雷鳴,想要伸手替她捂住耳朵,而小白卻驀然使出吃奶的力氣,将餘歡推倒,自己則驚慌失措地躲在了桌子上,尖叫:“別碰我!”

餘歡被她推懵了,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她的腰部撞到了茶幾的邊角,疼的她皺起眉頭來。祁北楊伸手想要扶她,但餘歡避開了:“我自己能行。”

小白還縮在桌子下,餘歡忍着痛,想去拉她;蹲下身才發現,小白拿牙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腕,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與方才判若兩人。

多虧了周肅爾及時過來,他顧不得餘歡與祁北楊兩人,只朝小白伸出手去,柔聲叫她:“乖,小白,我是哥哥啊。”

小白擡起淚汪汪的眼睛,松開了牙齒,但仍繃着身體。

餘歡松了口氣。

下一秒,小白扯住了周肅爾的手,用力地咬了起來——

她看得出是使了全身的力氣,牙齒交錯,咯咯作響,餘歡連揉腰的動作都停了,而周肅爾目光溫柔,好似她只是在給撓癢癢而已,沒有縮手,仍舊叫她咬着:“別怕,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小白仍是不說話,死死的咬着;持續咬了好幾分鐘,大概是咬累了,這才松開周肅爾,眼睛裏仍舊是戒備。

周肅爾的那只手,已被她咬破了皮,鮮血不住地往下滴;周肅爾淡然地抽出紙巾擦了擦,仍舊朝她伸手:“小白乖,出來好不好?困了就去床上睡,這裏涼。”

或許是被那鮮血紮紅了眼睛,小白充滿戒備的神色終于有了片刻松懈;她慢吞吞地大着周肅爾的手,從桌子下鑽出來,看向祁北楊與餘歡的眼睛中,仍舊充滿了警惕。

站在一旁的餘歡怔住。

小白方才的這番表現,不可能是演出來的。

她也沒必要演。

這突然的變故叫餘歡與祁北楊都愣住了。良久,祁北楊才酸澀開口:“小白的精神的确有些問題,這些我們沒必要騙你……大哥時刻看護着她,也是擔心她自殘;至于監視你的事情,是我的錯,抱歉。”

他自己也知道,說抱歉什麽已經遲了。

覆水難收。

餘歡沒說話,趕去看了小白。

她躺在卧室的床上,縮成了一個團子,死死地抱着自己,右手摸着自己的膝蓋,小心翼翼地揉。

蘇早說過,以前小白遭受綁架,膝蓋骨被敲碎。

怕是落下了毛病,陰雨天氣才會這樣的痛楚。

她默然站在門旁,瞧着周肅爾取了藥來,想要喂給小白吃,小白固執地不理他,甚至蠻橫地将那杯子打翻,水将周肅爾的衣衫弄濕。他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的神情,依舊去重新倒了水,繼續哄。

餘歡最終坐了孟老太爺派的車回去。

周肅爾好不容易哄了小白睡下,也未幫着祁北楊勸她;今日鬧的這樣不愉快,他仍舊微笑着同餘歡道謝,謝謝她今天肯過來陪陪小白。

一路上,雨越下越急,車子緩慢離開小區,餘歡怔怔坐在後面,忽聽得前面的司機猶豫開口:“南桑小姐……祁先生好像追過來了。”

餘歡愣了愣,她回頭看,還以為是祁北楊開車過來了,但瞧見的只是一個人影,在這滿天雨幕中奮力往前跑。今日雨水大,只怕出去一瞬,立刻能被澆了個透。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最終仍是吩咐:“請開快一些吧,我想早些回去陪爺爺。”

司機愣了愣,不敢違抗她,立刻加速。

餘歡重新坐回去,輕輕舒了口氣。

不破不立。

她再這樣心軟下去,于兩人都無益。

早就該放下了。

今天的雨疾風斜,司機為餘歡撐着傘,不可避免的,仍有風吹進來,打濕了她的衣擺。餘歡剛進了房門,就聽得傭人急匆匆的禀報:“南桑小姐,老爺子下午接了個電話,就開始生氣……一直到現在,還把自己悶在書房中,連藥也不肯吃了,您去看看吧。”

餘歡微怔。

孟老太爺年紀大了,血壓也有些高,這都是老年人常見的毛病;但他平時倒不是多麽抵抗吃藥,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遭。

餘歡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中一片寂靜無聲,只開了一盞燈,孟老太爺背對着餘歡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散落了不少東西;餘歡輕手輕腳走過去,叫了聲“外公”。

走近了,她才瞧見,茶幾上的東西。

都是些貼吧、微博上的部分頁面,被打印下來,還有些八卦小報的剪貼。

還未看仔細,孟老太爺拉住她的手,聲音澀澀:“這麽久了,你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

餘歡一驚:“什麽?”

“祁北楊拿慈濟院要挾你的事情,”孟老太爺望着她,聲音沙啞,“你就這樣傻乎乎地一直被他威脅着?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還拿什麽東西威脅你了?”

餘歡眼皮跳了一下。

孟老太爺抓住她的手用了力氣,捏的她手腕疼,而餘歡搖了搖頭:“只有慈濟院……不過,先前我同他在一起是自願的。”

一碼歸一碼,她再怎麽想脫離祁北楊,也不會往他身上潑髒水。

“委屈你了,”孟老太爺說,“我已經打電話給了你舅舅,他今晚就會回國。”

餘歡不解他的意思:“怎麽?”

“我們孟家的女兒,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孟老太爺一字一頓開口,“也得叫他明白這個道理。”

“還有,”孟老太爺的手輕輕點了點茶幾上的這些東西,冷不丁又問餘歡,“你知不知道餘希是誰?”

“這麽個家夥,處心積慮拍了這麽久的照片,時刻關注着這些,收集,怕也是個心有所圖的,”孟老太爺冷笑,“桑桑,先前欺負過你的人,外公替你一一都教訓回來。”

今日祁北楊回來的時候,忠伯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都是的,宛若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水鬼,滿面陰沉,瞧着就叫人心驚。

晚飯也沒有吃,直接回了卧室,宋特助有事情找他,打電話過來無人接聽;忠伯擔心他出了什麽意外,違背規矩,踏進了卧室。

一進去就愣住了,祁北楊半躺在沙發中,濕衣服也沒有換,高大的身軀蜷縮着,瞧起來倒有些可憐。

忠伯一摸,他額頭滾燙,吓的趕緊叫了醫生來;醫生匆匆趕到,量體溫,兌藥水,忙的不可開交。

生病了的他異常脆弱,翻來覆去,只念着一個名字。

桑桑。

這樣的情形,令忠伯不由得想起當初車禍過後他的模樣來。

也是這般,頹唐不已,往日那個無堅不摧的祁北楊,在這個時候瞧起來像極了孩子。

醫生說,他近些時日勞累過度,休息不足,再加上淋雨受了寒,最近流感肆虐,不甚就中了招。

不過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祁北楊陷入了深深的夢魇當中。

起先還是桑桑,她咬着牙,質問他:“你為什麽叫人去打斷宋淩的腿?”

轉眼間,她只漠然而平靜地坐着:“祁北楊,我們分手吧。”

……

他夢到了小時候,那個茫然而努力的自己。

祁父一直很忙,忙着事業,工作;而母親也忙,她是一個優雅而精致的女人,忙着看各種時裝展珠寶展,同太太們喝下午茶,組織各種各樣的沙龍。

她願意約來珠寶商細細地挑選一下午的珠寶最終決定全部購買,也不肯解答他一道書上簡單的算術題。

幼時的他起先覺着,一定是自己不夠優秀,不夠努力,母親才不肯關照他。然而,等他每門功課都拿到優秀小紅花之後,請求她陪自己去游樂園,而母親只是在鏡子中瞧了眼,仍舊慢條斯理地挑選着等下出門用的珠寶:“想去的話多叫幾個人陪着你呗,我很忙。”

她忙着同太太們吃茶聊天。

不同于母親的什麽都不管,祁父對待祁北楊要嚴厲的多,他對獨子要求嚴格,要求他必須每樣都要做到最好,這樣才不算丢了祁家的人。

祁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也更相信無欲則剛。從小到大,祁北楊沒少從他那裏吃了苦頭,時間久了,倒也習慣。

祁父慣常教育他的一句話:“等你權利在手,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沒人敢阻攔你。”

而幼時的祁北楊,只想叫母親或者父親替他開一次家長會,或者接一次他放學。

但這些永遠只是奢想。

母親不喜歡他多說話,祁北楊就少說,甚至不說。等到祁老爺子發現不對勁的時候,驚愕發現,年僅七歲的孩子,正應該是活潑調皮的年歲,一天到晚話不超過十句,沉沉不似孩童。

心理醫生同他聊了聊,建議母親多陪伴一下他;母親懶懶散散答應,帶着他去了市郊的別墅消夏。

那段時間簡直像是天堂,母親雖然話不多,但也會陪着他出去散步,或者為他削個蘋果。

火災起來的時候,祁北楊還在午睡;他醒來的時候,濃煙陣陣,嗆的他幾乎不能呼吸,他那時年紀小,跌跌撞撞往外走,叫着母親。

但母親并未回應。

他以為母親尚在卧室,擔心她的安危,不顧燃燒的火跑了過去,然而卧室中空空蕩蕩。

黑色的煙灰嗆入嗓子中,眼睛被煙霧熏傷,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最終,是住在鄰居家的周肅爾,比他年長幾歲,聽聞他還在家中,不顧大火,闖了進去,将他背了出去。

祁北楊最終被周肅爾平放在草地上,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的他,尚未睜開眼睛,就聽到母親在皺着眉斥責傭人:“瞧瞧,你們動作慢了吧,我這好好的項鏈,都被熏黑了……”

他費力睜開,陽光滿目,眼睛刺痛,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的目光落在祁北楊身上,也只是淡淡一瞥,一句關心的話也不肯說。

她對待自己的骨肉,還不如一串項鏈。

祁北楊也在那時候開始明白,天下母親都是愛孩子的,但母親所能夠給予他和這個家庭的愛,遠遠比不上珠寶和華美的首飾。

祁北楊開始如父親所說,沉默努力,只有權利在握,他才能夠得到一切想得到的東西,掌控他所擁有的一切。

漸漸的,他開始容不得事情脫離自己掌控,稍稍有偏差,便不舒服,固執地想要糾正。

不允許有絲毫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

祁北楊在深夜中醒來,忠伯寸步不離守在床邊,瞧他這幅模樣,猶豫:“先生,需要我告訴桑桑小姐嗎?”

“不用。”

祁北楊一口否決。

疾病未愈,他半坐起來,單手捏着杯柄喝了口水,唇色依舊蒼白,聲音沙啞:“不要打擾她。”

忠伯愣了愣,說了聲好。

片刻後,他聽見祁北楊說:“明日傍晚,約個心理醫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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